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
到嘴的感謝,忽然變得好燙嘴。
8
我猜得沒錯。
京城魚龍混雜,茶餘飯後人們最愛聽這些風月談資。
沒兩日,坊間便議論開了。
倒是沒人提及我。
隻傳周行野和我成親在即,半路卻殺出來個蕭鶴川橫刀奪愛。
就連天子都被殃及。
聽說,那日周行野離開宋府後,竟當真進了宮。
他在御前跪了好幾個時辰,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
但皇上並未理會,讓人將他撵了出來。
一時間朝堂坊間都在傳,天子和蕭鶴川強取豪奪,有悖人倫常理,也寒了臣子的心。
侍女穗兒打聽消息回來的時候,我正在與管家盤算東街酒樓的收支與房契。
她噘著嘴,憤憤不平:「也不知道那周將軍怎麼想的。」
「明明要娶別人的是他,如今又來故作深情,惺惺作態,平白讓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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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野怎麼想?
「不過是這道賜婚聖旨和我退婚之舉,傷了他的顏面罷了。」
沒有過多解釋。
我挑了兩間收入不錯的酒樓鋪子,讓人將房契給蕭鶴川送去。
我本意是想感謝蕭鶴川,先兌現一些承諾。
然而,房契送出去不過兩個時辰,就被長公主親自退了回來。
9
長公主來得突然,我絲毫沒有準備。
看著她「啪」的一聲將房契拍在桌上。
我甚至還有些蒙。
可她ţū́ₖ似乎沒打算拐彎抹角。
「你讓人送鋪子來是什麼意思?」
「本宮生的是兒子,又不是丫頭,用不著你聘禮。」
主位上,她下巴微抬,眉頭緊皺,氣勢洶洶。
我從未見過這種陣仗,一時心裡有些沒底,連呼吸都微緊。
這位長公主的傳聞,我早有耳聞。
她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姐姐。
聽說,當年先皇還在世時,她的母妃因宮女出身,並不受寵。
為了幫其母妃固寵,也為了讓當年還是皇子的聖上得先皇重視,她扮作男子入伍參軍。
一人領著五百人小隊深入西戎軍營,趁夜割下敵將首級,一戰成名。
相傳她性子兇悍,連天子都敢掌摑。
當年聖上登基鬧過一場宮變。
是她牢守宮門,斬殺叛軍,以身替皇上擋箭,才穩住局勢。
以至於提起這位長公主,人人噤若寒蟬,至今朝堂上無人敢惹。
我選上蕭鶴川,有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
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長公主,我斂眸思索。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
「殿下,這些……是我贈與世子的謝禮。」
長公主不愧是經歷過宮變的人。
僅一句話,她便明白了來龍去脈。
「謝禮?」
「難不成,在你看來,你與我兒這樁婚事,僅僅隻是一筆交易?」
她說著,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我心中「咯噔」一聲,想要解釋。
可還未開口,門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不等匆匆趕來的侍女稟報,便聽見女子悲愴的哭聲。
「宋小姐,我隻想有個容身之地而已。」
「您放我一條生路吧,求您……」
10
連雨煙突然找來,我有些意外。
畢竟此前我與她隻匆匆見過一面,並無交集。
她被帶進來時,仍在哭。
眼角微紅,晶瑩的淚掛在臉上,我見猶憐的。
的確是個美人。
進門之後,瞧見長公主,她表情錯愕,隨即惶恐跪下,臉色瞬間煞白。
「民女不知殿下也在,並非有意衝撞,求殿下恕罪。」
不知道?
長公主前腳剛到,她後腳就來。
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我可不信。
但長公主似乎信了。
她眉頭微皺,端著茶盞輕抿一口。
下垂的視線落在連雨煙身上,不怒自威。
「你是誰?」
「方才為何說,讓宋娘子放你一條生路?」
連雨煙盈盈跪倒。
「民女是赤霄營千夫長連勝之女,三年前父親戰死,是周將軍收留,一直照拂我。」
「周將軍以兄妹之禮待我,但前幾日,我……我差點被人糟蹋……」
「將軍可憐我身世悽慘,又遭逢大難,願意待宋小姐過門後,賞我個妾室名分,保全我名聲。」
她倒是毫不避諱,將差點被人糟蹋一事和盤託出。
說到痛處,眼淚大顆大顆滴落。
醞釀半晌,她才抬頭看我。
「宋小姐,我知道您對我不喜,是因為我才執意與將軍退親。」
「如今將軍為了您要將我送走。」
「可那日與您一見之後,我便被人擄走,早失了名聲,無處可去,離開將軍府就隻有一條死路。」
「求您,看在已經懲罰過我的份上,不要和將軍退親,留我一條生路吧……」
11
真是好利一張嘴!
連雨煙這番話,看似求情。
可每個字都引人遐想,讓人以為,是我嫉妒之下找人毀她清白,又不依不饒,將她往絕路上逼的。
果然,穗兒立即氣極反駁。
「你胡說!你被毀了清白,關我家小姐什麼事?」
「那日明明是周將軍說,要娶你為妻,讓咱們姑娘做平妻,否則就為妾或者退親!」
可這般自證,恰恰掉入連雨煙的陷阱。
「將軍與宋小姐早有婚約,他再心善,也不可能臨近婚期突然反悔降妻為妾,娶我一個名聲被毀的孤女。」
「還有我並未說過,自己差點被人玷汙一事與宋小姐有關,這位姑娘為何會這樣想?」
「難道……」
她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
視線在我和侍女臉上逡巡。
就差將「原來如此」四個字刻在臉上。
明顯,她今日是衝著我來的。
她故意挑長公主上門的時候上門,在我的這個未來婆母面前一番哭訴。
我隻要說錯一個字、用錯一個詞,都極有可能坐實「善妒惡毒」的罪名,葬送這樁婚事。
我有些想笑,也實在沒忍住,輕笑出聲。
但出乎意料的是,長公主並未動怒,隻是饒有興致地朝我挑眉。
「喲,宋家丫頭,此事當真如這位姑娘所言?」
我笑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連雨煙。
「連姑娘,你說我因你退親,害你差點失去清白,可有證據?」
似乎沒料到,我還能淡定反問。
連雨煙表情僵硬一瞬,但很快被眼淚掩飾。
「此話出自您的侍女,並非我所言。」
她倒是滴水不漏。
不過,她大概要失望了。
我沒有反駁,點點頭。
「嗯,那就是都沒有證據了……」
「不過既然今日你有疑問,我自然要替你解惑,免得將來傳出去,Ṫü₎汙了我的名聲。」
說罷,我不再看她,轉身望向長公主。
「殿下不知今日是否有空?」
「不如留下用個晚膳,看出好戲?」
12
長公主當然不急。
她喝著我府上今年得來的龍井。
聽著我從南苑請來的戲班子,很是投入。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一直沒讓地上的連雨煙起身。
她沒發話,連雨煙也不敢動,隻能老實跪著。
直到兩個時辰後,一場戲聽罷,周行野姍姍來遲。
她才恍若回神,微皺眉頭。
「呀,這姑娘怎麼還跪著?」
「瞧本宮這記性,真是老了,竟忘了這茬。」
「周將軍,還不將人扶起來?看座。」
她臉上驚訝的表情恰到好處。
可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周行野似乎也察覺到了。
但他敢怒不敢言,隻能轉頭問我。
「宋安羽,你不是說我與雨煙如何,同你並無關系嗎?」
「今日為何為難她?」
他是我特意讓人去請來的。
問這句話的時候,視線緊緊黏在我身上。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在他的眸子裡,瞧出幾分熱切。
沒有回答,我錯開他的視線,看向被他攙扶著、臉色發白的連雨煙。
語氣淡淡。
「別急,誰為難誰,等證人來了再下定論。」
人來得很快。
意外的是,穗兒將人帶回來時,後面還跟著蕭鶴川。
瞧見周行野,他眉頭狠狠一皺。
目光又在觸及我的瞬間迅速彈開,轉而看向長公主。
「母親來宋府做什麼?」
「看戲。」
長公主一個眼神都未分給他。
視線饒有興致地在周行野和連雨煙身上逡巡。
而周行野身後的連雨煙,早在看見穗兒身後那個衣裳破爛、蓬頭垢面的男人的瞬間,臉上血色猛然退去。
不等我問話,男人情緒激動,已經紅了眼睛。
「就是他們!」
「前幾日這女人拿錢給我和我兄弟們,讓我們陪她演戲。」
「可這個男人一來,她就不由分說倒打一耙,害得我兄弟們沒了性命!」
13
男人的話,如一道驚雷炸開,將眾人的視線牢牢釘在連雨煙身上。
連雨煙明顯慌了。
但她自然不會承認。
「胡說,我與你素不相識,何時同你有過交易?」
她說完,又泫然欲泣望向我。
聲音帶著哭腔。
「我是女子,清白於我來說比命還重要。」
「宋小姐,你就算再怎麼恨我,也不能隨便找個人來汙蔑我呀?」
我不為所動,微微挑眉。
「連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商人?」
她憤憤問:「商人又如何?」
我笑笑:「我經商,有錢。而錢,能買到一切我想要的東西。」
世人眼中,士農工商。
排在最末的販夫走卒,都是下九流的。
可偏偏,那些最不起眼的酒肆茶攤、煙花柳巷,消息最流通。
連雨煙大約以為,這件事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她不知道,早在她離開周府,喬裝在西城門街角找上那群乞丐的時候,就已經被賣耍貨的貨郎、帶人瞧房子的牙婆瞧見了。
而這些消息,不到兩個時辰,便傳進我手下的茶肆、酒樓。
顯然,連雨煙不信這番說辭。
「宋小姐,你有錢,有錢也能買人口舌,讓人替你作偽證。」
她淚眼盈盈望向周行野。
「將軍,早知今日如此受辱,當初你就不該救我,讓我死在那破廟裡算了……」
可她話音剛落,那衣衫褴褸的男人便破口大罵:「呸!老子雖然是乞丐,但行得正!」
「你拿錢給我們的時候,說是你夫君寵妾滅妻,想演出戲讓他緊張你一回。」
「可你將咱們引去那破廟裡頭,一言不合就脫衣裳!亮出你那件鵝黃色的並蒂蓮肚兜!」
他越罵越兇,罵到後面,開始「嗚嗚」哭。
「要不是老子不喜歡女人,看情況不對跑路,哪裡有老子活命的機會?!」
「可憐我那契兄弟,雖然淪落街頭要飯,但卻是實實在在的良民,就這麼被你夫君一劍殺了……」
每聽一句,連雨煙的臉色就白一分。
但這一次,沒等她辯駁,周行野的臉色便沉了。
因為沒有人比他清楚,那天連雨煙穿的是什麼樣的肚兜。
14
周行野難看的臉色,連雨煙也瞧見了。
她拉著周行野的衣袖,滿眼驚慌無措。
「將軍,你信我……」
可周行野並未安慰她。
咬牙沉默半晌後,他抬頭望向主位上的長公主。
「殿下,此乃我家中私事。」
「回去之後我定會徹查,今日便不打擾殿下了。」
他想帶連雨煙走。
可我特意讓人將他請來,並不是讓他輕易將人接回去的。
畢竟我和連雨煙無冤無仇,若沒有周行野授意,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何要上門來鬧這麼一出。
「等等。」
我出聲喝止。
府中下人聞聲,立即攔住兩人去路。
沒去看臉色陰沉的周行野,我轉身望向長公主。
「殿下,這位方才說了,他那契兄弟是良民。」
「不知朝廷官員無故斬殺良民,可有罪責?」
長公主淡笑著,並未說話。
回答我的,是一旁的蕭鶴川。
「當朝官員無故斬殺良民,按律當撤職下獄,流放千裡。」
聞言,周行野呼吸一頓。
視線落在我與蕭鶴川臉上,驀地變得兇狠。
他咬牙切齒:「宋安羽,你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我有些想笑。
「周將軍,當日你說連姑娘遭逢大難,不願她受委屈,要娶她為妻,而我若不願為平妻,便隻能做妾。」
「我不過平妻與妾都不願意選,怎麼到你們口中,就變成咄咄逼人了?」
我說著,實在忍不住嗤笑出聲。
「還有,今日連姑娘來我家大門口哭訴,那麼大的陣仗,我不信你不知曉。」
「怎麼?見長公主來,便迫不及待上門誣陷我,就這麼想看我被退婚?」
不知是不是被Ťŭ̀₉我說中了。
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大約想解釋,他咬牙:「不是……」
可剛開口便被我打斷。
「周將軍,你們打的是什麼主意,我不想深究。」
「原本我想,同在京中,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你們自導自演與殺人一事,我不願聲張。卻不料,我不找麻煩,麻煩卻要來找我。」
「我宋家行商,雖講究與人為善,但我也不是什麼軟柿子,任你一再拿捏。」
周行野還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