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三十歲才中了個秀才,此後數年也未曾中舉。
如今見面具落地,齊申臉色瞬間蒼白。
趴在地上整個身子都在抖,卻還是伸長手臂,想要去夠那個沾了塵灰的面具。
「齊秀才?竟是你在裝神弄鬼啊!」
隨李翊前來的人之中,有一人似與他相識,見狀怒斥道。
那齊申聽到「齊秀才」三個字,頓時激動了起來,口中喃喃道:
「我不是什麼齊秀才!我是無所不能的三靈神!」
在場少數還沒倒下的黑衣人,也都傻了眼。
原本一直信奉的神明,竟然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窮酸秀才。
這時,一群官兵從門口處魚貫而入,將這些黑衣人都抓了起來。
為首的官兵則面色凝重,對李翊道:「大人,屬下無能,並未找到這廝搜刮的錢財。」
齊申借由三靈神的名義,大肆斂財。
又用祭祀的名頭,讓手下去搜羅年輕的少女,供他享樂。
等他玩膩了,就將少女殺死,用其頭骨做成法器,再賣於達官貴人。
李翊聞言,面色未變,隻是將橫於齊申頸側的劍往裡送了一分,言簡意赅道:「說。」
那齊申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變得驚恐,嘴裡卻道:「我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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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緒唇角微勾,眼神冰冷:「若是真花光了,你背後那人豈能饒你?」
齊申像是絕望之中生出了勇氣,一口咬死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事就是我一人所為。」
「李翊,我不如你運氣好,當過狀元,享受過高高在上的感覺。而我,卻倒霉了二十多年,連個舉人都沒考中。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那我就偏要這些人跪在我面前,來求我保佑他們!」
李緒聞言眉心微蹙,像是覺得眼前這人的血,都髒了自己的劍。
「你還真是會為自己的無恥找借口。那些被你侮辱殺害的女子呢?她們大多甚至都不認識你。」
齊申聞言,卻更加激動:「那些女人就該死!獨自出行又拋頭露面,難道不是為了勾引男人嗎?沒準兒她們心裡都是願意的!」
聽到這裡,我從銅像後面探出了個腦袋,道:「要不再去密室那裡看看呢?」
27
官兵從密室地下一層抬出了所有木箱。
其中有十箱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其餘都是名貴的珠寶。
被擄來的女子,也都服了解藥,陸續醒轉過來,和來接她們的家人抱頭痛哭。
而我則在那被堆在角落裡,像座小山一般的雜物裡。
費力地翻找著我的小包袱。
裡面的碎銀子和衣裳事小,主要還有晴初和李嬤嬤她們送我的東西。
等我哼哧哼哧找完一通後,終於看到了那熟悉的紫色一角。
心中大喜。
我將包袱背於身後,準備離開這個邪神窟時。
卻被人攔住了。
「姑娘,等一下。」
循聲望去,隻見李翊站在三步外,不知看了我多久。
「大人,這確實是我的包袱,裡面還有我的身契。」
我以為這位知縣大人是在懷疑我,便趕緊解釋道。
李翊聞言,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
衣袍隨風而動,俊雅清絕的面容,猶如玉山照人。
他笑著向我走來,溫聲解釋道:「姑娘誤會了——」
然而他話音未落。
我的口中突然泛起一股腥甜。
「噗——」
我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盡數噴在了李翊的衣袍上。
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濺到了他白皙如玉的面頰上。
我覺得頗為對不住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身子一軟。
最後的意識,是李翊驚愕的臉。
以及一個帶著松木香氣的溫暖懷抱。
28
「喵——」
什麼聲音?
我強忍著身體的疼痛,睜開眼。
循聲望去,隻見床邊站著一個須發潔白的老人。
懷中還抱著一隻黑白相間、圓滾滾的狸奴。
見我醒來,那貓叫得更歡了,似乎還想向我撲來。
卻被老人按住。
那老人盯著我看了一圈,口中嘖嘖道:「小姑娘,你這是得罪了誰?連這極為罕見的血蝕引都用上了。」
我微微抿唇,道:「老人家,我……是中毒了嗎?」
那老人點了點頭:「還不是普通的毒。」
從他口中,我才得知,我所中的血蝕引是世間奇毒。
此毒不會立刻發作,而是會藏於體內數月。
待與血液完全融合之時,便會如萬蠱鑽心,痛苦而死。
這個毒發時間,以及這等手段。
除了寧遠侯府,我想不到還有其他可能。
隻是不知,下毒的究竟是主母,還是沈蘭貞?
我按下心緒,又問道:「老人家,我這是在哪裡?您又是何人?」
「老夫姓薛,一介遊醫罷了。此處是我那不肖徒弟的宅子,你也是他丟給老夫的。」
說到這,薛老捋了捋胡子,嘟囔了一句:「原本還以為那小子開竅了,抱了個新娘子回來,結果白高興一場。」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低頭,隻見身上還穿著那件紅色嫁衣。
一時也有些尷尬。
但我如今都要死了,還尷尬個什麼勁啊?
我索性直接問道:「薛老,我這個情況,大約還有多少日子?」
我看看,還來不來得及回上京,一把火燒了那寧遠侯府。
謹小慎微盡心侍奉了那麼多年,最後還落得這個下場。
我怕就這樣死了,會變成怨靈擾民,得拉著害我之人陪我下去。
薛老:「一般來說,隻剩一月。」
聞言,我的心徹底涼了。
來不及找要害死我的人了。
我瞬間坐起身,就要下床。
薛老見狀,嚇了一跳,道:「你這是要幹嘛?」
我深吸了一口氣,擲地有聲道:「出門花錢!」
一個月,我肯定趕不回上京了。
要是連銀子都沒花完,我這輩子算是白忙活了。
這時。
門口處傳來「吱呀——」一聲輕響。
李翊白衣如雪,墨發垂肩。
手裡端著一碗湯,逆著光而來。
29
「師父,你快別嚇她了。」
隨著李翊走近,他手中那碗湯散發的鮮美香氣,也愈發濃烈。
我忍不住動了動鼻尖。
薛老似乎也被香氣饞到,上前準備接過那碗湯,嘴裡道:「好徒兒,你終於下廚了。這是熬的雞湯吧,一聞這味道……」
卻被李翊抬手繞開。
薛老:「?」
李翊看著眼前這個像個老頑童的師父,無奈道:「廚房還有,師父先讓給病人可好?」
薛老吹了吹胡子,表達了他的不滿。
然後扭頭去了廚房。
我愣愣地接過那碗雞湯。
熱氣騰騰的金黃上,撒了碧綠的蔥花,點綴了幾粒晶瑩的枸杞。
一口下去,鮮美濃鬱的香氣,立刻在口中彌漫開來。
當真是好喝極了。
沒幾口,我就喝完了。
心中原本的煩躁,也稍稍被撫平。
我捧著空碗,看著眼前眼角似蘊著笑意的李翊,問道:
「李大人,你剛才的意思,是說我這毒還能有的治嗎?」
李翊點了點頭,溫聲道:「能治。」
他簡單的兩個字,讓我瞬間放了心。
如果不是後來為了解我身上這毒,薛老藥圃裡的珍貴藥草幾乎要拔光了。
而李翊也為了逼出我身體裡的毒血,連續三晚不眠不休,將內力注入我體內。
我還真以為這毒能解得很輕松。
30
一個月後。
我除了臉色略白了些,其他已與普通人無異。
站在薛老已經光禿禿的藥圃前。
我舉著李翊帶給我的兔子糖畫,問臉色比我還要蒼白的李翊:
「大人,您為何費這麼大力,也要替我解毒?」
此時的李翊剛處理完公務回來。
正從衣袖中掏出炸好的小黃魚幹,喂懷裡的小魚球。
小魚球,就是他養的那隻很圓潤的狸奴。
坦白說,這三個字,第一次從李翊嘴裡出來時,我也是很震驚的。
小魚球吧唧著嘴,吃得很歡。
李翊摸了摸它毛,笑著對我道:「若是不替你解毒的話,那我前兩次救你,豈不是白搭?」
前兩次?
那邪神窟裡是一次,另一次是?
我看著眼前的場景,微微沉思。
黑白相間的狸奴、第一眼見到就覺得莫名眼熟的李翊,加上那齊申說李翊也曾是狀元郎……
莫非?
我試探地開口道:「大人,可是元和六年的狀元郎?小魚球,可是大人在上京城朱雀街買來的?」
李翊聞言,嘴角微微上揚,眸裡像是盛了一泓溫柔的琥珀光。
他將懷裡的狸奴舉到我面前,開玩笑道:「小魚球,姐姐認出你來咯!」
竟真的是他?
那個曾在馬蹄之下,救了我的少年狀元郎?
後來在侯府,聽到他被貶出上京的消息時,我還偷偷惋惜過。
沒想到如今竟又遇到了。
緣分啊,真是個奇怪又奇妙的東西呢。
我從李翊手中接過小魚球,狠狠吸了兩口。
我說怎麼這狸奴怎麼一點不認生呢,原來它是我當年一眼就挑出來的小貓啊。
還是和我擊掌蓋過印的交情呢!
等激動的心情稍微平靜了點。
我對李翊誠懇道:「大人,我現下雖人微力薄,但若你有需要我出力的,盡管開口。」
我這一生,說過的漂亮話,不計其數。
然而這一句,卻是字字真心。
李翊的臉上始終掛著笑意,聽到我這樣說,緩緩開口道:
「紅玉,若你今日隻是臨縣的一個普通百姓,我也會傾盡全力救你的。
「所以不要背負那麼大的壓力。你的人生還很長,輕松些向前走,好嗎?」
31
在李翊的住處又養了幾日後,我的臉色終於紅潤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李翊的廚藝過於優秀,我覺得腰間的衣服都有些緊了。
近幾日,我總在臨縣的東西二街晃悠。
很快,我便盤下了東街一家鋪子,取名為紅玉坊。
打算賣些用花草作的胭脂香粉以及養膚膏等妝品。
以前在侯府時,我就常常鼓搗這些。
府裡的小丫頭們都很喜歡。
連和我拌嘴置氣的晴初,也會在我研制出新鮮的桃花胭脂時,主動求和。
紅玉坊的後面,不僅可以住人,還有個院子。
正好可以種些花草。
我很是滿意。
從李翊住處搬走時,李翊倒沒什麼反應。
薛師父卻是苦著一張臉,一副「這天要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