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十我也再三囑咐,切勿和麗妃娘娘分了心,也要好好對待皇弟。
已經十四歲的小十對我說:「有時候我覺得母親你真是可怕,好像在任何時候都能夠權衡利弊,找到自己的退路。」
自己的親生兒子說這種話自然是讓人寒心,可我隻是淡淡笑了笑,「如果能肆意地活著那真是讓人羨慕,可這世間又有幾人呢?」
就如這荷花池中大魚能搶盡貴人手中的餌料,小魚卻隻能小心翼翼地等著,怕一個不小心被一張大嘴咽下去。
小十如今心思單純,也是因著麗妃保護得好的緣故,與我這個出身低賤的生母生分些又有什麼關系?
我向來沒得選,隻希望我的兒子能有得選。
番外二:麗妃
我知道我是偏心的,自小我就偏心於明月。
並不僅僅是因為明月長得姣好,而是她句句話都貼我的心。
而我另一個丫鬟繁星就又些沉默寡言了些,但手腳麻利,腦子也很好使。
到了讀書的年紀後,我又發現了她另外的長處,那就是可以替我完成惱人的課業。
而她的才華也逐漸顯現出來,如果她出身於我這種家世,那未來一定是名滿京城的才女。
可是她隻是一個最下等的家生子,自出生以來賣身契便在我家的下等人。
她的才華一定會被埋沒,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對底層女子那便算得上殘忍了。
母親希望我也能靜下來讀讀書,至少以後婚嫁有一些談資。
我說:「我生來便有了最好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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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本就不公平,出生就有了三六九等。
說給世人的律法與公平,隻不過是維持統治的工具。
如果連這層都悟不到便還想擠進上層人的世界,那未免天真到有些可憐了。
明月懂得這些,繁星也懂,但是她們倆個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年歲逐漸大了些後,家裡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是位小將軍。
12
我討厭文書工作,所以我將所有書信的差事交給了繁星,包括情書。
出於好奇心我也曾偷偷看過兩個人往來的書信,很明顯小將軍的滿腔情竇初開撞上了繁星這個榆木腦袋。
「你怎麼回信如此死板?」我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繁星卻說:「於情於理,我就該如此。」
這是我的未婚夫,哪怕是我應允的,繁星也知道她不該生出別的心思。
哪怕有朝一日我真的成婚,她和明月成了通房,但在主子沒應允之前就是不該起不該有的心思。
我和母親說起此事,母親斥責了我的荒唐,但她又說:「還好是繁星,明月可不是個安分的。」
我嗆聲:「母親就是看明月不順眼,明月自小侍候我好著呢!」
母親未與我爭論,隻是說:「我在後宅多少年,你看人的本事才哪到哪?」
後來我與小將軍的婚約未能履行,我選秀進了宮,憑著年輕貌美和不俗的家世做了麗妃娘娘。
而我的明月和繁星也跟著我進了宮。
或許我真的是沒有看人的天賦,明月背叛了我。
在她被封為婕妤的那天,我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宮裡有說明月背主上位的,有說明月其實是我籠絡皇上的手段。
面對皇上的試探我也隻是笑著說:「明月是個貼心的,難怪皇上會喜歡。」
這一切我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裡咽。
我是尚書府的嫡女,是皇宮的麗妃娘娘,隻是一個心思活絡的丫鬟罷了,不值得我為此失了體面。
明月在我面前哭這一場,她是算好我一定會原諒她的,否則和她計較丟臉的隻會是我。
伺候我宮裡掌事的便是繁星了,繁星依舊寡言少語,盡心盡力服侍著我。
我知道繁星是個值得信任的,但我就是和她親近不起來。
後來明月偶爾來我這裡坐坐,她看著繁星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不快。
沒有辦法,繁星的存在永遠提醒著她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但繁星是個守規矩的,她依舊把自己擺在了下等的位置,從未與明月攀親帶故謀一些好處。
所以明月也隻是看著難受罷了,尋個機會就將年歲漸長得她送了出去。
此後我就沒了繁星的消息,徹底斷了聯系,身邊也換了一個叫清泉的宮女伴著。
而明月的肚子配得上她的野心,她成功生下了十皇子,即使升了位分,但也隻有位分高的妃子才可以教養皇子。
膝下無子的德妃本是最好的人選,但我不知怎麼鬼迷心竅和皇上開了口。
皇上念及我與明月的情分同意將十皇子養在我宮裡。
回想起我們的情分我都忍不住發笑,情分哪裡比得上權勢與富貴。
而明月也接受了這個結果。
她這樣說:「是不是親生的不打緊,主要是今後的緣分。」
我突然想問她有沒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將我們的關系看作是姐妹而不是主僕?
我這麼想也如此問了。
明月愣住了,然後自嘲地笑了笑,她說:「娘娘,姐妹之間不是你我那種相處模式。」
13
「什麼?」
「是分享而不是施舍,是規勸而不是縱容,是並肩而不是跟隨。」
明月說了如此這番話後便告辭了,留下我一人緩不過神來。
又過了幾年,我也終於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但對於十皇子我自認沒有過苛待,我自始至終都做到了公平。
或許是因為十皇子和小時候的明月有著一樣可愛的面容,我忍不住要偏心一些。
那日不知怎的,我這樣同明月講:「你真的要永遠陪在我身邊了,可能都是命。」
我當初自私地不許她嫁人,非要讓她陪著我進宮磋磨歲月,因為我的一念之差我們走到如今這番局面。
「何來命運,求仁得仁。」明月如此回。
追名逐利之人必將困於高位,自私傲慢之人必將亡於自負,求什麼道得什麼果。
世人皆如此。
番外三:張記果脯
我叫張得福,是家裡的老三,本來年滿十六就該議親,結果我上面兩個大哥風流慣了遲遲不婚配,導致我等到了二十才說上媳婦。
媒人上門來說有個二十五出宮的姑娘條件正合適。
我娘聽了有些遲疑,她覺得年齡是不是有些大了?
隻聽媒人面色神秘道:「這周姑娘不僅妹妹是宮裡如今皇上身邊的貼心人, 並且聽聞自幼是伺候著尚書府嫡女,這世家貴女進宮當了娘娘這才帶進宮去……」
我娘聽後滿意得不得了:「世家出來的自然是規矩的。」
商賈之流本就不入流,如今能有個大門大戶出來懂規矩的姑娘願意嫁過來我娘自然高興。
隻聽媒人又說:「這姑娘唯一就是面容差些意思,但持家是個好手, 不僅能夠識字, 算數也是了得。」
「普通人家哪裡講究相貌, 還是要會過日子的才好些。」
就這樣我和周氏姑娘就在安排下約到後日相看。
周氏姑娘長相的確算不上上乘,但坐在那裡端莊又文靜,很是得我娘的心。
周氏姑娘慢慢抬眼看向我,一雙眼睛亮的如她名字一般,像是夏夜中漫天的星辰,她朝我笑了笑。
「愣在那裡幹什麼, 還不快坐過來!」我娘用手肘捅了我一下我才回過神來。
我笨拙又緊張地坐在了周姑娘的對面,我不太好意思抬頭看她,但她看我的眼神倒是坦蕩清明。
我猜或許周姑娘是不喜歡我的,對我沒什麼感覺,這樁婚事說不定……
您猜怎麼著,成了。
我挑開的喜帕下是那雙我見過再也沒能忘記亮晶晶的眼睛,面點紅妝的她就那樣直直地看著我,依舊沒有任何屬於女子看心上人那般的害羞與欣喜。
我不知怎麼著就是沒辦法稱呼她為夫人或娘子,猶猶豫豫地開口叫她:「姐姐……」
她坐在那裡撲哧一聲笑出了聲,然後大大方方拉我坐在床邊喝合卺酒。
喝完酒後我又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裡,我猶豫著想今晚要不要去耳房睡。
隻能說我娘看媳婦的眼光果然毒辣, 周姑娘果然做事爽利利索, 我隻是發呆的功夫她就已經把我衣服扒了,然後把我睡了。
我娘三年抱倆的夢要由周姑娘完成了。
14
很可惜這件事沒能成真,因為姐姐嫁進來未滿三年便因病去世了。
我抬頭望著星辰如瀑布墜落, 懷抱裡的人氣息慢慢消失, 那一夜山裡的風有點涼。
小姐生性聰慧,但活潑好動,夫子留下的習字作業最是讓她頭疼。
「?姐」我與姐姐的感情我想並不那麼深厚, 隻是日子過久了習慣了就舍不得失去罷了。
但家中辦喪那幾天大嫂卻陰陽怪氣這樣說:「上等的宣紙堆得滿籮筐,昂貴的西洋鏡就隨意放在院子, 娘總是說老三家的持家有方,我看娘就是偏心。」
姐姐平時都是在沙地上寫字,但我想她字寫的好看應當留在紙上才好。
姐姐向來對首飾珠釵不感興趣, 所以我想送她真正喜歡的東西才好。
姐姐總是晚上坐在院子裡看星星,買一件好一些的披肩也是應當的吧。
原來我這小小的院子裡已經有了她這麼多的痕跡,原來我這小小的心髒裡已經有了有關她無法抹去的痕跡。
那一刻, 我意識到或許從一開始我就喜歡她。
那麼她呢?
姐姐去世一年後,我去掃墓遇上了同樣來祭奠的岑夫子。
岑夫子對我向來沒有好氣, 他覺得我配不上姐姐。
岑夫子說:「她的性格說是文靜, 但實際上是對很多事都不在乎, 眼底如死水般毫無波瀾。但唯獨鍾情於天文,她搞學術時的眼睛亮的都有些嚇人。」
「才不是,姐姐永遠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小聲反駁。
「小胖子, 那是因為你也是她的星星。」岑夫子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酸掉牙了。
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不能回頭,我要繼續向前走了。
次年我續弦, 我和姐姐的緣分就應該在這裡斷掉了吧!
姐姐,對不起,但是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