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當晚,夫君的小青梅使計把他叫了去。
她恣睢驕矜,瞧不上我這樣端莊的高門貴女。
「公府嫡女不過如此,照樣是個籠不住夫君心的空架子。」
我懶得理她,隻握著王府的掌家權,做好自己當家主母的分內事。
反正隻是賜婚罷了,我隻要體面尊貴。
1
我爹是軍功赫赫的護國大將軍。
我和我爹同僚沈老將軍的兒子沈璧兩情相悅。
就在我和沈璧定親後第二日,陛下急召我們一家回京述職。
他擔心沈顧兩大武將世家聯姻做大,影響自己的皇位,強硬地為我和小王爺楚霧瀟賜了婚,想要以此制衡沈顧兩家。
誰都知道,小王爺楚霧瀟有個嬌滴滴的心上人,在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出入行隨,皆有重兵保護,即使是參加貴女私宴,楚霧瀟也會派女死士隨行。
楚霧瀟封王立府後,立即抬她進門做了侍妾。
當時京城裡傳出闲話,嘲諷楚霧瀟這樣寵愛她,到頭來卻連一個側妃之位也不肯給。
可見男子的深情,也不過如此。
轉眼半年過去,楚霧瀟對其專房之寵始終如一,闲話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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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雖無側妃之名,卻有正妃之實。
王府內一應上下,隻有她一個女主人。
楚霧瀟身邊連伺候的貼身人都是太監。
其餘通房侍妾,在此女子進門之後,不到半月,死的死,瘋的瘋,發賣的發賣。
對此,楚霧瀟連一句責怪都沒有。
死傷者家屬鬧到王府來,楚霧瀟親自封銀賠罪,自己一人擔下所有罵名,卻將她好生庇佑保護。
侍郎家的小女兒和她拌嘴時說了她一句出身不高,便被楚霧瀟狠戾地拔了舌頭。
不過半月,京城再無侍郎周家。
這樣一對郎情妾意的璧人,我怎好去做那不識相的第三人?
2
我爹在殿前聲淚俱下地跪求陛下收回成命,額頭磕出血跡。
陛下不悅道:「難道朕的皇弟還配不上老將軍的女兒嗎?」
我爹用懇求的目光看向楚霧瀟,希望他能拒婚。
若是兩家都不願意,即使是陛下也沒有辦法這樣不顧本人意願強硬賜婚。
可楚霧瀟卻在我爹哀求的目光中叩首謝恩:「臣弟,謝主隆恩。」
一時之間,我爹氣急攻心,外加上舊傷復發,在回來路上吐了血。
他拽住楚霧瀟身上的文官袍服,忍了又忍,才將握成拳的手放了下去,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
「王爺,你我兩家若是想結為親家,你便要把你的妾室趕出門去。」
「她自入王府後在後宅的所作所為傳遍京城,惡毒心狠,我女兒在塞外長大,不懂後宅謀生之道,她會在你妾室手裡受委屈。」
楚霧瀟沉默片刻,低下眼眸:「除此一件事之外,大將軍有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阿瑤離了我,隻有死路一條。」
父親忍無可忍,一拳頭打在他臉上,氣惱得眼眶通紅:「既然無法清空你的後院,既然心裡已經有了鍾情之人,又為何要在大殿上同意求娶我兒!」
他抿唇訥訥:「婚後,我會善待大小姐。」
他一句無賴的話將我爹氣暈了過去,險些救不回來。
3
娘親一邊給阿爹擦臉,一邊擦著眼淚安慰我:「我兒不怕,阿娘便是舍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你嫁入那虎狼窩裡去。」
阿爹在此時醒了過來,他蒼老的眼角流下渾濁的淚:「我若是氣死在回來的路上該有多好,這樁婚事也就可以作罷了,我的阿瓊如何能受這樣的苦!」
我望著父母蒼老的鬢發,因我而焦急皺起的眉頭,跪了下去。
「這樁婚事,已成定局,人生至此,無法事事順意,孩兒隻求平安富貴,便已足夠了。」
我抬起頭,朝他們露出一個開心的笑來。
「我嫁!女兒是去做王妃的,不是賣身給他家做女婢的,哪怕是看在爹爹和兄長的戰功上,楚霧瀟也得給我幾分臉色,和我相敬如賓。」
阿爹和阿娘抱著我忍不住嗚咽地哭了起來。
我的心也是一片悲涼。
可漸漸地,我也接受了這樁婚事。
有這樣的母族撐腰,我總不會過得太差。
反正隻是賜婚罷了,我隻要體面尊榮。
4
我和楚霧瀟大婚前一日。
我青梅竹馬的小將軍沈璧跑死了幾匹馬從邊關偷趕了回來,要帶我走。
他說:「隻要你一句話,天南海北,什麼尊貴榮華,我統統都不要了,我帶你走。」
我搖了搖頭,退後兩步,從此與他劃開了界限:「父母高堂在上,我怎可拋卻家族與你私奔?」
他眼圈漸紅,有淚落下,卻固執地不肯離開。
他手腕被韁繩磨出了血跡,眼下是長久不眠的青黑,臉色慘白如紙。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即使性命垂危依舊談笑風生的好兒郎,原來這樣脆弱易碎。
「沈璧,我們的肩上都有各自的家族責任,你我不該隻是為了兒女私情喪失理智。」
我若是為了愛與他一走了之,那我的父母雙親怎麼辦?
我的妹妹又該怎麼辦?
她日後也是要嫁人的。
若她有一個私奔的姐姐,她又該如何在這世上立足?
我的父母族人又該如何向陛下交差?
我不能這樣自私。
父母生養我一場,我怎能以怨報德?
我忍住哽咽,朝他笑了笑:
「沈璧,重新定一門親吧。」
「無論日後如何,我總能記住今日為我不顧一切的你,和你相愛一場,阿瓊很開心。」
我關上了將軍府的大門,也關上了我和沈璧的所有可能。
明天之後,我就是楚霧瀟明媒正娶的王妃了。
5
大婚當天,我和楚霧瀟拜完堂後,陛下親賜了合卺酒。
甚至連太後都來觀禮了,可見重視的程度。
洞房時,楚霧瀟剛挑起我的蓋頭,外頭便傳來吵鬧聲。
一道哭聲喊了起來:「王爺!姨娘上吊了!」
楚霧瀟丟了喜秤,甚至來不及和我說上一句道歉的話,就急忙跑了出去。
他出去的時候碰倒了合卺酒,杯子碎裂,酒也灑了一地。
嬤嬤急得直掉眼淚:「這可是新婚夜!王妃怎麼也不留住王爺,太後親賜的酒,全灑在了地上,真是糟蹋了。」
我掀了蓋頭,伸了個懶腰,命令丫鬟將地收拾了,取水來給我洗漱。
我不以為意:「有什麼好留的,賜婚而已。」
本來我也沒想好圓房的事情。
他走了,我反而落得輕松。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我和楚霧瀟去向太妃請安。
他對昨晚的事情表示抱歉:「阿瑤孩子脾氣,昨晚鬧了些,王妃莫要計較。」
他甚至連身體不適這種應付的理由都懶得扯出來,隻是一味地說讓我不要計較蘇瑤的孩子脾氣。
我冷淡道:「我自知王爺心裡隻有蘇姨娘,我也並不是自願嫁入王府的。這樁婚事,是聖上賜婚,還望王爺做些表面功夫,也好讓兩家面子上都過得去。況且,聽說蘇姨娘比我小了不過兩天,我都是大人了,她算是哪門子的奶娃娃?」
楚霧瀟被我堵住了話頭,微微皺了皺眉,有些局促:
「本王知道了。」
到太妃的院子時,楚霧瀟伸手扶我。
「不必。」
他突然低聲向我道歉:「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對,今晚我會補給你。阿瓊,你我已經是夫妻了,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的改變了。」
一股沒由來的悲傷挾裹了我,這是他給我的警告。
我聲音發顫:「我知道了。」
剛踏入太妃的院門,我和他都被震住了。
蘇瑤正跪在院內被嬤嬤掌嘴,殿內坐著楚霧瀟的生母周太妃。
楚霧瀟一腳踢開行刑的嬤嬤,震怒地抱起瑟瑟發抖的蘇瑤,質問太妃:「阿瑤身體孱弱,母妃這是做什麼!」
太妃冷冷道:「她一個卑賤之人,做了你的侍妾已經是抬舉她了,竟然還敢在你的大婚夜將你勾引走,令你連明媒正娶的王妃也不顧了!我就是要她死也是她活該!」
蘇瑤怯弱地流淚,將頭埋在楚霧瀟懷裡,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唇角傷口滲出來的血跡。
她擦了擦眼淚,朝我跪了下來,哽咽著認罪:
「是妾身居心不良,壞了王妃的新婚夜,剩下的巴掌妾身自己動手。」
她紅著眼睛咬唇,頭發披散下來。
原本難看的畫面,可經過她刻意扭著跪下的身段,以及露出來的白皙脖頸,便楚楚可憐勾人了起來。
她明明是對著我打巴掌,卻淚眼蒙眬地看著楚霧瀟。
她倒是舍得用力,第三巴掌扇下來的時候,楚霧瀟已經受不了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厲呵:「夠了!」
她就這樣恰好柔弱地暈在了他懷裡。
楚霧瀟看也沒看太妃一眼,抱起臉頰腫起的蘇瑤大跨步離開。
太妃氣得險些暈倒,說了許多安撫我的話,又賜給了我許多金銀珠寶,這才放我走。
我卻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楚霧瀟最寵愛的侍妾怎麼會是她?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一股冷意從我心裡蹿了出來,難怪她連出入都要以面紗覆臉,難怪楚霧瀟這樣寵愛她也無法給她一個側妃之位。
王爺的側妃是要入玉牒的!
路過蘇瑤的院子時,我看見流水似的太醫在院子裡進進出出。
楚霧瀟暴怒的聲音傳來:「愣著幹什麼!阿瑤的臉若是有一點事!你們都別想活了!」
我頓了頓腳步,他當真如傳聞那般愛極了蘇瑤。
冷靜下來後,我接受了楚霧瀟的侍妾是她的事實,想起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他愛她也是應該的。
想清楚這層關系後,我便也無甚所謂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有人伺候他,我樂得清闲。
6
晚膳時,楚霧瀟傳來話,要我等著他一起用膳。
嬤嬤高興地說:「王爺要來圓房了。」
我看著嬤嬤高興的臉,忍不住潑了涼水:「嬤嬤怕不是忘記了從這王府裡抬出去的死人有多少,她們可都是和王爺有了雨露恩澤的人。」
嬤嬤臉色慘白,連忙把掛起來的紅綢扯了下來:「王妃您身後是國公府,有老將軍撐腰,不會和那些短命的女子一樣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可憐那些死去的女子,還是可憐自己。
她們死了,也就不用受罪了。
而我的罪,卻才剛剛開始。
我是那樣渴望自由。
我曾經以為,我會和沈璧一起馳騁疆場,在塞外茫茫無盡的風光裡度過我漫長美好的一生。
父母和睦,夫妻恩愛,子女繞膝。
而現在,我卻要將無拘無束的自己裝入「王妃」這個端莊的身份裡,操持家業,管理庶務。
甚至會因為楚霧瀟的妾室而被迫卷入內宅鬥爭的陰私裡,開始蠅營狗苟,汲汲於利益。
這世上從來,越想求自由的,越不得自由。
我痛苦得忍不住落淚,繼而心一狠擦掉了淚水。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無法改變,那便坦然接受。
我總歸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不是為了旁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院外傳來丫鬟的喊聲:「王爺來了。」
嬤嬤喜上眉梢,卻在看見來的是兩人之後,臉色頓時垮了下去。
蘇瑤濃妝豔抹地抱著楚霧瀟的手走了進來,她臉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不見紅腫。
大抵還有些紅印子,否則她也不會用這麼厚的粉來遮。
上完菜後,楚霧瀟將身邊的人都遣散了下去。
整個院落裡,隻剩下我們三人。
蘇瑤親密地抱著楚霧瀟的手。
「姐姐,好久不見,我還活著,你沒有想到吧。」
落座後,蘇瑤朝我笑了笑,主動為我夾菜。
我早已經從之前的驚愕中緩了過來:「的確訝異,不承想當年的薛幺,會是今日的蘇瑤。」
蘇瑤夾著菜的手不受控地用力,嘴角的假笑也漸漸透出猙獰的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