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眉目一凜,她遊魚般迅速追上去,舌尖微卷,吐出無形的音波:“檀無,水裡好冷,你不要走……”
如松如竹的背影一頓,阿洛水性極好,這時已經來到他身後,兩條纖柔的手臂環上他的腰身,一手還往下而去。
剛才她貼著他那般緊,這人該有反應了吧?
心中這麼想著,她的手卻陡然摸了個空,緊接著便被有力的手指掐住,他指尖溫熱,將震驚的少女一把拂開。
力道有些大,阿洛仰躺著落入水中,再冒出水面時,和尚已經上了岸。
阿洛頓時明白,檀無根本就沒有被她的媚音迷惑,他那一瞬間的失神,或許隻是受到衝擊太大了。
到底是差距太大,阿洛咬咬牙,正要祭出自己的底牌,便見那岸上的僧人閉目摸到石頭,而後抓住大石上的衣裙,短暫的遲疑後,他捏著那衣裙往阿洛這邊一揚手,寬大的裙擺散開,精準落在阿洛頭上,將她整個蓋住。
阿洛:“???”他這是什麼意思?怕她冷?
等阿洛把裙子拽下來,檀無的身影早已不見。
秋日深譚冷得很,阿洛也沒心情多泡了,爬起來穿上半湿的衣裳,舉目四望也沒找著那和尚的影子,不過她的小毛驢倒是在拴在不遠處。
阿洛沮喪極了,坐在小毛驢邊上開始罵那呆頭和尚,罵了半晌,又渴又餓,心裡的委屈一下子漫上來。
想她玄陰教小妖女,自小生活得無憂無慮,要什麼沒有,偏偏喜歡上這麼個和尚,跟著他餐風露宿,有上頓沒下頓,他還不給她吃肉,天天吃素吃的嘴巴都要淡掉了,最近她都瘦了!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受,阿洛眼淚珠子都要往下掉的時候,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此刻天色昏沉,太陽墜入地平線,天邊隻剩最後一抹霞光。
颀長的人影自林中緩緩走出,他手中抱著找到的野果,還有一些柴禾,身上衣衫重新恢復幹爽,整個人與平常沒有兩樣。
阿洛呆呆望著他,看他一步步走到身旁,俯身彎腰,遞來一隻青青的野果。
Advertisement
本來眼淚還隻是在眼圈裡打轉轉,看見野果的剎那,阿洛再也忍不住了:“嗚哇!”一聲飆淚。
檀無身形一僵,第一次變得手足無措。
在他眼中,阿洛的形象一直是個孩子。即便心知她是玄陰教妖女,可在檀無看來,她不過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沒有人教過她是非善惡,所以她才為所欲為。因為生活在玄陰教,她才整日將雙修掛在嘴邊,並習以為常。
但她本質上並不壞,雖然她嬌氣,卻不曾傷害他人,她放肆,卻不會視草菅人命。
這才是檀無真正選擇與她同行的原因,他並非愚善,隻是想要以身作則,讓這個心存善念的孩子能夠走上正途。
今日阿洛的行為,的確讓檀無有片刻的猶豫,要不要繼續帶著她。
當他向前走了一段路,耳邊卻始終回蕩著少女一路上嘰嘰喳喳的笑語。她實在是個話多的小姑娘,自從知道他並非啞巴,便最喜歡逗他說話,小毛驢踢踢噠噠地走,她坐在上面身子一搖一晃,清脆的聲音黃鸝鳥一樣。
檀無年過而立,他自身性情穩重平和,又不能言語,從未有人與他說那樣多的話。
最後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他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不知不覺又重新走回到原地。
不出意料的,少女並未離去,遠遠便能聽見她罵他的聲音。
哪怕罵人,她也隻會車轱轆似得說“檀無混蛋”、“臭和尚”、“榆木疙瘩”,其他話卻是不會說的。
走近了,他才看見她滿臉的委屈,心性淡定如檀無,一時間都感到無言以對。
等到被少女扯著袖子大哭,檀無心中更是莫名,發生那樣的事,生氣的不該是他嗎?怎麼她倒是哭上了?
阿洛本來想抱著他手臂哭的,可惜剛撲過去就被和尚避開,她隻好退而求其次,拉著他寬大的袖擺擦眼淚。
一邊哭還一邊叫:“臭和尚不許躲!你要是躲了,我就去外面說你對我始亂終棄!”
和尚離開的步伐立馬停住,他盤膝坐在她旁邊,被少女揉著袖子擤鼻涕,到她終於哭完,他的袖子都不能看了。
檀無總不會說什麼的,他脾氣向來很好,甚至不再計較少女將他拉入水中的事。
看她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小孩,眼淚鼻涕一大把,任性又嬌氣的模樣,他又如何將她當成一個大人呢?
既然是孩子,那做點錯事,也是情有可原。
這般想著,檀無又將手中的野果遞了過去。
阿洛哭得太狠,這會還打起了嗝,她氣憤道:“我不要吃果子!我要吃肉!天天跟著你吃果子喝粥,我都瘦啦!”
檀無眸光一如既往的包容平和,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收回了果子,轉而去背簍中翻找,最後找到一隻幹硬的餅,遞到阿洛眼前。
阿洛本不想接,可肚子裡適時冒出一聲“咕嚕”,她氣哼哼將餅子接過來,塞到嘴裡嚼吧嚼吧。
吃完了餅,沒那麼餓了,她的理智也慢慢回歸。
本來以為和尚會又一次拋下她,結果和尚竟然還回來,那態度也沒變,和往常一般無二,阿洛本應該高興,可她這會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大秘密,為什麼和尚對她這個美少女始終不為所動?
以前她還懷疑是不是自身魅力不足,現在她知道了,根本不是她的原因,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不、行!
在水潭裡,她都那樣湊上去,他竟然沒有半點反應!
師父和阿洛說過,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就算他是個正人君子,身體的本能反應卻隱藏不住。
“檀無,我出教之前,師父給我下達了一個出師任務,讓我在一個月之內與一位宗師高手雙修,我本來選上了衛之獻,結果被他所傷。”圍坐在火堆前,阿洛望著藍衣僧人寧靜的面容,語氣復雜道,“後來我想與你雙修完成任務,但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有隱疾……”
指尖撥弄佛珠的動作停住,檀無眼簾掀起,眼底透出一絲疑惑。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行,我、我會去找別人過任務的,你不要太自卑,我也不會嫌棄你……”
“喀”一聲,和尚手中的褐色佛珠,陡然間斷了線。
第122章 第十章
人的底線都是在一次次的試探中後退的,遭遇蓄意引誘也沒有生氣,阿洛已經預見到,檀無對她的容忍度到底有多高。
她向來是懂得得寸進尺的姑娘,從小便學會了如何與人討價還價,師父說她是打蛇隨棍上,別人讓一寸,她能進一丈。
而今,這種品質在檀無面前表現得淋漓盡致。
蓄意引誘不成便說他不行,這倒打一耙的功力,恐怕師父紅砂在場,也要由衷地贊一句著實無恥。
可惜此時此刻,這裡隻有一個小妖女,以及一個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失手掐斷了自己的佛珠,即便被冠上任何男人都忍受不了的“不行”,他仍一聲也未辯駁,隻是默默看了阿洛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從腳邊的草叢裡將散落的珠子一顆顆撿起來。
有一顆珠子湊巧滾到阿洛旁邊,她眼疾手快,一把將褐色佛珠攥到掌心。
這是她第一次摸檀無的佛珠,入手觸感光滑細膩,看材質似乎是木質,但又沉甸甸有著不屬於木頭的重量。
湊近了聞,還能聞見一股淡淡的檀香。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整日捏在掌中摩擦,這佛珠應是染上了他的體溫,帶著微微的溫度,並沒有阿洛想象的冰涼。
藍衣僧人垂首低眉,目光專注落在地面上,修長指尖撿起一顆又一顆珠子,再細致地將那些珠子重新串上細繩。
撿到最後,他終於發覺似乎少了一顆珠子,在四周遍尋無果之後,他的視線轉移到了阿洛身上。
阿洛捏著珠子,把手背到身後去,昂著下巴道:“你、你看什麼,我才沒有拿你的珠子呢!”
檀無黑眸寧靜,漆黑的眼瞳中跳躍著火光,溫和地看著她。
阿洛抿抿唇,在和尚洞悉一切的注視中,死鴨子嘴硬道:“說沒拿就沒拿,誰稀罕你的破珠子呀!”
見少女梗著脖子不松口,明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睛裡都是試探與不安,藍衣僧人無奈微嘆,鴉羽般的眼睫落下,一點點將那少了一顆木珠的佛串系好。
這佛珠他戴了十多年,一共五十四顆,日日撥弄摩擦,幾乎爛熟於心。
重新將佛串掛上掌中,一顆一顆撥過,頭尾相接數完,五十三這個數字浮現腦海,竟叫他感到一陣不適應。
就好似那紅衣少女,突兀地闖入他的生活,將他波瀾不驚的世界,攪出層層漣漪。
“檀無,我身上還湿著,你給我烘幹呀~”
耳邊又傳來少女嬌氣的呼喊,她總是如此,有哪裡不舒服了,張口便喊他,那樣理所當然地將他當做依賴的對象。
檀無略一抬眸,便見少女柔白的小手大喇喇伸到了眼前,眼神裡寫滿了催促。
神情略微一頓,心中突然浮現點滴預感,他恍惚感覺到,這樣下去不好,可到底哪裡不好,他又無法完全意會。
從袖中摸出黑色的木板,用一塊白石在上面寫道:“自行催動內勁。”
偶爾檀無會用這板子與阿洛交流,但次數不多,阿洛瞧見那一行字,哼唧唧搖頭道:“不要,你的內力暖和,我的內力一點也不暖。”
見他面色仍舊遲疑,阿洛直接了當地牽起他的手,將兩人的掌心相貼。
“你快點啦,不然我到時候又生病了!”她說。
檀無無法,隻得默默給她傳輸內力,將她再一次烘幹。卻未曾察覺,對於她的觸碰,他竟已習以為常。
第二日天光破曉,二人再次上路,阿洛坐在小毛驢上,捏著一根從裙擺上裁下來的紅色絲帶,給一顆褐色珠子編繩結。
她動作毫不避諱,半點也不遮掩,被檀無無聲盯了好幾眼後,少女捂著珠子恬不知恥道:“你做什麼,不許看我的珠子,這是我撿的,才不是你的!”
一顆佛珠而已,即便她拿了,檀無也不會與她生氣。
隻是被她這樣欲蓋彌彰地悄悄撿走,又矢口否認,他心中也跟著莫名滑過一縷微妙的情緒,仿佛那佛珠有著某種奇特的意義似乎,說不清道不明。
當著失主的面,阿洛哼著歌兒給佛珠串上紅繩,然後將那一枚烏黑透亮的珠子,掛在了自己的腳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