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吼的聲音染上了哭腔。
「蕭景珩,你別這麼對她,她是宋寧安啊!」
「她真的宋寧安!」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自私了,我想你認錯了寧安公主,我就可以悄悄帶走宋寧安,都是我的錯!我後悔了!」
「你別這麼折磨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人對她好過,現在求求你不要這麼折磨她……」
「殿下,對不起……是我懦弱了,以前我總想著建功立業了,再求娶你,沒想到一切都來不及了……」
朗伯哥哥說了好多,不停和我道著歉。
我聽得雲裡霧裡,但能感受到他的傷心。
我也跟著哭。
蕭景珩也頓住了,眼神有些動搖。
他撫摸著我脖子上姐姐給我的玉墜子,掐了我的腰一把。
用很輕的聲音問我:「你是誰?」
「我是……長公主。」
「呵!」蕭景珩似是松了口氣,大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想不到文武雙全的小侯爺,倒是比戲班子裡面的戲子還能演。」
蕭景珩的粗暴比以往更甚,可我死死咬著牙,就是不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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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的破門虛掩著,冷風陣陣刮進來。
好冷啊。
這個冬日真的好冷。
事畢,蕭景珩扔下我走了。
我衝出院子。
朗伯哥哥跪在院中,被幾柄長劍刺穿了身體。
他聽到開門聲後,視線溫和地望向我,用口型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好好活下去,殿下。」
16
朗伯哥哥死了。
我瘋狂地撲上去抱住他,揮手試圖趕走那些禁軍。
蕭景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帶絲毫溫度,「都收起來,別讓她死。」
我跪在雪地上,朗伯哥哥的身體在我懷中一寸寸涼了下去。
這個天下第一對我好的人,死了。
死得無比屈辱。
這一刻,我好像沒那麼恐懼了。
但更恨蕭景珩了。
姐姐說,希望對方死就是恨。
我就是恨他!
他那麼壞,為什麼死的不是他,為什麼是朗伯哥哥!
我不知是何時暈過去的,等我再度醒來時,太醫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安靜得有些詭異。
蕭景珩抿著薄唇,緩步朝我走來,與我直勾勾地對視。
我害怕極了,下意識閃躲。
他卻抬手,撫上我的側臉。
仿佛在探究,這張絕色臉皮之下,怎麼會有那般惡毒的靈魂。
可對上我的雙眼,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可也就是一瞬。
他卻居高臨下地鉗制住我,語氣深冷,「長公主,肚子裡有孩子了,你知道嗎?」
孩子?
我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那裡,有一個孩子了嗎?
「我的孩子嗎?」
似乎是被我傻傻的表情取悅,他殘忍地笑了笑,「是啊,可是這個孩子,朕不會留。」
蕭景珩內心的陰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以為我會發狂,便時刻關注著我。
可我反應了許久,才喃喃著:「跟我一樣的孩子嗎?」
在我心裡,我還以為自己是個孩子。
我不知道什麼是懷孕、生子。
但我記得,冷宮死掉的那個娘娘曾說,有孩子是宮裡的女人最幸福的事情。
孩子會長得很像自己,可以陪著自己,不那麼寂寞。
「我要把他生下來,這樣他就可以陪我玩了!」
蕭景珩表情凝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是演的,那朕真要為你拍手叫好了。」
「可惜,都是白費。」
17
那天,蕭景珩掰開我的嘴,往裡灌著不知名的湯藥。。
發苦的藥嗆得我不住蹙眉。
不一會兒,我感覺肚子裡面好像有一雙手在掐我,疼得我吸氣都困難。
溫熱的血從我雙腿間流出,轉瞬染紅了我的衣裙。
蕭景珩一言不發地站在那,欣賞我滿地打滾的樣子。
我隱約感覺到,我的孩子沒了,開始放聲大哭。
蕭景珩哼了聲,問我:「長公主,恨朕嗎?是不是很想朕死?」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蕭景珩很滿意:「恨就對了。」
「這樣,你才能體會到朕當年的屈辱和痛苦。」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太監的通報聲。
「報!皇上!前方軍情,禁軍抓到了前朝餘孽,已在押送回京的路上!」
那人頓了頓,視線看向我,「有位女子,與長公主長得一模一樣。」
我含糊地呢喃著:「是姐姐……」
蕭景珩不敢再看我一眼,嘴裡念著「不可能」,旋即狀若癲狂地離開。
後來,我疼暈了過去。
我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很痛苦,很綿長。
再次醒來的時候,嬤嬤不在了,身邊的宮女告訴我,我昏迷了三日。
她說,我現在是寧妃娘娘了,以後再也不用受苦了。
我搖頭:「我是長公主。」
宮女糾正道,那位被抓回來的前朝餘孽——叫宋鸞微,是我的姐姐,她才是長公主。
國破那日,我的母妃故意給我換上長公主華麗的衣裙,長公主故意將帶有她名字的玉佩送給我。
就是為了讓陛下先入為主,將我當成了長公主報復。
我好像聽懂了。
無聲地笑了。
母妃,雖然我又笨又傻,可我也是你的女兒啊。
18
蕭景珩找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給我醫治。
我望著窗沿透進來的日光,感覺自己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明了起來。
很多事,我好像能想得通了。
但好像清醒過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發現我的世界變了。
每個人都在恨著別人,希望別人死。
就好像現在,蕭景珩把曾經往我嘴裡塞臭抹布的宮女押過來,一腳踹在她肚子上。
「誰允許你把她弄髒的,啊?」
宮女被踢翻在地,猛地吐出一口血,爬起來磕頭認罪。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奴婢這就給娘娘磕頭認錯!」
可是不等她動作,蕭景珩又一腳上去,生生把那宮女踹死了。
瘋了。
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我愣了,甚至來不及害怕。
我覺得如果我是傻子,那蕭景珩一定是個瘋子。
他才殺了人,就來到我身邊,溫柔地抱著我,哄著我:「安安,朕把當年欺辱你的宮女殺掉了,你能不能原諒朕一點點?」
我搖搖頭,「不能。」
我分明記得,當初他誇那個宮女做得好。
蕭景珩哭了。
以前我最怕別人哭,看到眼淚就著急。
可現在我沒有絲毫感覺。
甚至在想,是不是大夫給我治壞了,我更笨了。
後來,蕭景珩殺了好多人。
他把嬤嬤和阿莼做成了人彘,太刀我面前,問我:「安安,朕把偷走你身份的賤婢們宰了,你能不能原諒朕一點點?」
我吐了很久才緩過來,搖搖頭,「不能。」
我的身份不是她們偷走的,是我自己放棄的。
我早就說了我是宋寧安,可是蕭景珩不信。
蕭景珩紅了眼,他說沒關系。
隔天,他帶我去城樓,看我的母妃和姐姐被凌遲處死。
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安安,朕把欺辱你、陷害你的賤人凌遲了,你能不能原諒朕一點點?」
我搖搖頭,「不能。」
隨後,我如實說:「他們沒有你對我壞。」
「你是天下對我最壞的人。」
「我恨你。」
19
蕭景珩瘋了,他當著朝臣的面,跪在我面前。
「安安,隻要你能原諒朕,朕做什麼都可以。」
我想了想,還真有一件事。
「你把朗伯哥哥還給我。」
蕭景珩僵住了,「他死了,回不來了。安安你……能不能換一個?」
我搖搖頭,「不能。」
我隨即想到了第二個,但我不敢說。
我清醒了,可我很多話不敢說,很多事也不想笑了。
後來,蕭景珩為了逗我笑,開始搜羅天下奇珍。
可我就是笑不出來。
中原的不夠,他就找到了西域。
有一次,他帶來一張好大的餅,比我以往見過的都大。
他告訴我,這個是吐蕃的馕。
他念叨著,年少時,他不敢吃宮裡來路不明的食物,因為好多人要害他。
皇宮裡好多人希望他死,這樣就可以和他的母國開戰。
母國也會派細作殺他,怕他羽翼豐滿回去奪權。
跟過來的心腹丫鬟死被毒死後,他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吃東西。
直到看到我給他的幹糧。
前幾次,他沒敢吃。
後來,見到了送幹糧的我。
他看到我一副心疼食物的模樣,但還是放了新的幹糧,自己把餿的吃掉。
他才開始吃我給的幹糧。
因為,他一眼就看出,我和他一樣,是天下間最沒人愛的人。
後來,他在雪地裡差點被凍死,也是我偷偷摸摸給他蓋了衣服。
那時天色黑,他沒看清我的臉, 但他知道是我, 因為宮裡隻有我一個人穿得破破爛爛。
再後來,他大難不死,通過那件衣服上歪歪扭扭的一個「寧」字, 花了很久的時間知道了我是誰。
宋寧安,一個不受寵的冷宮貴人生下的低賤公主。
我就好像是世間的另一個他。
我們跨越國界和山河, 在此相遇Ṱũ̂¹。
我是他不幸中的萬幸。
20
他又哭了。
哭得多了, 鬢間都生了白發。
他開始打自己耳光, 嘴裡嗫嚅著:
「我明明答應過要帶Ṫũ̂⁴宋寧安離開冷宮,不讓她受苦……」
「我怎麼能認錯宋寧安,怎麼能對宋寧安那麼壞……」
「怎麼能殺了和宋寧安的孩子……」
我沒理他,轉身一個ṭû⁻人去研究西洋鏡。
我的傷可以復原, 可死去的朗伯哥哥,回不來了。
都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我打算找找他。
可是,當我將西洋鏡對準天上的星星的時候, 我發現本該明亮的星星變得黯淡無光。
像石頭一樣。
就好像這世間,我痴傻的時候,覺得世間很美好。
好吃的東西很美好, 不打我的人很美好, 能溜出宮很美好。
可, 我清醒的時候,就發現這世間的一切都不美好。
我沒什麼想要的,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
我好像是恨母妃和姐姐的, 可她們死了, 我的恨無處寄託。
或許我也該恨阿莼和嬤嬤, 可是有更多宮人比他們更壞。
那我應該恨很多人。
我最恨的還是蕭景珩。
我想他死。
「蕭景珩, 我記得在狗洞旁邊的時候,你和我說過, 海上的星星是最亮的,我能去看看嗎?」
蕭景珩見我難得提起開心的往事, 急忙過來捉住我的手。
「安安,隻要是你想的, 沒有什麼不能的。」
我彎唇笑了。
一個月後,蕭景珩勞民傷財,不顧滿朝文武的勸諫, 造好了一艘巨大的木船。
比父皇的宮殿都要大。
臨行前, 蕭景珩的心腹勸他:「陛下,您過於悲慟,身體不能再舟車勞頓了啊!您要是真出了事, 江山怎麼辦?」
「若有意外, 你來監國。」
蕭景珩說完,頭也不回地帶我上了船。
大船駛入海域, 有時隨著風雨搖晃, 有時順著洋流飄蕩。
海域越來越寬闊, 星空越來越璀璨。
我笑著要蕭景珩航行得再遠一些。
他每次都笑著答應。
可三個月後,他不笑了。
「安安,我們就到這吧, 再遠無辜的人就回不去了。」
我看了看滿船愁眉苦臉的人。
「好。」
我又哭又笑的,拉著蕭景珩,縱身躍入浩瀚汪洋。
他不瘋了。
我也不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