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不想敬,可不知為何,她腦子一懵,再清醒時就發現自己端著茶杯站在那位大夫人面前。
老太爺精力不濟,被人扶著離開了,大爺放下手中茶碗,盤著核桃抬腳離去。
這明明是他們的孫子與兒子的婚時,一輩子的大事,他們卻表現得漠不關心,敬茶過程中看都沒看傅言禮一眼。
大夫人身姿妖娆,面容嫵媚,端茶時纖細的手指翹起,指甲上的蔻丹紅若鮮血。
“言禮自小沒了娘,我便做主為他尋了你這一門親,也是委屈你了。”她將手腕上碧綠的镯子脫下來,遞到阿洛手中。
阿洛不由自主接過镯子,然後又被大夫人拉著說了一會兒話,都是長輩對小輩的訓誡,也叫做下馬威。
如果是真的新嫁娘,大概這會已經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吧?
幻境中時間沒有任何規律,敬茶完一行人回院子,阿洛前腳剛邁出,下一步就出現在花園裡。
這次她是孤身一人,身邊沒有大群的丫鬟,耳邊傳來不遠處細細的議論聲。
“大少奶奶也是可憐,嫁給大少爺這個活死人,下輩子注定要守活寡了。”
“誰說不是呢?大少爺吃喝拉撒都要伺候,嫁給這樣的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聽說大少奶奶是老太爺吩咐大奶奶,找大師算好生辰八字,費勁千辛萬苦找回來的人,跟大少爺八字特別合,專門給他衝喜的。大少奶奶原來家裡窮得很,要不是嫁到咱們傅家,可沒這樣的好日子過,哪裡用得著可憐呢?”
“沒錯,那日洞房夜裡,大少爺房裡那個聲兒,你們是沒聽見,可熱鬧了!”
“我聽著了,不就是二少爺嗎?我瞧著這媳婦兒啊,怕是大奶奶給二少爺娶的,隻不過名頭上叫大少奶奶罷了。”
議論聲漸行漸遠,阿洛站在那裡沉思。
幻境的發展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所以在傅言禮的記憶中,自己的新婚妻子應該就在成婚當晚,當著他的面與弟弟行了苟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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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這事是個男人都不能忍。
由此也能看出,傅言禮在家中沒什麼地位,幾乎沒一個人對他抱有真心。
阿洛想回傅言禮的院子,可她在這個大花園裡轉了大半天,愣是沒轉出來,幻境中也沒法感應到陰氣,她蹲在一個假山後邊,躲著灼灼烈日,陷入人生困境中。
遲遲等不到人回來,險些以為自己的幻境失效,親自出門尋人的傅言禮望著那蹲在陰影中的女人,一時之間眼神極其復雜。
咕嚕嚕的輪子轉動聲響起,阿洛抬起眼,男人歪歪斜斜坐在輪椅上,輪椅被一名丫鬟推著靠近。
男人黑眸幽深,居高臨下望著她,那眼神裡明晃晃寫著一個大字:“蠢”。
阿洛回視他,仿佛聽到了他嘲諷的聲音,不禁認真解釋道,“我隻是路痴,這是一種病。”
傅言禮:“……”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他就沒見過這麼蠢笨的人。
阿洛想反駁,念頭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又消散了。她這人挺佛系,很少因為什麼生氣,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也掉不了一塊肉。
傅言禮輪椅咕嚕嚕轉動,在前面領著阿洛回到院落,院中丫鬟下人都像看不見他一樣,在他們眼中,這次回來的隻有阿洛一人。
阿洛走過那棵槐樹下時,一個丫鬟叫住了她。
“大少奶奶,這是二少爺給您的。”丫鬟遞給她一張信箋。
打開一看,原來是約她今晚會面。
阿洛將信箋收下,然後她就察覺到,時間流速又一次加快,沒一會天色就黑了下來。
她已然發覺,這幻境隻有到了重要的地方,時間才會變得正常,其他不重要的時候都會飛快略過。
這麼看來,今晚的約會應該挺重要。
本來她不打算去的,既然傅言禮想讓她去,那她就去看一看,總歸也吃不了虧。
可阿洛忘記了,她這具身體的路痴屬性。
因為是偷情,所以她隻能一個人前往赴約地點,結果剛踏出院子走了沒多久,她就成功迷了路。
入夜之後的傅家宅子十分安靜,古時候沒有電,人們歇息得也早,這會天一黑路上一片昏沉沉,什麼也瞧不見。
阿洛站在一處月亮門下,望了望頭頂的圓月,淡定出聲道:“我迷路了。”
夜色寧靜,前方路邊有一片紫竹林,細細的蟲鳴鑽進耳內,夾雜著竹葉被微風吹拂的沙沙輕響,猶如一首溫柔的夜曲。
“你不給我指路,一晚上我都找不到地方。”
一陣狂風刮過,將鬢邊長發撲在臉上,帶來細微的刺痛,像是某人忍無可忍的怒火。沒人進入幻境還能這麼悠哉,連指路這樣的小事都找他,簡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耐心地靜靜站了半分鍾,阿洛眼前突然浮現一點亮光,像是一隻閃爍的螢火蟲,在她前方不遠處漂浮。
螢火蟲往前飛,阿洛嘴角輕輕揚起,抬腳跟了上去。
她追著螢火蟲來到一個院子,院子裡的男人顯然等待已久,一見她就將她拉進門,急不可耐湊過來要跟她親熱。
阿洛一腳踹了過去,男人哎喲一聲摔倒在地。
“是我呀!是我,你別怕!”男人覬覦她的美色,被踹一腳還給她找借口,以為她是認錯了人。
阿洛語氣淡淡:“找我做什麼?”
男人爬起來,笑嘻嘻說道:“我這不是惦記你惦記得慌嗎?咱們新婚燕爾,難道你就不想我?”
阿洛:“……我怕我折壽。”
男人卻聽不見這話,在他眼裡,面前這位嬌滴滴的美人嫂嫂正對著他撒嬌呢。
“別擔心,隻要你好生跟著我,吃香喝辣都少不了你的。至於我那死鬼哥哥,怕他作甚,他病了這麼些年,離死就差那臨門一腳。你要是實在怕,我這裡有味藥,你加到他飯食裡,保證不出半年,他就再也沒法睜開眼。”
“你就不怕被人發現?”
“發現了又有什麼?這府裡誰不是盼著他死?當年大師可說了,他是煞神投胎討債來的,他一出生親娘就被他克死,他原還有個哥哥,也早早就夭折,還有他這一身病,都是煞神的煞氣所化,整個府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也別為他心疼,這樣的人死有餘辜。”
說這話時,男人語氣掩不住的不屑厭惡,顯然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阿洛卻清楚不是這樣,傅言禮的親生母親是被他爹謀害的,因為她發現了他與弟媳的醜事。
他哥哥也是如此,他爹看起來像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手上卻沾了無數條人命。
還有傅言禮的病,那不是病,如果她觀察得不錯,應該是人為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讓他無法行走。
他明明是個正常人,卻被人誣陷是煞神,將一切災禍歸結到他身上,讓他成為人人厭惡懼怕的對象。
“這藥是誰給你的?”阿洛問。
雖然這麼問,但她沒抱多少希望可以得到回答。
不料男人竟然道:“我娘,我娘特意找的藥,這藥沒法叫他一下子就死,吃了就是讓他變虛弱,最後在睡夢中死去,沒人會發現的,你放心。”
不僅是這藥,就連她這個衝喜的新娘,都是大夫人徐欣玉找來的,大概她會是個知情者。
第227章 第七章
自從阿洛拿到毒藥,時間再一次恢復正常流速,似乎就等著她給傅言禮下藥。
這幻境很狡猾,或者說背後的那個人居心叵測。
如果進來的不是阿洛,而是其他人,怕是真的會順著幻境的走向,把藥給下了。
畢竟這是個幻境,所有人都是虛幻的,就算下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而且幻境的走向根本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進來的人或許還會覺得,自己在演一場沉浸式戲劇,“大少奶奶”這個角色本就應該給大少爺下藥,自己隻是在演繹這個角色該做的事而已。
阿洛兜裡揣著藥,又被螢火蟲帶回到院子裡,至於那位二少爺,因為想要與她親熱親熱,被她毫不客氣打昏了。
時間流速正常,阿洛也終於有空闲去找線索。
“這裡有書房嗎?”阿洛問守在門口的一位丫鬟。
丫鬟愣了一下,抬手指著旁邊一扇門:“書房就是那間,隻是許久沒進人了,灰塵比較大,少奶奶要做什麼嗎?”
阿洛搖搖頭,自顧自走到書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迎面撲來一陣裹挾著霉氣的風,以及一股子變味的書香墨香之氣,看來這房子的確很多年沒打開過。
丫鬟跟了過來,給她點上屋子四角的燈燭,書房內霎時亮堂起來。
幻境裡的人物是可以交流的,除了強制走“劇情”的時候,其他時候和他們說話都能得到回答。比如這個丫鬟,在阿洛查看書房時,就用嘆惋的口氣講述了一些事。
“自從大少爺病了,書房就再沒人來過,也是可惜了。當年大少爺那般有才,誰又能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從這丫鬟的口中,阿洛得知傅言禮出生時很正常,他的“病”並非天生,而是八歲那年突然出現的。
八歲之前,他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六個月就會說話,一歲便能認字,三歲與人對答如流,五歲就能吟詩作對,八歲時與秀才辯論都能不落下風。
這樣一個少年天才,卻一夕之間墜落深淵,莫名叫人想到“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之語,豈不叫人可惜可嘆。
八歲之後,傅言禮雖筋骨無力,但還是能強撐著提筆寫字,不過隨著病情加重,十五歲他便徹底纏綿病榻,每日坐在椅子裡,四肢萎縮,身子都起不來了。
丫鬟絮絮叨叨地說著,阿洛一心二用,一邊聽一邊在書架桌案上翻看,有些書有標注的痕跡,其上字跡金鉤鐵劃、力透紙背,顯示出主人的意氣風發。
這些標注應該是他八歲之前寫的,書本紙張都開始泛黃,有一句“大丈夫當志在天下,豈能偏安於一隅”的詩句邊,傅言禮寫下“吾應如此”的旁白。
還有一些書上,寫的字就變了一番模樣,字體虛軟無力,筆畫軟趴趴猶如蚯蚓爬,連初學者都不如。
在一本講述各地風景的遊記中,某一頁描述了無邊無際的大海,遼闊的湛藍色好似整個天空傾倒下來,美得波瀾壯闊、如詩如畫。
傅言禮寫:“吾一生不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