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姑娘要麼出身於書香門第,要麼是武將世家,厲害一些的是皇親國戚。
而我家隻能算得上是三代忠僕,這個忠字還是我爹自詡的。
給大人物當奴才這件事,我們家算是有著血脈傳承。
我爺爺是,我爹爹是,到了我這輩更是跑不了。
我和我妹妹從小就被挑到大小姐身邊當了丫鬟。
幾年光景,大小姐成了貴妃,妹妹做了婕妤。
我比較沒出息,混到至今也隻是個宮女。
1
我被帶到府上那天滿八歲,幺妹年紀要小上一些,剛過了六歲的生日。
隻聽管家這樣和夫人說:「這兩個是年紀最合適的家生子,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
「還是你想的周到,這樣用的才放心,總歸比外邊的懂規矩。」夫人如此說。
「母親,我要選年紀小的這個!」小姐看清我們兩個丫頭面容的瞬間就挑中了妹妹。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這個幺妹長得有多可愛,小丫頭向你撒嬌的時候你的心都會化成水。
夫人卻皺著眉頭沒有直接應允大小姐的要求,而是半拒絕地開口:「這個年齡太小了,難免用的不順心。」
即使大小姐百般央求,夫人也未松口,見狀管家隻得出來打圓場:「剛才老僕未說明,這二人是同胞姐妹,不如就……」
夫人嘆了口氣,在我和幺妹的臉上打量了片刻後說:「好吧,這倆丫頭也算做個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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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日子裡,我們姐妹就留在了尚書府嫡長女的身邊。
依照二人的長相,被起名為明月和繁星。
明月自然是長相姣好的妹妹,繁星則是臉頰上有著淺淺斑點的我。
小姐生性聰慧,但活潑好動,夫子留下的習字作業最是讓她頭疼。
於是我便被小姐要求臨摹她的字體,替她完成勞神費心的作業。
剛開始的時候還會被夫子看出來責罰,但時間久了我的字跡和小姐愈發相像了,連我們本人都很難分辨。
為了讓我能更好地替她完成課業,小姐同夫人講讓我做伴讀,夫人哪裡看不出這點小心思。
但夫人還是應允了,夫人說李夫子最是較真,也不知給一個女孩子課業壓這麼重幹什麼。
一日授課結束,李夫子單獨叫住了我,遞給我張紙。
上面是幾日前他留給小姐的課業,這自然也是我替小姐寫的。
李夫子說:「解題方法還可以更簡單。」
替小姐寫作業這件事李夫子可能早就知曉,隻是裝作不知情而已。
「這本書拿回去,自己去找答案。」李夫子交給我一本書然後就離開了。
第二日李夫子照常來授課,小姐約了其他姑娘出門劃船,上過課匆匆忙忙就出門去。
我起身去送李夫子,路上我和李夫子說昨日已經將那書讀完了,於是便談起那本書上的內容。
李夫子本來隻是隨意聽聽,但他聽著聽著便停下來定定看著我。
他連說了三個「好」字。
我有些不明所以,這些隻是書上寫的東西罷了。
自那以後,李夫子除了每日來給小姐授課外,還會單獨布置一些問題給我。
在我十歲那年李夫子和夫人說自己才疏學淺恐難以勝任此職,他想要推薦另一位先生來授課。
那一年,私下裡我拜入了籌學派岑先生的門下。
岑先生不隻一次感慨:「如此天資偏生於女子之軀,可憐可惜……」
我不懂為何說我可憐可惜。
我和妹妹這種家生子能伺候在主人近身,還能識得字讀過書,已經算是好命。
十四歲時岑先生問我以後作何打算?
2
如若陪嫁小姐去了夫家,那便算是了通房丫鬟。
如若沒能跟著小姐出嫁,那便求得一樁姻緣罷。
岑先生嘆了口氣:「若你是個男子,這天地自有一番你的作為。」
先生說這番話的時候我正在整理十年間的天文星圖冊,我沒有在意先生說什麼隻是覺得有一條記錄頗為異常。
「這條是不是寫錯了?」我問道。
「或許吧!但想驗證它就要等下個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明月,我說過多少次了!這種材質上不要壓重物,會出褶皺的。」我看著小姐明日賞花會要穿的衣裳上壓的褶子一個頭兩個大。
明月還沒說話,我家小姐先護上了,「好啦好啦,穿別的不就好了!」
小姐總是因著明月年歲小護著,我每次管教自家妹妹的時候到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小姐你不能總是這樣,以後她總要自己獨當一面的。」我嘆了口氣。
「以後是以後,現在是現在。」小姐總是如此強詞奪理。
明月犯了錯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放哪裡好,「我會注意的……」
我還想說些什麼小姐把我往出推,「這個事到此為止,你快來看看我這麼多封信怎麼回。」
「小姐,你的追求者要自己拒絕,不能總是我來代筆!」那邊的爛攤子還沒處理完,小姐又丟給我個糟心活兒。
馮家有女初長成,貌比洛神真絕色。
哪怕小姐早早定下婚約,追求者也未曾減少,每日裡傳來的書信比那驟雨後院子落下的梨花都多。
這些男子哪怕最後等來的是一句拒絕也甘之如飴,不過如果他們得知心心念念的回信是我這個丫鬟的手筆,估計要氣的吐血嘍!
其中最可憐的我認為是小姐的未婚夫。
沈小將軍自幼便被送去軍營歷練,情竇初開時得了未婚妻的畫像,於是月月便都寄來書信聯絡感情。
殊不知沈小將軍的情書每次都是我在回,我面無表情地捏造著一些華麗的詞藻抒發著一些無病呻吟的少女情思。
幾年下來小姐樂得不必被瑣事纏身,明月樂得聽情書裡的笑話,我樂得用文案工作逃脫體力活,隻有傻乎乎的沈小將軍將一顆純情少男心錯付。
可憐的沈小將軍,被三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不過見字如見人,沈小將軍我認為是一個正直誠實之人,小姐嫁過去也一定會過得很好。
偶爾我也會同小姐說上一些沈小將軍的好話。
小姐總是打趣我:「他若是這麼好,你去嫁給他好了!」
「小姐總是說這些玩笑,我一介家奴怎可能嫁與給世族,就是妾室都自然不夠資格。」我一板一眼的回答讓小姐覺得無趣。
明月說我這個人天生在女兒心思上少根筋,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看見我愛上哪個人了。
於是我照舊按時回著沈小將軍的來信,每每看著信中所講述的邊塞的風光與異聞,我總是心生向往。
3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總該用真心去聯系,像我這種作弊一般的行徑自是不被允許,所以月老剪斷了二人的紅線,小姐沒能和沈小將軍履行婚約。
二人解除婚約的次年,小姐選秀進了宮,我和明月也跟著小姐進了宮。
小姐是世家的女兒,又生得一副好面孔,性格嬌憨更是可愛,隔年就封了妃。
我們作為貼身宮女的姐妹二人,在宮裡的地位自然也是跟著水漲船高。
明月從小性子就至純至善,或許是有些毛手毛腳的時候,但我知道她侍候小姐的心是真的。
小姐待她的好她都是記著的,哪怕旁的人給出天大的誘惑,她也能很堅決地拒絕。
這一點我自知是比不上明月的,我有著自己的私心,我利用著小姐的權勢接觸到了司天監。
這裡有著至今為止最全的星象計算數據,想要證實我的推測,我需要更多的數據。
常人涉及本就是大忌,更何況是一介女流。
我自知我此事就是在铤而走險,所以我必須謹慎行事,哪怕是最信賴的小姐與妹妹我也不可透露半點。
這樣至少東窗事發之時,我才能保護住他們。
百密終有一疏,監管司天監的太史令發覺到此事,他看完我的推算後放過了我。
那日他說出了和岑先生一樣的話:「可憐可惜。」
我已然不是懵懂的少女,我知道這四個字的含義。
但我想,若能以此凡人之軀窮極九天之學,足矣。
太史令最後同意我繼續進行我的研究,以永遠見不得光的身份。
明月被皇上看中,封為了婕妤。
按道理來講家中出了貴人,我等也能跟著除了奴籍自然是件好事。
但明月哭著跪在地上,伏在地上給小姐磕頭,「奴婢沒有勾引皇上,奴婢沒有做對不起娘娘的事……」
小姐趕忙拽起明月,「我知道的,我沒有怪你,我不信那些謠言。」
我站在一旁沒有吭聲,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就如同當初夫人極力反對明月進宮一樣。
生得這種樣貌的宮女,嫔妃的母親怎敢讓其留在自己女兒身邊。
夫人進宮前曾和我說:「雖說牡丹真國色,但盛開的芍藥也自有韻味。」
我垂著頭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但夫人也未想挑明便讓我退下了。
如今看來夫人的擔憂終究還是成了現實。
小姐嘆了口氣隻是說:「懷璧其罪。」
饒是我在感情上這麼遲鈍的人,我也能覺察出皇上的心思,每次來小姐這裡有意無意都會盯著正直青春笑容明媚的明月很久。
一開始偏於清純類型的明月很容易就被長相豔麗的小姐遮掩,皇上自然是注意不到。
但時間久了,新鮮感過了,明月便慢慢入了皇上的眼。
我發覺後有意無意讓明月減少露面的時間,但皇上卻以明月泡的茶更為醇厚的理由常常讓小姐喚其進來。
這種謊話小姐自然是聽出來了,我們在她身邊這麼久,她太知道明月的手藝了。
不能說是一塌糊塗,但也算得上糟蹋茶葉了。
4
明月從院子裡搬走後也經常來陪小姐說話,但她們之間終究是生了間隙。
主僕、姐妹、閨蜜、妃嫔,她們自己也很難在這麼復雜的關系裡理出自己的心緒。
日日見著,日日念著,日日惦著,見了面卻隻能顧左右而言他。
因著這件事的緣故,小姐同我的話多了起來,深宮之中她能說的上話的也隻有我了。
「從小你就不太合群,總是站在一邊。」我給小姐梳頭的時候她突然開口。
我笑笑說:「奴婢性格就是如此,不如明月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