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秦珏唯獨滿足不了一個人的需求,甚至摸不清她的具體喜好。她想要天下,他無法給她天下。她喜歡什麼樣的皇夫?他亦不得而知。
五個月,秦珏曾經的那些仇人一一落馬,偌大的澤西皇宮,到後來變得風聲鶴唳,所有人都在想,那位從地獄裡爬回來的皇太子,什麼時候會清算到我頭上?
中秋前夕,澤西皇帝死了,皇太子登基為帝,這消息傳出來,竟沒幾個人感到意外。
失蹤一段時間又回來的皇太子仿佛換了一個人,他好似復仇的惡魔,重新回到澤西也隻是為了報復而已。
曾經的皇帝令人厭惡唾棄,如今的新皇卻叫人敬畏懼怕。
他手段雷厲風行,行事詭譎多變,沒人能猜透他的想法,最初獲取他人支持時表現出來的正直在得勢後煙消雲散,當他上位之後,立刻大刀闊斧斬殺朝堂上的貪官汙吏,而在他式微時,還曾與那些人推杯換盞、推心置腹。
此前還有人盛贊皇太子英明神武,能夠與大興女帝比肩。
一夕之間,這些聲音全都銷聲匿跡。
澤西身為大興的臣屬國,新帝繼位是需要宗主國授權的。
也就是說,秦珏就算把自己的兄弟都殺光了,老皇帝也死了,皇位妥妥落在他身上了,他也不能就這麼登基,不然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當發現秦珏本質是個小人,之前跟他們稱兄道弟、畫大餅,一上位就開始鳥盡弓藏,一些人心術不正的人就慌了。
可惜秦珏羽翼豐滿,已經不是他們能對付的了,這些人便絞盡腦汁,想到了宗主國授權這麼一個理由。
新帝登基沒有徵求宗主國同意,他們就不承認他是澤西皇帝!
這個理由光明正大,就是太賤了一點。
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國家成了他國臣屬,都不會接受得這麼快,這些人為了自身利益,幾乎是上趕著給大興當孫子。
沒辦法,為了能不被新帝清算,他們也隻能扯大興的大旗。他們現在就盼望著,大興能夠發現新帝的狼子野心,直接把他的皇位給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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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朝堂上聯名上書要求新帝獲得大興授權的臣子,新帝還沒說什麼,左相為首的一批清廉正直之士便痛斥了起來。
誰都明白這授權之說因何而起,這些貪官汙吏禍亂朝綱不說,竟是如此的沒骨氣,實在令人痛心疾首。
新帝對此倒很平靜,他坐在上首,穿著澤西朱紅色的帝王朝服,面容溫雅,語氣溫和道:“眾臣所言有理,我國既是臣屬國,自然該向主國稟報,依孤看,還有幾日便是中秋佳節,不如孤便率領眾臣,前往主國向女帝祝賀如何?”
他說話慢條斯理,姿態從容不迫,又有一副清俊出塵的好相貌,看起來像個好脾氣的公子。
可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男人藏在表皮下的陰狠毒辣。
他口中用的疑問句,但誰都明白,他不是在徵求他們的意見,隻是在下達通知罷了。
什麼帶眾臣去給女帝祝賀,他這話根本就是在說,我可以去找女帝尋求授權,但你們也得跟我一起,別想著我走了你們就能逍遙,我要是當不了皇帝,你們也不用活了。
眾臣心底大喊失策,秦珏這人真是陰險狡詐!
去就去,他們就不信,他還能在大興殺了他們不成?
此時此刻,澤西臣子沒想到,這一趟去了,他們還真沒能回來。
不僅他們沒回來,就連澤西,都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秦珏帶著眾臣上路,為了表示恭敬,他隻留下左相監國,其他一些肱骨大臣全都帶走了。
澤西新帝帶領大臣前來朝拜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大興,沒多久整個都城人盡皆知。
大興百姓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澤西君臣進都城的那天,街邊站滿了圍觀的民眾,見到自己的國家如此強盛,所有大興人都感到與榮有焉。
澤西隊伍很長,他們隻帶了一隊不到百人的士兵護衛,剩下就是百人的臣子,新帝下令臣子與護衛同等待遇,隻能在路上靠雙腳走。
新帝則騎在馬上,年輕俊美的男人穿著朱紅色交領朝服,一雙幽深漆黑的眼眸映著陽光,神情間滿是意氣風發的味道。
他皮膚白皙,眉目清雋如畫,街邊許多少女都看呆了,還有人向他拋擲手帕。
人群中,卻有一人小聲對身邊的同班嘀咕道:“那澤西的皇帝,我怎麼好像在哪裡瞧見過?”
“我也覺得有些眼熟,似乎不是第一次見了。”
“啊呀,我可算記起來了!年初陛下回宮,跟在陛下御輦邊上的那名侍衛,可不是與他一模一樣!”
發現這一點的也隻是少數,畢竟過去大半年,許多人的記憶早就模糊了。
不過等到澤西隊伍進宮,這事可就瞞不住了,玉奴在宮中不是一般的出名,為了保護女帝受傷,大膽要求侍候女帝,成為唯一隨侍在女帝身邊的男侍從。
還有傳言說他對女帝獻媚,背地裡是女帝的身下人,不少人都信了。
後來某一日玉奴突然消失不見,女帝也不曾派人尋找,這事還被議論了好久。宮裡人都猜玉奴遭女帝厭棄,或是犯了忌諱,被秘密處決了。
澤西新帝率臣朝拜,宮門大開,沿途守著無數御林軍。
因人數太多,這一行人被領到最大的太極殿,途徑的許多侍從宮女看見新帝的臉,全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眾臣中有人注意到這個,右丞抹了抹額頭冷汗,對走在身邊的太尉道:“我怎麼覺著,事情有些不大妙?”
太尉強顏歡笑道:“此處乃是大興皇宮,晾他也不敢亂來。若他不仁,我等也可請求大興保護,畢竟是宗主國……”
第194章 第十四章
眾臣踏入高大巍峨的太極殿中,殿內兩側站立著無數臣子,最高處的御座之上,一女子身著玄色朝服、頭戴冠冕,單手抵著側臉,淡淡看向下方。
女帝不上戰場時,身上那股強悍冷漠的氣場也會消減許多,並不使人畏懼。
這令第一次見到女帝的澤西眾臣很是驚訝,在澤西國,女帝幾乎被傳說成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瞪人一眼就能死人的那種。
雖然他們心知這傳言被誇大了,但在眾人想象中,澤西女帝就算沒有青面獠牙,也必定是個面容醜陋、身材高大粗狂的女人。
然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驚訝的,下一幕發生的事,直接震飛了所有澤西眾臣的魂兒。
隻見那走在最前方的新帝來到大殿中央,毫不猶豫跪了下來,向女帝恭敬道:“陛下,奴幸不辱命,將澤西帶來了。”
男子嗓音清越,似乎是因為心情激動,音調上升幾個度,所有人都能聽出他語氣裡的熱切與期盼。
澤西眾臣:“???”
新帝稱自己什麼???他說的什麼意思???
“這是澤西皇印與兵符,奴今日在此,將其獻給陛下,惟願陛下早日一統天下……”
話沒說完,一澤西臣子高喊起來:“秦珏!你這等亂臣賊子,通敵賣國其心可誅!”
被打斷了話語,秦珏不悅地皺起了眉,他腰間掛著一柄長劍,本來臣子入宮不得佩戴利器,秦珏因是帝王,便特例允許。
他想也不想抽出長劍,回頭一把捅進那人腹中!
聲音戛然而止,整個太極殿霎時靜地落針可聞。
“陛下喜靜,你這樣大喊大叫,吵到陛下了。”朱紅色衣袍映襯著男人俊美的面容,顯得越發白皙俊秀。
他眉眼溫和,也不抽出劍,手中捧著那幾樣代表著澤西一國的東西,緩緩向前行到御座之下。
“陛下,奴帶來了您要的東西,您滿意嗎?”男子期待地問。
盡管剛發生了血腥場面,女帝對此卻仿佛視若無睹,她平淡的眼神終於露出一絲興味,向跪在下首的男人伸出手,“拿來我看看。”
看見女帝眼中那一點與以往不一樣的情緒,秦珏心中感到一股莫大的滿足。
登上皇位他都沒這樣的感覺,可此刻僅僅因為她的一個表情,他的心情便跟著起伏不定。
秦珏一步步踩上黑玉階梯,他的袍角在上面拖拽而過,明明在此之前,他多次坐上同樣位於高處的龍椅,此時他還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他在距離女帝下一級停下來,心甘情願跪地,拱手送出那一片原本屬於他的江山。
女帝接過時,她溫熱的指尖似乎從他掌心輕輕劃過,秦珏緩緩收回手,手指一直在輕輕顫抖。
她會不會誇獎他?會不會看見他?會不會考慮他?
秦珏垂首等待著命運的宣判,時間一瞬間變得格外漫長,他胸口發熱,那塊懸掛在他頸間的項鏈,好似成了囚住他的鎖鏈,在無形中緩緩收緊,讓他呼吸變得急促。
良久,又或許隻是一剎。
帶笑的女聲響在耳旁:“做得很好,玉奴。”
玉奴,他依舊是她的玉奴。
離開大興的這麼多天,秦珏一直在想念,想念著那位女帝。他想她會不會忘了他,會不會有人替代他的位置,會不會找到她心儀的皇夫?
朝中還總有人勸她成婚,他走之前有人往宮內送男侍,這些他都知道。
雖然他借著御下的手段,暗地裡給了那些人教訓,但也無法就此杜絕。
秦珏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對女帝隻是對強者的崇敬。或許等他登上帝位,享受到權利的滋味,便不會再念念不忘。
然而事實上,他不曾有一天停止想念她。
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想念在心底愈演愈烈,逐漸發酵壯大,成為另一種欲念。
他曾在漆黑的夜晚,撫摸著那枚玉牌上的“洛”字,疏解著身體中的熊熊大火。
當他坐上高高的龍椅,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殺予奪,心中卻隻有百無聊賴的蕭索。直到回憶起她居高臨下望著他的眼神,血脈才燃起灼熱的烈焰,炙烤著他的靈魂。
而今,他已然明白,他對她到底擁有著什麼樣的情感。
是崇敬、是豔羨、是渴求、是佔有,是愛與欲的交融,是肉體與靈魂的奢望。
秦珏驀然抬頭,他雙眸黑亮,如同兩顆閃耀的星子,他灼灼看向她,就像一隻幫主人撿回飛遠的球,搖晃著尾巴等待誇獎的狗。
野犬終於也有一天,被馴服成為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