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長公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行了,此事復雜,又牽涉人命。不如交由應天府,讓應天府細查再定奪。」
「應天府辦案向來公正,想來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你說是不是?周小將軍?」
她拖長了語調。
她身旁的蕭鶴川也在笑。
但是笑意不達眼底。
唇角一片涼薄。
「周將軍不必覺得委屈,你行軍打仗向來三思而行、瞻前顧後,此番結果應該也料到了。」
「別怕,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15
連雨煙來的時候,哭哭啼啼,刻意鬧出動靜。
離開的時候,卻一聲不敢吭。
兩人離開後,我沒闲著。
吩咐穗兒將那作為人證的乞丐帶去應天府後,我才朝長公主和蕭鶴川欠身。
「今日事發突然,讓殿下與世子瞧了笑話。」
「若殿下與世子認為不妥,這樁婚事……可以再議。」
Advertisement
天家皇室,最看重顏面。
新婦還未過門,便將麻煩鬧到未來婆母面前。
即便今天我佔理,將來也難免落人口舌。
我本以為長公主會介意。
意外的是,她面上並沒有不悅。
相反,表情比剛來時更自然松快。
甚至語氣都柔和許多。
「放心,本宮不是那種不近人情、折磨人的婆母。」
「今日他們有意鬧上門,你也算臨危不懼了。」
「有膽識,本宮喜歡。」
「喜歡」二字落下的時候,她身邊的蕭鶴川眉頭似乎微挑了下。
他昂首挺胸。
仿佛被誇的是他自己,自豪得很。
仿佛早已見慣了他這副神色,長公主並未理會他,隻垂下眉眼,笑吟吟起身,從袖間拿出厚厚一沓紙,朝我遞來。
「本宮今日是來送聘禮單子的。」
「除此之外,城南還有間宅子,成親後你們願意住進去也好,繼續待在你府上也罷,全憑你們心意。」
「隻不過,有幾句醜話,我必須得說到前頭。」
厚厚的一沓聘禮單子,拿在手中很有分量。
我有些詫異。
但長公主似乎並未覺得不妥。
她微頓,斜眼瞪了蕭鶴川一眼。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她這一眼隱隱嫌棄,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說。
可最終,出口的隻有一聲輕嘆。
「想必他做過的那些混賬事,你也知道。這門親事雖有賜婚旨意,但你若嫌棄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否則,成親之後他就是你的人,將來無論他闖什麼禍、鬧什麼幺蛾子,你都得自己想法子收拾。」
「我這裡不接受告狀,隻會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管教他二十幾年,我也頭疼了二十幾年,想過幾天安生日子。」
「不過你放心,這門親事你若沒異議,這段時間țû²,我會讓他在家好好收收性子,學學規矩。」
我:……
這些話乍一聽,好像沒毛病。
但不知為何,我總感覺怪怪的。
哪裡怪,又說不上來。
還是耳郭驟然通紅的蕭鶴川,咬牙一語道破。
「母親這真不是在嫁女兒?」
「快閉嘴吧!」
「再多說些,是想讓我當一輩子光棍漢嗎?」
16
長公主是被蕭鶴川連拖帶拽,哄走的。
他沒走,站在門口,頻頻回頭看長公主的馬車。
確認長公主並未偷聽,這才轉頭看我。
「今日這事,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放心,往後我不會讓這類事情再發生。」
他說這話的時候,眸中厲色一閃而逝,令人不寒而慄。
速度快得,仿佛我的錯覺。
我以為,他是在承諾不會如周行野一般,讓那些鶯鶯燕燕鬧到我跟前,連忙搖頭。
「成親之後,世子若想娶側妃納妾也是可以的。」
「隻要對外給我留足體面,讓宋家產業於京中牢牢立足,你的開銷一切由我承擔,這句話仍舊作數。」
我連忙解釋。
他卻好像被這句話惹惱了似的。
呼吸一頓,猛地瞪大眼睛。
「上次是逛花樓,這次是妾室側妃。」
「你就那麼希望我有別的女人?」
見我愣怔未答話,他眉頭狠狠一擰。
不知想到什麼,他竟冷哼一聲,瞪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
不是。
他在生氣什麼?
17
有長公主和蕭鶴川插手。
周行野和連雨煙的案子,第二日一早便被應天府呈到了御前。
被我找來做人證的乞丐,手裡捏著他契兄弟的戶籍。
證據確鑿。
周行野與連雨煙辯無可辯。
連雨煙作為案件的始作俑者,被下獄流放。
而周行野雖是被騙,卻也沒能逃過。
他被連降三品,禁足半年,罰了兩年的俸祿。
聽說,這判決出來時,與周行野交好的幾位大臣仍有微詞。
甚至將賜婚蕭鶴川與我一事拿出來說。
「那連姑娘,周將軍也是憐其孤苦。」
「就算他抬平妻之事不妥,陛下也不能幫著長公主一家,搶奪人家姻緣啊……」
可天子不為所動,將上書的奏折都扔了。
「朕能有什麼辦法?」
「賜婚聖旨五年前那臭小子就求朕寫了,那時候,那宋家女娘並未定親。」
「要不是他非得抱著聖旨嘚瑟一晚,宋家女娘的婚事,哪輪得到周行野那小子?」
「周、宋兩家這親定了五年都沒成,兜兜轉轉又繞回來,證明他們兩家沒緣分。」
「好了,此事已定,往後誰都不準再提!」
眼見天子終於發怒。
朝堂上才終於沒了聲音。
我於坊間傳聞中聽聞這些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
穗兒帶消息回來時,眼睛都快笑沒了。
「聽說,這幾日蕭世子天天蹲在應天府門口,讓人在門口大喊『公正查案,速查速決』呢。」
「如今,坊間都在罵周家那位。」
「都笑話他不辨黑白、識人不清,不僅為了個壞女人毀大好姻緣,還因此葬送了前程,活該!嘖嘖……」
坊間如何罵的,我並不關心,隻將坊間傳的那幾句天子之言反復琢磨。
越思索,心中越沒底。
原來……蕭鶴川五年前就求了賜婚旨意?
難怪那日我並未怎麼勸,他便爽快答應,還一夜之間拿出聖旨。
提及花樓、妾室,他會如此生氣。
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情緒。
一想到他為了護我名聲,甘願挨罵。
不僅與長公主替我撐腰,還費心幫我盯著這樁案子。
而我僅僅隻是將這門婚事當作交易,送出去的兩間鋪子,還都被退回來。
我有些愧疚。
思來想去,我決定還是再添幾間鋪子,親自給他送去。
然而,他似乎當真氣著了。
雖然聘禮一箱箱送來,隔三岔五差人來送些小玩意,他卻始終避而不見。
每次拒絕,說辭都是:「在家學規矩。」
「成親之前不宜拋頭露面。」
看著府中幾乎要堆成小山的禮,穗兒不解。
「小姐,你說世子為何要送這些金銀點翠和玉盞琉璃?」
「他難道不知道,這些都是咱們鋪子裡的東西?」
我:……
第一次遇見這種狀況,我也不太懂。
「可能暗示我,他想要這些鋪子吧。」
18
三個月的時間不長,眨眼便過了兩個月。
宋府和長公主府那邊,婚宴籌備得有條不紊。
但還沒等到成親吉日。
綏原郡那頭便發生山洪,毀近半座城池。
聽說,三天前的夜裡,忽然發生地動。
地動摧垮了滄江堤壩,致下遊城池被淹。
因事發突然,又在夜裡。
熟睡的人們逃命不及,死傷極其慘重。
不僅需要大量人力救援,還需要朝廷撥銀賑災善後。
可與西戎在山月關僵持的這幾年裡,國庫早已被掏空。
如今戰事平定,尚未喘息便遭此天災。
朝廷一時之間根本拿不出銀子。
隻得削尖了腦袋,讓朝臣和各大世家湊。
得到消息,我沒有猶豫,第一時間叩響長公主府大門。
「宋家經商數十年,家底還算豐厚,此番願意捐出三分之二家產。」
「這裡已經整理好賬單,共計七千萬兩銀、三千六百萬石糧食,還有藥材、布帛……」
「殿下您瞧瞧,可還缺什麼?」
相比我輕描淡寫的語氣,長公主和蕭鶴川顯得很震驚。
尤其蕭鶴川,微微瞪大雙眼。
眸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這可是你宋家經營數十年的家產,你真舍得?」
為何不舍得?
我父親和祖父在世時,雖然行商賺錢,但也修橋鋪路、建善堂。
山月關這幾年戰事不斷。
我送冬衣、送米糧,除了因周行野有婚約,還因為宋家家訓,一直都是國事大於家事。
「錢哪有人命重要?」
「錢沒了可以再賺,若那些人命能因錢財得救,一切都值得……」
話音落下,我的雙手已經被長公主握住。
她力氣極大,微微顫抖。
眼中似有晶瑩閃爍。
本以為她會慷慨激昂,替天子說些感謝的說辭。
但她哽咽開口,卻是:「好孩子!」
「嫁給我家這傻兒子,真是委屈你了……」
19
綏原郡這場山洪,鬧得京中人心惶惶。
與長公主和蕭鶴川商議之後,我們一致決定推遲婚宴。
從京城去綏原郡途中,要經過颍西。
那地多山匪。
長公主不放心,主動請纓,決定親自帶兵去一趟。
蕭鶴川也難得正經,提出跟去救災。
他們出發那天,我出城送行。
這一次,蕭鶴川倒沒有刻意躲我。
城外的十裡坡上,他神情肅穆鄭重,正色看我。
完全不見往日的吊兒郎當。
眸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定。
「宋安羽,我知道自己不學無術,這些年行事荒唐,名聲極差,配不上你。」
「但我不會一直都這樣,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他的話如一顆石子扔來,令我胸口處微微一怔。
但不等我回味,他已經策馬追著賑災隊伍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
我才後知後覺。
不是。
他身為長公主嫡子,皇親國戚,身份貴不可言。
而我隻不過是商賈出身的平頭百姓。
他為何要向我證明?
因蕭鶴川的話,我連準備好的問他之前為什麼躲我的話都忘了說。
回城的路上也一直心緒難平。
可我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和喊殺聲便由遠及近。
不等我反應,馬車猛地一晃,停了下來。
下一瞬,車外傳來粗獷的男聲。
「宋大善人,咱們當家夫人要見你。」
「下車跟咱們走一趟吧!」
20
我是被人綁了蒙著眼睛帶走的。
馬背顛簸。
一路上我被顛暈了好幾回。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馬背上的時候,馬匪終於停下,將我扔在地上。
眼上的黑布被人暴力揭開。
適應光線後,我第一眼看見的,竟是一個多月前被判流放的連雨煙。
破舊的木屋裡,她濃妝豔抹,縮在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懷中,眉眼間俱是風情。
與一個多月前柔弱無害、楚楚可憐的模樣大相徑庭。
大約被我震驚的表情取悅。
她勾唇笑笑,隱隱得意。
「宋安羽,沒想到我能活著回來吧?」
的確。
我沒想到她就是馬匪口中的「當家夫人」。
也沒想到,流放途中戒備如此森嚴,她竟有本事逃了。
「你抓我來,是想殺我嗎?」
我平靜地望著她。
她沒答,附在男人耳邊,嬌俏地說了句什麼。
聞言,那男人在她腰上摸一把,說了句我聽不懂的方言話。
隨後,他一臉蕩笑起身,圍著我踱步兩圈,滿意地點頭離開。
直到房中隻剩我和連雨煙,她才嫋嫋走來,居高臨下地勾起我的下巴。
「我怎麼舍得殺你?」
「你害我身敗名裂,淪落到如此境地,我當然也要你嘗嘗我受過的苦才行。」
不知道想到什麼,她忽然輕笑一聲。
「宋安羽,不如咱們打個賭吧?」
「我已經讓人給周行野和長公主府同時送了信。若一會兒先來的人是蕭鶴川,我便放了你。」
「若是仍在禁足期的周行野先來,便讓我外頭的那些兄弟,好好伺候你,如何?」
21
連雨煙的話,令我感覺十分荒謬。
且不說蕭鶴川此時已經離京,收不到消息。
「我與周行野早就退親,再無關系,你憑什麼認為他會來?」
「就憑我那日去你府上鬧,是他授意。」
她聲音發狠。
大約這段記憶當真讓她十分不悅。
她起身退開,長舒一口氣。
「我在山月關陪了他三年,他受傷不能行動,是我端茶倒水地照料,可每次你一送錢財來,他就將我的好忘得一幹二淨。」
「他帶我回京,卻不願意娶我,直到我差點被人糟蹋,被他看光了身子,他才勉強同意娶我為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