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想回顧往昔,那她就陪他一起看一看過往。鬼魂滯留人間是因為執念未消,她也可以從這些過往中,找尋他的執念。
不遠處燈臺上畢波一聲,紅燭閃了閃。
阿洛轉頭看了一眼,天色暗下來,時不時有人經過這屋子,人的影子映在白色的窗戶紙上,明明是喜事,這屋子卻貼著白窗紙。
白窗紙上有紅豔豔的喜字,紅白交相輝映,顯出一分光怪陸離的詭異色彩。
這幻境真實地可怕,發現時間不早,到了入夜將休之際,阿洛腦中竟不自覺產生一點困意。
她使勁眨了眨眼,強迫自己不要睡。
這是鬼王控制的幻境,在他的幻境裡睡覺,或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沒辦法,她隻能找他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仍然歪在輪椅上,一語不發。
阿洛不是話多的人,甚至稱得上寡言,多數時候她都很安靜,更喜歡在一旁觀察或是傾聽,而不是訴說。
“你能說話嗎?”
男人沉默看向她,眼神仍是死水一樣,不起波瀾。
阿洛感覺情況有些棘手,那困意來勢洶洶,沒一會她眼皮就變得沉重,直直往下墜,上下眼睑使勁想要黏在一起。
“诶,你困不困呀?”她睜著一雙迷蒙的眼睛,有氣無力地問他。
傅言禮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渾身上下都沒什麼人氣,好似一尊冰冷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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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瞅他一眼,實在壓不住睡意,打算病急亂投醫一把。
她突然站起身,幾步走到男人面前,一句話也不說,伸出雙手抄起他的手臂,彎腰將他抱進懷中。
傅言禮雙眸微睜,一成不變的表情終於裂了裂。
可惜阿洛這會正抱著他,他的臉擱在她肩上,她瞧不見他的神情。不過無論他有什麼反應,她都不會在意,她真的太困了。
不用想,這詭異的困意一定是傅言禮搞出來的。
要破除也不難,對他出手打破幻境就行。
阿洛不想對他出手,又不想莫名其妙睡死過去,那就隻剩一個方法,抱著他一起睡。
她從不掩飾自己,有什麼便說什麼,想做什麼便去做,順應自己的本心。
他的本體在她手上,他也不會輕舉妄動。
“我好困,想睡覺,你跟我一起睡吧?”她說話的聲音因為困意顯得含糊,仿佛撒嬌一般。
傅言禮偏頭看著她白嫩的臉,垂在身側的手稍稍抬起,片刻後又放了下來。
阿洛抱著男人,這才發現他到底有多瘦弱,他的身體就像一捆幹柴,枯瘦幹癟,缺乏充盈的血肉。
他很輕,她輕易就把他抱到了床上,兩人一起躺在那大紅喜被之上。
這時候,她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自然沒看見男人微眯的眼眸,以及眼底的深邃幽暗。
徹底睡去之前,阿洛也沒忘緊緊將他攏在懷裡,他身軀瘦弱,骨架卻大,她摟著他的腰,臉頰正好靠在他胸口。
她感覺到他胸腔內心髒在緩慢跳動,一下又一下,仿佛無聲的催眠曲。他稍低的體溫滲透喜服,像無形的水一樣流了過來。
兩人穿著同款喜服,如果不考慮其他,看起來竟真像一對感情和美的新婚夫妻。
阿洛剛一睡著,下一秒就被吵醒了。
即便是她這個沒有起床氣的人,一時之間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起伏。
她自我感覺才閉眼,可睜開眼的時候,屋外天色卻都亮了起來,竟然疏忽間已到第二天清晨。
一串丫鬟進屋,把她和傅言禮從床上挖起來,梳洗打扮一通忙活。
這些丫鬟顯然早已習慣伺候傅言禮,她們對待他就像對待一個物件,隻不過那個物件需要精心打理。
她們不會和他有任何交流,哪怕是眼神上的,梳頭的時候不問力道,喝茶的時候不問口感,就連換衣服,她們也毫不在意他的態度,是否願意被那樣毫無尊嚴地照顧。
阿洛在一邊看著,看到丫鬟要給他換衣服,傅言禮則表現得像個沒有反應的木頭人時,忍不住喊了停。
“夠了。”她說。
所有丫鬟霎時停手,齊唰唰轉頭向她看來。
阿洛吩咐說:“不用換衣服,這樣就好。”
丫鬟們問都沒問一句,陸續又退了出去。
一個耳朵上掛著翠玉耳墜的丫鬟說:“大少奶奶,老太爺、老爺還有夫人都等著您與大少爺過去敬茶呢。”
有人要去推傅言禮的輪椅,阿洛擺擺手:“我來吧。”
她走到床邊,像昨晚那樣,摟住他的腰,將他抱到輪椅上坐好。
趁此機會,她想要查看一下他的病,昨晚她就發現傅言禮並非有先天疾病的樣子,他隻是四肢無力,大概是受過什麼傷,所以無法行走。
之前她懷疑他是肌肉萎縮那樣的病,才沒辦法說話,事實上他應該是可以說的。
就在阿洛四處摸摸檢查的時候,傅言禮眼簾垂落,目光幽幽落在她臉上,那眼神活像被流氓佔便宜的大姑娘。
阿洛一抬頭就對上他的視線,她眨了下眼,若無其事收回手,轉身去推輪椅。
害羞什麼的,不存在的。
她心裡可純潔了,半點雜念都沒有。
丫鬟在前面帶路,阿洛推著輪椅來到這宅子裡最大院落的前廳,廳上已經坐滿了人,當先一個滿頭華發的老人,看著精神還不錯,但阿洛一眼就看出這老人壽數將盡,大概沒多久了。
老人邊上是個中年男人,保養得還不錯,手裡盤著核桃,一臉看透世事即將出家的安詳。
再邊上就是昨日見過的那位自稱弟弟的男人,他站在一個女人身後,那女人穿著打扮華貴妖娆,三十多將近四十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長得十分漂亮。
雖然昨晚說破了這人和母親的苟且,嚇得他落荒而逃,可今日一早起來,他的神色又恢復了鎮定,像是昨晚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甚至在阿洛看過去時,回了她一個意味深長又曖昧的眼神,活像他們有什麼奸情。
阿洛面無表情盯著他,盯到男人驚慌莫名,不敢再露出那猥瑣表情,才挪開眼。
看來這個幻境並不以她的意志轉移,即便她做了什麼,也改變不了既定的軌跡,一切都會按照傅言禮的記憶前進。
阿洛的眼眸從這一圈人身上掃過,頃刻間便對眾人之間的關系了然於心。
老人是傅家老爺子,旁邊的中年男人是他大兒子,女人是後來續弦的大兒媳。傅言禮弟弟並非親弟弟,而是後媽所出,這個弟弟的確跟他媽有一腿,不僅如此,他爹傅家家主和自己的弟媳有一腿,續弦的女人還有其他情夫。
總而言之,這傅家可以說是從根子上就爛透了。
她看不透傅言禮的面相,因為他已經死了,是個鬼魂,鬼是沒有面相的。所以之前她一直在想,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傅言禮成厲鬼,絕對不是偶然,傅家老宅外面那十一個牌樓,就是一道封印。
傅家的宅子內也被用心布置過,以及院子裡那棵大槐樹,一般人都不會在家院子種槐樹,傅家身為大戶人家,為什麼會偏偏犯忌諱?
直到這一刻,看清所有人的臉,阿洛方才有了一點頭緒。
這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傅言禮的陰謀。
第226章 第六章
從傅家每個人的面相上,阿洛基本可以推測出這個家族的由來,與最終的結局。
傅家從傅老太爺那一輩發家,幹的是行商的買賣。後來一步步積攢財富,家業逐漸積累下來,便有了如今富貴繁華的傅家。
傅家老太爺有三個兒子,老大是傅言禮的父親,也就是坐在邊上的那位。
剩下兩個兒子沒在,老二常年在外奔波行商,老三則遠赴他城求學,目前家裡當家做主的就隻有老太爺和大爺。
老太爺還有兩個女兒,全都出嫁了,這會也不在。
傅老太爺年紀到了,想管家業也有心無力。大爺一副出家念佛的超脫像,平時也很少管家,偌大一個傅家,各項採買用度之事都掌控在大夫人手中。
明面上整個家族其樂融融,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可花團錦簇之下藏著的汙穢陰暗,阿洛卻看得一清二楚。
整個傅家可以說是一團亂,家裡的主人沒有規矩、不遵禮法,下面下人有樣學樣,一個個全都唯利是圖,滿身汙穢。
這大廳裡每個人,身上都帶著無數的怨氣與冤孽,就連坐在上首的老太爺也是如此。
在阿洛看來,這樣一個積惡之家,命數絕對不會太長。等到主心骨老太爺一倒,這個家也要散。
然而事實上,傅家卻屹立千年不倒,一直延續到現代。
就連王朝都會更替,古往今來沒有一個朝代能夠維持千年壽命,這個家族卻做到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奇跡。
原本阿洛以為傅家能夠存世這麼久,是祖輩積德庇蔭,現在她才隱約察覺到,傅家的輝煌恐怕並非天意,而是人為。
傅言禮仍穿著昨日的喜服,眾人卻都視若無睹,仿佛沒看見一般。
老太爺對阿洛道:“好孩子,委屈你嫁進來,往後你隻要好生照顧言禮,叫他過得舒心快活,你家裡人也會好好的。”
阿洛不說話,這幻境似乎也不需要她做什麼反應,停頓了一會,老太爺像是聽到她回答一般,笑容和藹道:“很好,去向你父親母親敬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