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塌了。


但還是要繼續微笑:「謝謝世子,這雕工可真好,奴婢瞧著就像照鏡子似的。」


趙長安還是沒什麼表情,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好像開心了一點。


他將那根醜木頭塞進了自己的衣袖中。


繼而從另一邊衣袖裡,又掏出一根沒有雕琢過的圓木。


然後坐在了我的身旁,繼續雕起了新木頭。


……


第二個木頭雕像明顯耗時更長一些。


趙長安每動一次刻刀,都要思索很久。


有時在樹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等完成之時,趙長安的十二歲生辰也將至。


「唉,怎麼又要到了那個日子啊?」


「去年是秋水,前年是若月,今年又不知會輪到誰呢?唉……」


這日晚,我回到偏院,隻聽幾個丫頭們正在屋中抱怨。


見我進來,碧雲便拉住我,提醒我道:「紅玉,你是最要小心的。」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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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十分奇怪,院子裡的丫頭待我比往常親近了許多。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升了一等丫鬟的緣故。


可晴初也升了一等丫鬟,但其他人卻好似故意冷落她一般,待她反而不如以往親熱。


我本就有些不解,如今看碧雲如此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我便順勢做出懵懵懂懂的模樣,問道:


「碧雲姐姐,為何說這麼說?」


碧雲今年十四,是我們這群小丫鬟中最年長的。


見我這般依賴的姿態,讓她似乎很滿意,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告訴了我原因。


原來趙長安的生辰,對府中下人來說,是一個劫。


主母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請和尚道士來府中念經打醮,期盼著自己的兒子在神明的庇佑下,能早日恢復神智。


而侯爺則覺得有這麼個兒子,簡直是丟人現眼,恨不得別人都不知道有這個兒子的存在。


但兩人自恃身份,從未在明面起過衝突。


隻是底下做事的人不免跟著遭禍。


「紅玉,你如今在世子跟前伺候,本就不易。到了那日可千萬再緊些神兒,別像之前秋水若月她們一樣,被趕出府可就不好了。」


碧雲擺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樣,繼續道:「你進府時間雖不長,卻是憑自己的本事才做了一等丫鬟,不像有的人……」


她話音未落,門外便走進來一人。


正是晴初。


她的手上正拿著一枚玉石扇墜,不用問也知道定是侯爺賞的。


自從她去了侯爺院中,隔三岔五地都會得到些賞賜。


有時是藍田玉做的筆,有時是一克千金的群青藍、赤金紅等寶石顏料。


晴初進屋後,看到被碧雲挽住的我,頓時冷笑一聲:


「喲,我竟不知,你們何時成了好姐妹呢?


「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子還在背著人說,那世子院中的一等丫鬟,也隻是面上瞧著風光罷了。」


碧雲聞言,訕訕地放開我,瞪了一眼晴初:「你少胡說。」


我心下頓時有了數。


碧雲她們之所以突然同我更親近,是因為她們覺得趙長安的院子,實在算不得好去處。


在她們眼中,趙長安不僅性格古怪,還神志不清。


而且在他的院子裡,做得不好會被主母罰。


做得好了,像趙長安那般,也斷給不了賞。


不像晴初,去了侯爺院中。


侯爺寬厚,賞賜更是多,她們便眼紅了。


更別論,碧雲送了幾年東西去侯爺院中,都沒被留下。


而晴初隻去了一次,就直接升了一等丫鬟。


這叫碧雲如何咽得下這口氣,便聯合著其他丫鬟們一起孤立晴初。


而一向和晴初不對付的我,自然也在她的拉攏之列。


另一邊。


晴初將扇墜放進一個螺鈿盒子裡,同侯爺之前賞給她的筆墨顏料一處。


嘴上卻不依不饒道:「我胡沒胡說,你心裡清楚。」


碧雲見了她那盒子,愈發惱羞成怒:「侯爺不過隨手賞了些東西,瞧你這副輕狂樣。」


晴初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你倒是想輕狂呢,可惜沒這個機會。」


碧雲頓時氣得臉漲紅。


其他丫頭們也看不慣晴初得意的樣子,諷刺道:


「你又不會寫字畫畫,賞你這些,你又用不上,有什麼好得意的?」


晴初頭一揚,驕傲得仿佛春天枝頭的雀兒:


「你們知道什麼?侯爺他說會教我——罷了,同你們也說不著。」


其他人見她這副模樣,愈發氣不打一處來,將要鬧起來的時候。


一旁的我,緩緩開口道:「我好像聽到嬤嬤的腳步聲了。」


眾人都知我的聽覺異常靈敏,聞言霎時皆噤了聲。


屏息待了一會兒,見沒人來,隻當我聽錯了,也怕再鬧下去,真的將李嬤嬤招來,便也順勢各自收拾一番休息了。


我的床鋪在靠近窗的那頭。


月色透過薄薄的紗窗,灑了進來。


我躺在床上。


想到白日裡,趙長安將他做的第二個木頭雕像遞給我看。


這個雕像雕了快兩個月。


還是很醜。


唯有一雙眼睛,比上一個要靈動了些。


14


侯府裡的丫鬟,每三月都有一天的假。


這日正值我休息,李嬤嬤問我要不要和她一道出門採買。


從青州來上京快一年了,除了人牙子的院子和侯府,我還從未見過其他地方呢。


於是我立刻點頭,牽著李嬤嬤的手就走。


上京的街道,比我小時候在村裡聽說書人講的還要繁華。


一路上,各個攤子上擺放的吃的玩的琳琅滿目,讓我恨不得多長兩雙眼睛,一次看個夠。


李嬤嬤給我買了個用糖畫出來的小兔子,讓我拿著吃。


今日出來主要是要採買些布料,和一些其他雜貨。


走了約半個時辰,便到了天錦布莊。


隻見那布莊門口支了個賣狸奴的小攤子,嬤嬤見我眼睛一直往那兒瞟,便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


「你就在這等我吧,不可走遠,聽見了沒?」


我聞言頓時笑彎了眼,趕緊點了點頭。


李嬤嬤進了布莊後,我便跑去了那賣狸奴的攤前。


不大的攤子上,放著六個竹編的籠子。


每個籠子裡都有一隻小小的狸奴,或站或臥,瞧著都十分可愛。


我舉著還剩一大半的糖畫,眼睛卻盯著中間那隻灰白相間的狸奴。


隻見它也正睜著圓圓的眼睛,歪著腦袋看著我。


我忍不住將一隻手放在它的籠子前。


就在這時。


那隻小狸奴也張開粉色的爪墊,和我隔著籠子,掌心相貼。


嗷——


我的內心突然開出了一整個春天的花。


攤主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看起來十分憨厚。


見我這副模樣,便索性將那隻狸奴抱出來遞給我:


「來,小姑娘,你摸摸它,手感很好的。」


我趕緊向他道了謝,然後小心翼翼地接過。


小狸奴十分溫順地靠在我懷裡,任由我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


就在這時,街道那頭傳來鼓樂齊鳴的聲音,由遠及近。


兩側的酒樓也熱鬧了起來,有人登高遠眺,有人卷簾而觀。


我探頭一看,隻見為首的那人坐在高頭大馬上。


身著大紅蟒袍,頭戴金花烏紗帽,胸前掛著織錦繡球。


我問攤主:「哥哥,這是哪家的新郎官啊?」


好大的陣仗啊,我在心中暗自咋舌。


誰料那攤主聽罷,哈哈笑道:


「你這小丫頭,竟連他都不知道嗎?這可是新晉的狀元郎,十六歲就連中三元,是我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了。


「說來他也姓李,我也姓李,沒準兒幾百年前是一家呢哈哈哈。」


看著攤主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原來這就是狀元遊街啊,以前在村裡隻聽人說過。


但說的那人自己也未曾親眼見過,沒想到今日倒叫我撞上了。


周圍的歡呼聲越來越高,那高坐馬上之人,也越來越近。


隻見那年輕男子容顏如玉,紅衣之下,愈發顯得其清華朗潤,如松風水月一般,風華無雙。


我抱著狸奴站立一旁,心中嘆道:這狀元郎可真好看吶。


而就在此刻。


空氣中突然傳來輕微的呼嘯聲,我下意識地朝對面二樓看去。


隻見一道黑影瞬間閃回了木窗後。


就當我以為自己眼花的時候,那狀元郎的馬突然仰起頭,發出了悽厲的嘶鳴聲。


下一刻,便發起了狂,撩開蹶子狂奔起來。


15


原本圍觀狀元遊街的人們,頓時尖叫著四下逃散。


而那匹馬直衝我而來,速度之快,令我根本來不及閃避。


手中的兔子糖畫「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正當我以為我就要交代在這裡的時候。


那狀元郎一手緊拉韁繩,就快要踏在我身上的馬前蹄,頓時高高翹起。


他趁勢俯下身,將我連人帶狸奴一把撈起,回到馬背上後,左掌如風,直擊向馬頸側。


「轟——」


馬登時倒地不起,濺起了地上的灰塵。


那狀元郎則是一躍而下,將我穩穩放在布莊階前。


他看了一眼地上被踩碎的糖畫,又看了看面前的我,歉疚道:


「小姑娘,對不住啊,哥哥待會再給你買一個,好不好?」


我還愣在那裡,隻是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狀元郎檢查了一番,見我沒有受傷,便摸了摸我的頭,溫聲道:「那你現在先這裡等我。」


然後便走到那匹發了狂、引起動亂的馬前。


而眾人驚慌之餘,心中也都訝異,這狀元郎竟是個會武的,且身手不凡。


原本在布莊裡的李嬤嬤聽見了動靜,忙從裡面跑了出來。


見我臉頰沾著灰,嚇得三魂丟了兩魂,一把摟住我,急道:「紅玉丫頭,你怎麼樣?身上有哪裡疼嗎?」


我回過神,趕緊安撫李嬤嬤道:「嬤嬤,我沒事。」


突然覺得懷裡一空,四下望去。


隻見那隻小狸奴受到了驚嚇,早已跳到了那狀元郎的懷裡。


爪子還死死地鉤住那狀元郎胸前的衣袍。


狀元郎也不覺被冒犯。


一手抱著那狸奴,一邊低頭去看那匹馬。


隻見那匹馬的右眼處,被釘入了一根銀針,鮮血淋漓。


想來就是因為這,馬才發狂的。


那狀元郎好看的眉頭,微微擰起,目光落在了對面的酒樓上。


而隨行的官差終於從後面氣喘籲籲地跟了上來,道:「李大人,您沒事吧?」


若是有事,還能站在這等你來問?


饒是我年紀小,也覺得這話甚是虛假。


那被稱作李大人的狀元郎,卻隻淡淡道了句:「無事。」


那為首的官差見到他胸口處的袍服被狸奴抓出了鉤痕,便貌似好心地提醒道:「大人,您這狀元袍是聖上親賜的,如今被一隻畜生抓壞了,怕是對聖上不敬啊。」


繼而又掃了一圈周圍,打著官腔道:「這畜生是誰家的?竟敢衝撞本朝狀元,毀壞御賜之物,該當何罪?還不快出來自行領罰?」


那賣狸奴的攤販一聽,臉都白了,趕緊上前跪了下來:「小的該死!求大人饒小的這次!」


明明是人禍,卻怪到一隻狸奴身上。


真是可笑。


再加上攤主本就是好心,見我實在喜歡這狸奴才將它抱給我,如今竟無辜被連累了。


我一時有些不忿,想要上前爭辯,卻被李嬤嬤一把拽住。


「你安分些!別惹事!」


李嬤嬤看著眼前的場面,臉色難得這般神色凝重。


這時,那狀元郎卻從袍袖中拿出兩塊碎銀遞與那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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