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秦珏向來看不透女帝心思,那是因為她臉上總沒什麼表情,大多時候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緒。


  他又是做一步想三步的人,下意識會按照自己的方式揣摩他人的心思,面對像女帝這種沒心思的,他就會變得束手無策。


  不過就在剛剛那一剎,他突然感覺自己找到了與女帝正確相處的方法。


  猜不透她的心思,那就看她做事的結果。


  比如選婚期,她原本可以一個人決斷,卻將選擇權交給了他。


  或許她的確不在意這件事,但當他改主意的時候,她表情裡卻沒有不耐,依舊認同了他的選擇。


  秦珏第二次指的是年底,他口中說正好除舊迎新,喜上加喜。


  女帝仍是點頭,道一個“可”。


  秦珏卻又反悔,第三次指在一個月後,這個時間實在倉促,以女帝的作風大概不會同意。


  然而這一次,女帝還是點了頭,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平靜。


  隱約間,秦珏有種自己觸及了一點藏在深深水面下的東西。就像露在水面的冰山,水下藏著的部分才是主體。


  婚期定下後,事情變得更多,某一天秦珏去量身制衣,回來撞見康寧公主。


  秦珏與康寧公主不算熟識,離開大興前,他察覺到康寧公主對自己有種莫名的關注。但那會他滿心滿眼隻有女帝,對這個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單純公主沒半點興趣,甚至懶得去探究她對他的關注從何而來。


  不用想最有可能的,便是因他這張臉罷了。


  可現在他都是板上釘釘的大興皇夫,康寧公主對他的關注卻隻多不少,隻是她很少與他交談,碰見他也會很快避開,秦珏一直找不到緣由。


  直到這天,他們在一處拐角撞到,康寧公主抬頭看見他,下意識便道:“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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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珏:“姐……夫?”


  念出這兩個字時,他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表情也格外古怪。


  康寧公主自知失言,捂著嘴巴瞪大眼睛瞧著他,見他面色還算好看,小姑娘雙眼滴溜溜一轉,笑道:“是呀,你都要與姐姐成婚啦,可不就是姐夫嗎?”


  秦珏盯著她道:“你在陛下面前,也這樣叫我?”


  從她剛才脫口而出的熟練來看,應該不止一次了。


  康寧毫不猶豫說:“對呀!不過姐姐讓我不要在你面前這樣叫,她說你會不好意思。”


  秦珏:“……”


  看秦珏臉色不對,康寧說完這話就溜了。


  這半年她被丞相揪著讀書,隻因對方發現她連看書寫字都給忘了,痛心疾首讓她去國子監上學。


  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看姐姐,轉頭就撞上腹黑姐夫,近來關於秦珏的流言康寧也略有耳聞,對這個一肚子黑水又瘋批的姐夫,她還是有些怕怕的。


  果然大美人都不簡單,也隻有自家女王姐姐能收服了。


  秦珏循著來路前往御書房,女帝基本上每天都待在這裡。他跨進門,穿過外間進入內殿,看見正在博古架旁賞魚的女帝。


  白瓷青花的大碗,裡面養著幾尾通體緋紅如火的錦鯉,水面上還漂著一朵碗蓮。


  女帝垂眸看著那幾尾魚,手中捏著食盒,往裡面丟米粒大小的魚食。紅彤彤的魚兒從水面一掠而過,叼走食物。


  秦珏緩緩走過去,站在她身旁。


  女帝沒有抬頭,她對他好像一直這樣冷淡,不會問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仿佛漠不關心。


  若不是她始終是這般若即若離的態度,他也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秦珏唇邊溢出一抹苦笑,女帝看著魚,他定定看著她,緩聲說道:“陛下,奴方才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嗯?”女帝頭也不抬,淡淡回了一聲。


  秦珏道:“有些人自以為是獵手,其實一直是獵物。就像那水裡的魚,它以為自己在捕獵,可吃下去的食物,不過是他人丟下的餌。”


第196章 第十六章


  阿洛緩緩抬眸,看著眼前的男人。


  對方正深深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眸一片幽暗,仿佛深不見底。


  “陛下,您是魚兒,還是養魚人?”


  低沉的嗓音響在兩人耳畔,秦珏慢慢抬起手,拉開自己的衣領,修長白皙的指尖從領子裡勾出那一條閃爍的銀鏈。


  鎖鏈的樣式讓它看起來不像飾品,反而像是捆縛人的刑具。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那鎖鏈,握住下方垂掛的玉牌。


  “我記得,踏雪脖子上也有和這個一樣的東西。”秦珏慢吞吞地說著,提出自己心中的疑問,“踏雪是您的馬,那我呢?”


  他終於不再自稱奴,而是開口稱我。


  這是第一次,他把兩個人放在同樣的位置,用平等的態度對待她。


  阿洛倒也不意外,她對此早有預料,畢竟以秦珏的聰慧心智,發現這一切也是早晚的事兒。


  她放下食盒,平靜伸出手去,指尖劃過他俊美的側臉,落在那被體溫溫暖了的銀鏈之上,細微熱度從指腹傳來,隱約帶著灼熱的意味,就如男人的黑眸。


  “既然去了澤西,當了帝王,又回來做什麼?”


  秦珏似乎沒反應到她會這麼問,怔愣了一瞬。


  女人手指消瘦有力,遠不及秦珏的手美麗,她指尖驀然用力拉動鎖鏈,銀鏈在男人脖頸上勒出一條紅痕,也將他的臉拉到她面前。


  “我也曾放你離開,是你自己回來,既然回來,往後便也不必走了。”女帝的聲音是一貫的冷淡,沒有一絲波瀾。


  秦珏原本以為她是光明磊落不屑陰謀詭計的人,她就像光一樣璀璨,不帶半點陰暗。


  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的確光明磊落,卻也不像他想的那樣非黑即白。她的確是個強者,卻也並非不屑計謀。她的確冷心冷情,卻也並非無動於衷。


  或許,從初見那一刻開始,當她對他說出那句“收起那樣的眼神”時,就是她布局的開端。


  他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在她面前示弱獲取她的“責罰”壯大自身,殊不知本就是她故意為之。


  那次射雁之行,她難道不知道他就在馬後嗎?


  大雁代表的含義,難道身為女帝的她不知嗎?


  御獸園中,強者如她,難道還避不開那隻獵豹襲擊?


  以及她對他的無數次縱容,秦珏一直帶著不一樣的眼光看她,便以為她待身邊下人都那樣寬容,實際上殺敵無數的女帝,怎麼可能如此容忍這樣一個侍從?


  最初時他軟弱無用,被所有人嘲笑,她暗地裡助他變強。


  後來的他膽大妄為,甚至妄圖噬主,她竟給他指明方向。


  想通這一切的秦珏,心中的復雜無法言說。


  首先感受到的,是挫敗。他原本還暗自慶幸,女帝不善計謀,他總算有一樣能夠強過她,能夠靠著這一點令她刮目相看。


  實際上人家隻是懶得玩,真玩起來他拍馬也不及。


  他向往強者,而她是他所見最強之人。他能感到心底對她的情感再次升騰,因為發覺她比他想象的更強。


  緊隨其後的,卻是難以抑制的驚喜。


  秦珏從來都覺得是自己在仰望她,是自己在渴求她,她就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冷眼看著他意亂情迷。


  此時此刻,他意識到,不僅隻有他在向往著光,光也在默默注視著暗。


  他在向她靠近的時候,她其實也一直在等待。


  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證明自己呢?


  她是當世最強者,卻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不可否認,這種被承認了自身的感覺,簡直令人瘋狂。


  從小,秦珏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無人期盼他,無人在意他,無人需要他。他活的就像一個透明的人,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存在。


  直到這一天,老天告訴他,有一個人將他看在眼裡。


  那個人是這個世界的寵兒,是舉世的強者。


  她承認了他,也就代表著世界承認了他,他在她的目光中,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秦珏的手在顫抖,筋脈間的血液在沸騰。胸口的那根細小的藤蔓像是得到養分,一瞬間瘋狂蔓延開來,無形的觸須從胸前攀爬向全身,帶來一陣陣骨髓裡生出來的痒意。


  他克制不住眼角發紅,濃黑的長睫抖動,他輕聲說:“陛下,我與踏雪是一樣的嗎?”


  女帝垂眸,眸光淡淡,一字一句回答他說:“踏雪是我的馬,你是我的皇夫。”


  之前一次,女帝也說過這樣的話,秦珏當時並未產生多少實感。他一直覺得那皇夫之位是自己用澤西換來的,而不是她出於真心的肯定。


  可這一刻,他發自內心地相信了,並且深信不疑。


  至於她選中他的原因?


  那根本不重要,他向來隻在乎結果。


  “我的榮幸,陛下。”他輕輕笑起來,低啞的嗓音中掩不住的愉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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