出了這事,宴會也開不下去了,眾賓客一一告辭離去。
聞人瑾被人引到前方,他聽覺較常人敏銳,剛走近便聽到一些還未離去的人在悄聲議論。
“你瞧見了嗎?當時在那湖中,太子殿下竟然毫不猶豫救下蘇白薇,看也不看蘇洛嫣一眼,要知道蘇洛嫣可是他的未婚妻啊!”
“哎,慎言。我看哪,這京城又要起一陣風波了。”
“我隻是可憐蘇洛嫣,原本還羨慕她能當太子妃,結果未婚夫都被下面的小狐狸精給勾跑了。她那個庶妹好算計,今日之後必然能進太子府。偏蘇洛嫣傻,還親自跳下去救她,如今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遠亭候世子救起,名節沒了,若太子以此退婚,以後又該如何自處?”
“你以前不喜歡她,怎麼現今還為她說起話來了?她不是可以嫁給世子嗎?雖是瞎子,但我看也不差什麼。”
“你竟不知嗎?遠亭候世子不可能娶她的……”
話語聲逐漸遠去,聞人瑾輕輕皺起了眉。
*
阿洛全身無力地依靠在床榻上,無奈望著床邊衣著華貴的中年美婦人,對方正緊緊扯著她的手,一邊哀聲哭泣道:“我兒命苦,竟遇上這般禍事,如今你名聲有汙,與太子的婚事又該如何是好!”
沒錯,她眼前這美婦人便是蘇洛嫣的母親,蘇夫人姚氏。
“娘,是女兒的錯……”阿洛垂下眸子。她剛蘇醒不久,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再輕輕咬住唇瓣,頓生一股憂鬱之感。
這具身子長得美,五官端正大氣,眉目如畫一般標志。
隻是身為太傅嫡女,又是內定的太子妃及未來的皇後,蘇洛嫣自小接受著不同於一般貴女的教導。她自持穩重,打扮從不出挑,穿著衣物皆是老成持重的款式,梳妝發型也老舊古板,端莊有餘卻活力不足。
如今她落水,飾物全拆解下來,一頭如瀑發絲烏壓壓墜在肩頭,一張小臉白生生,長發如墨,肌膚若瓷,對比鮮明,竟有種簡單到了極致的純粹美感。
此刻的蘇洛嫣看起來毫往常的死氣沉沉,讓人冷不丁想起,原來她也才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也有慌亂不安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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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瞧一眼無助的女兒,心疼地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朝屋外低啐了一聲,恨恨咒罵道:“哪裡是我兒的錯,是那小賤蹄子心思歹毒,這麼多年我還真是小瞧了她了。她想進太子府,也得看我同不同意,小狐狸精害我兒至此,我便是死也不會叫她如願。”
聽著婦人在耳邊怒罵,阿洛抬眼往屋門口看去。雖然看不見,但她知道,門外正跪著一個人,那就是書中女主,她的庶妹蘇白薇。
蘇洛嫣與蘇白薇都是蘇太傅的女兒,蘇洛嫣為原配所出嫡女,上面還有個哥哥。蘇白薇則是庶女,也是這府中唯一的庶女。
大部分言情文裡,女主遇見男主之前總過得像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這本書裡的小白花女主也有那麼一個悽慘的前半生。
蘇白微的母親劉氏,當年是蘇夫人姚氏身邊的貼身丫鬟。姚氏有孕期間,蘇太傅意外不小心上了她的床,就那麼一次,便懷上了蘇白薇。
為此蘇太傅感到很是愧疚,他與姚氏自小青梅竹馬,夫妻倆感情甚篤,後院裡別提妾室,便是通房丫鬟都沒有,是全京城公認的妻管嚴。
蘇白微出生後,盡管姚氏心中憤憤,還是把劉氏抬為了妾。
劉氏也知情識趣,多年來一直安分守己,從不造什麼幺蛾子,姚氏見此便也容忍了她們。但母女倆不得蘇太傅喜歡,又不得主母待見,在這蘇府中過的隻比下人好一點。
這些年來她們向來默默無聞,誰也沒想到,蘇白薇竟不知何時與太子有了私情。
長公主府上發生的事傳的很快,沒半天許多人便知曉,蘇家兩位小姐落水,太子殿下竟然不管自己的未婚妻,隻顧著救那蘇府庶女,證據確鑿,眾人親眼所見。
姐妹倆同爭一夫,這可是極大的醜聞。
更別說蘇白薇一介庶女,這次之所以能去長公主的賞花宴,還是她親自來求了蘇洛嫣。嫡姐帶她去了,她卻算計嫡姐的未婚夫,如此恩將仇報不忠不義之輩,著實叫人唾棄。
剛回府,蘇白薇就在院子裡長跪請罪。姚氏擔心女兒,又怨恨那庶女的卑劣,便也不發話讓她跪著。
阿洛道:“娘,您讓她們走吧,妹妹也才落水,若是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姚氏聞言更是憤懑不平,道:“她害你至此,你還要為她說話嗎?我兒心胸寬廣,可知有些人便如那陰溝裡的老鼠,你待她好她反而咬你一口。這世道人心最是險惡,有時候你也該狠心一點。”
“……事已至此,女兒不怨任何人。”阿洛勸慰她道,又小聲說:“娘,還是叫她回去吧,若被外人知曉,恐會說您苛待庶女了。”
阿洛不是以德報怨的好人,她這麼說完全是因為接下來的劇情。
書裡蘇白微被男配救下後,回府不久太子就來了。太子借口說來看蘇洛嫣,實際上和以往一樣,瞧一眼女配就直奔女主的院子。
阿洛記得,那劇情還挺刺激。
太子質問女主是不是看上男配才對他投懷送抱,女主卻埋怨太子來晚一步,自己這樣做隻為了嫁給他,他卻這樣誤會她,不禁十分委屈。
兩人一番糾纏,來了一段“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之類的對話。
由於女主名節已失,以當時的情況,注定無法與男主在一起,太子當場表演了個原地黑化,情緒激動之下對蘇白薇強取豪奪,二人正式發生了關系。
最狗血的是,就這麼一次,蘇白薇就跟她媽一樣一槍中彈了。
本來男主都打算放棄女主了,結果女主竟然懷孕了!劇情從地下戀情變成了嬌妻帶球跑,再之後就是太子追妻火葬場和虐戀情深的環節。
後來蘇白薇嫁給男配,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懷孕的事瞞過去,書中是這麼寫的:蘇白薇那一次落水落下病根,稱與聞人瑾無法同房,連住處兩人都是分開的。平日裡她隻呆在自己的院子,每日深居簡出,夫君聞人瑾都被她拒之門外。
聞人瑾憐她病弱,對她始終以禮相待,還尋來千年雪蓮靈芝給蘇白薇滋補身體。即便蘇白薇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一年,一年後抱出個孩子來說是她撿的,他也默然承受了下來。
想想就覺得慘,這男配真是從頭綠到了腳,頭頂那草原都可以跑馬了。
這一段也惹得無數讀者不滿,表示女主太婊,這麼完美的聞人瑾,女主根本不值得他的愛和守護。
不過這會阿洛可沒空憐惜男配,她擔心等下太子過來看到蘇白薇跪著,會遷怒她和姚氏。好說歹說終於說動姚氏,讓她去把跪在外頭的人趕走了。
也是巧了,前腳蘇白薇剛走沒一會,顧修宴後腳就登門拜訪。
阿洛作勢起身行禮,立馬被按住了。
顧修宴道:“嫣兒何必多禮,你馬上便要嫁我為妻,我們之間不用見外。”
阿洛早猜到他會這樣說。顧修宴是個很好面子的人,他又是一朝太子,在外表現地大氣凜然、不拘小節。今天這事雖然影響了她的名聲,但以他的性子,很可能不會退婚。
畢竟對顧修宴來說,他愛的人成不了他的妻,那他的妻子誰來當都可以。
第3章 第三章
蘇洛嫣與顧修宴的婚約,最初來源於當今皇帝的一句戲言。
她爹蘇太傅年少時曾是皇帝的伴讀,那會皇帝還隻是三皇子。與眾皇子爭奪太子之位期間,蘇太傅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忠心耿耿,幾經拉攏都不動搖,為此很得三皇子看重。
後來三皇子奪得大寶,登基為帝,蘇太傅亦多番進言,貢獻許多治理國家的良策,成為皇帝身邊極受倚重的重臣,位高權重。
二人雖是君臣,但多年相伴之下,情誼非常人可比,私下裡更像是至交好友。
於是等到蘇太傅之妻姚氏有孕,皇帝一聽說這個消息,便笑言說蘇卿如此大才,即便你與朕君臣相得,朕還想與蘇卿結為秦晉之好啊。
意思就是我很欣賞你,當君臣都不滿足,還想跟你做親家。
不管蘇太傅還是皇帝,其實都沒把這話放心上,那也不是在公眾場合,不過是他們私底下的交談罷了。
可君無戲言,皇帝不同於普通人,他的每一句話都會被無數有心人揣摩。
果然過不了多久,那玩笑一般的話語就傳遍了皇宮,又傳遍了京城。
皇帝不可能打自己的臉,便也默認了,沒有澄清這流言,兩家的婚約也就這麼口頭上定下了。
蘇太傅是聰明人,嫡女蘇洛嫣出生後,他便自請卸去當時的丞相職位,表示更願意當教書先生。皇帝多次挽留無果,幹脆讓他任職太傅,教導眾位皇子詩書禮儀。
盡管他現在就是個沒實權的太傅,外界對他的尊敬也隻多不少。
蘇太傅素有才學之名,其才幹被皇帝多次稱贊誇獎,皇帝至今還時不時向他詢問國策。眼看他就要成為未來的國丈,誰也不敢小瞧了他。
皇帝金口玉言說的與蘇家結秦晉之好,蘇洛嫣便成了所有人心裡默認的內定太子妃,多年來不管是蘇太傅,還是她自己,都做好了嫁入皇家的準備。
但現在阿洛來了,這婚約就絕不可能繼續。
或者換一種方式,讓蘇家另一個女兒蘇白薇嫁入皇家,也同樣是結兩家秦晉之好。
蘇白薇的目的不就是名正言順嫁給顧修宴嗎?
現在阿洛打算給他們一個機會,省去中間那些虐戀情深的狗血戲碼,直接來個有情人終成眷屬。
阿洛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是抬手捂住臉,裝模作樣地哭出聲來:“如今洛嫣名節已失,還有何顏面嫁給殿下?”
顧修宴道:“嫣兒何出此言?今日我亦在場,嫣兒也是救人心切,況且那遠亭候世子乃目盲之人,我不會誤會於你,嫣兒不必介懷。”
阿洛使勁搖頭,露出一雙朦朧淚眼,仰頭直直凝視顧修宴:“殿下別再安慰我了,我知殿下胸懷寬廣,您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受萬人敬仰愛戴,神明一樣的人物,怎麼能夠娶一個名聲有損的女子為妻呢?待您榮登大寶,到時恐會遭人恥笑。洛嫣配不上您,殿下還是請回吧。”
少女青衣墨發,肌膚若雪。她雙眸含淚,盈盈似一泓秋水,蒼白失色的唇宛如那即將凋零的花朵一般孱弱。
愣愣看著她,腦海中回響著她的話語,顧修宴心中忽的一動。
原來平日裡呆板地像個木頭,一見他隻知道垂頭行禮,靠近一些都會說於禮不合的蘇洛嫣,竟是這樣崇敬他的嗎?
他是不是了解她太少了?從前怎麼沒發現,蘇洛嫣也有著一副堪稱絕麗的容顏?
這念頭隻在心頭一閃而過,顧修宴並未深思。
他搖頭道:“嫣兒別胡鬧,我們的婚事可是父皇親自定下,如何能輕易更改。”若非如此,他豈願被這婚約綁縛,連心愛的人都不能娶。
阿洛:“陛下也隻說與我父親結秦晉之好,父親又不止我一個女兒。”她垂下了眼,濃密的睫毛覆蓋下來,遮掩住一雙明眸,瞧著十分低落的模樣,“且……殿下心悅白薇妹妹,若能娶妹妹為妻,殿下該是十分歡喜的吧。”
顧修宴被她說得一怔,猛然反應過來,這也不是不行啊!
但他不大信蘇洛嫣會這麼善解人意,為他考慮,不禁懷疑地問:“嫣兒……你果真如此想?”
少女抬手抹了抹眼角,仿佛在拭淚,哽咽道:“洛嫣自知不配殿下,且不是殿下心中良人,何苦強求?殿下自去吧,洛嫣想休息了。”
說完,她竟直接躺下去,側身背對太子,竟似賭氣一般。
少女瘦窄的肩頭撐著薄被,小小一團蜷縮在那裡,及腰長發逶迤枕上,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她周身縈繞著哀傷無助的氣息,莫名惹人憐惜。
見此,太子也不再多言,匆匆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