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停留,再看那樣冷漠的目光,於是飛快朝他點了點頭,邁開腳步,離開。
看三公子的模樣,他恐怕是不願意再同我有交集,好,很好,如我所願。
可為什麼心口疼得厲害……
二十七
林妃的命案,三公子在調查。
而我,隻得集中精力放在太後的壽辰上。
有段時間了,我們都沒有碰見面,挺好的。
忙起來,就顧不上思念。
皇帝精確無誤地給我扔了個難差。
齊妃給我算了一筆賬:
太後過壽,建廟觀,購車船南下遊河,散錢濟民,請戲班子,擺宴席,置煙花、燈、綢緞錦羅、頭面……一樁樁,一件件,算下來,得花上百萬。
我琢磨了會,讓她幫我做兩個事情:
一、把預算數統出來;二、把晉都前三十名富商名單擬出來。
皇家有的是體面,暫時缺錢,而富商,不差錢,但缺體面。
我們可以各取所需。
我向太後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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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宮裡頭的姐妹們,都盼著能盡一份孝心,為母後壽辰盡一份綿薄之力,就一同想了這個法子,大家伙各拿出些首飾來,攢在一起,請些富商來,把這些玩意兒賣一賣。得些銀錢,留些添補壽辰開支,其餘皆散去賑災濟民,叫萬民歡慶,感念母後恩德……」
太後起初並不同意,富商再富,地位卑賤,又怎能赴宮宴,壞了規矩,可當她聽到賑災濟名,收買民心,揚的是她的名望時,神情又大不同。
這個事由我操辦,壞名聲落不到她頭上,而賑災濟名,打的是她的名號,兩下權衡,太後笑逐顏開:
「敏兒你這孩子,是個貼心的,母後沒看走眼,不枉費疼你一場……」
我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成了大半了。
太後這同意了,後宮的妃嬪們想反對都來不及了。
高帽子已經戴上了,想摘?沒門。
誰不參與,就等於不盡孝,哪怕是皇帝的人,孝字當頭,明面上的功夫,每個人都不得不撐好這場子,唱好這出戲。
所以,諸位妃嬪,不僅要參與,還要盡心盡力地參與,不力爭上遊,怎麼著,也不能落於人後。
當然,我不指望這個事情毫無波折。
宮裡頭嘛,還是有刺頭的,比如貴妃。
通知一發出,她就浩浩蕩蕩領著一隊妃嬪來我這討說法了。
春甜慌張地來稟告,我平靜地望著門口:
「來得正好,本宮正打算,讓貴妃帶頭盡孝呢。」
二十八
貴妃撫著長長的尖利指甲套,笑著,同我示威:
「皇後娘娘,同那些低賤的市井野民同席,臣妾嫌臟,就不湊熱鬧了。」
她一邊說,一邊拿眼色掃過身後的那十來個妃嬪,馬上就有人附和:
「我也不去。」
「我也不去。」
「請皇後娘娘多多包涵。」
一個比一個硬氣啊。
我啜了口茶,一眼掃過去,來了大半個後宮,點點頭,笑道:
「是本宮思慮不周全,隻是不知,諸位在母後那邊,如何周全?」
貴妃得意笑道:
「要盡孝,何必通過皇後娘娘盡孝?給母後的賀禮,我們自然會備好。」
貴妃是打算直接給太後獻賀禮。
我點頭道好,「諸位妹妹們有自己的打算,就去吧,本宮不勉強。」
貴妃滿意了,領著那群嬪妃,趾高氣揚地走。
我抿了一口茶,在一眾人行至門口時,不輕不重道:
「哦,對了,本宮忘了說,陛下應允了,本次晚宴,誰捐出的首飾獲利最豐,接下來一個月,陛下會夜夜召那位盡孝的宮人侍寢的……」
皇帝是應承過我,幫我一件事的。
一眾人都剎住了腳步。
人群中有騷動,有人開始生出了心思。
貴妃用目光狠狠剜著那群宮妃,高聲威脅:「你們誰都不準想,都不準去。」
很遺憾,貴妃張牙舞爪的恫嚇生不了任何效用,她的聯盟在此時瓦解。
宮妃們雖然暫時走了,沒過一會,一個挨著一個,暗地裡回來找我,一個個掏家底,把頂貴重的首飾都獻上來,齊妃一件件清點入庫,眼睛發亮,都是寶貝啊……這回不愁了。
我就在廊下逗了會鸚鵡。
「你們誰都不準想,都不準去。」
多舌小家伙正學舌,叫得響亮,恰好有幾個宮婢在門口探頭探腦,貴妃的人。
我笑盈盈沖她們招招手,「找誰?」
她們舉了舉手上的錦盒,「貴妃娘娘,也想盡盡孝心……」
我婉拒道:「本宮不喜歡勉強旁人,算了罷,別委屈了貴妃……」
第二天,貴妃頂著一雙發青的黑眼圈來請安,還是頭一回向我請安呢。
她心不甘情不願:「皇後娘娘,請給臣妾一個機會吧。」
其實貴妃也沒有很蠢,起碼她為了皇帝,是能屈能伸的。
宮中難得有真情啊。
我也就明裡暗裡、話裡話外刺了她幾句,也就成全她了。
皇帝來找我算賬,臉上的神情十分復雜,又氣,又冷,又笑,他質問我,
「朕什麼時候答應過這麼荒謬的事?」
我給他倒了杯茶,誠懇真摯道:
「陛下給我派活的時候,不是答應幫臣妾一個忙嗎?臣妾當陛下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皇帝頓了頓,回憶起來了,目光閃了閃,臉上的神情又變幻莫測。
他忽然笑起來,笑得咬牙切齒:
「好啊,皇後,給朕下套了。」
我平靜道:「臣妾知道陛下一片孝心,母後一定有感……」
話沒說完,皇帝直接把我抱起,往床上扔,壓了上來,他扯我的腰帶。
窗戶沒關緊,料峭春風把燈火吹滅。
「皇後說得對,朕該盡孝的,母後不是盼著咱們早生貴子嗎?擇日不如撞日,皇後既然辦了這麼個好差,朕應該好好疼疼你,是不是?」
他的聲音浸透著冷意。
我知道他的意圖,骨肉血脈,可以鎖住一個女人。
我不怕這深宮的明槍暗箭,我可以當好一個皇後,可是我無法,我做不到,盡一個妻子的義務,我根本做不到……
他又開始吻我,沿著臉頰……
忍一忍,很快……
他掐住我的下頜,寒聲道:「皇後,睜開眼,看著朕。」
我被迫和他對視,黑暗裡他那雙眼睛,閃著寒光,叫人害怕。
他的手按在我的腰上,目光鎖著我:「皇後,說話,別跟個死人一樣……」
我喘著氣,「臣妾沒什麼要說的。」
他用力握住我的腰:「那就叫……叫出來。」
我拒絕他:「陛下,臣妾不會。」
「是不會?還是不想?」
我心裡一顫,望著他。
他忽然輕輕一笑,覆上我的手,扣上來:
「皇後,這麼緊張幹嗎?」
「為什麼在床上,就這麼怕朕?床下不是膽大妄為,還給朕下套嗎?」
皇帝永遠蒙著一層,讓人看不透猜不透。這種人,讓人不得不怕。
「陛下,臣妾是尊敬陛下。」
他定定盯著我,聲音放低、放緩,「床上無君臣,皇後跟朕,是結發夫妻。」他停了停,沿著腰撫上來,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柔和:「其實朕沒有那麼可怕,皇後,你是朕的妻子,不如,試試,了解朕,陪陪朕……」
皇帝又開始,演上了。
可是他說的有一點對,他和我是結發夫妻,名分,把我們釘死。
我沒有應,他的目光漸漸冷下去,然後沉默地剝衣裳。
半途,他停了,坐了起來,手握成拳,克制著,可是很快,他忍不住,開始撓。
完全失去沉穩風度,瘋狂地撓。
我松了口氣。
玉妃給的藥,我差點以為失效了……
癢癢藥,灑在床上了。
我事先服過解藥,洗過藥浴,這個藥,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可是對其餘爬上床的人,那滋味,抓心撓肺……
我假裝緊張慌亂地湊上前去檢視:
「陛下,你臉上、脖子上、手上,都紅了,是不是來的時候沾上了什麼不幹凈的玩意兒……」
「別看,閉嘴。」
皇帝狠狠地瞪著我。
他顏面大失,飛快翻下床,趿著鞋,快步離去。燈火滅了,他還撞上桌子,他惡狠狠踹了一腳,桌椅倒地的動靜,嚇人。
皇帝一走,春甜連忙推門進來,跑到我跟前上下打量,見我沒事,長長舒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還好還好,沒事……」
「為什麼這麼說?」
春甜支個手在嘴邊,湊在我耳邊,小聲嘀咕:
「娘娘不知道,每年這個日子,陛下脾氣暴躁又古怪……」
「聽說,這天,是,他親娘的忌日……」
「當年……太後從他親娘那裡領走他,當天,就把她賜死了。」
我想起剛才他一會發狠一會發笑那古怪的神情,後知後覺。
難怪,我提到了盡孝,他忽然發怒,那樣對付我,剛好踩到他的雷區。
所幸,端木家對他還有點用,否則……脖頸一陣涼颼颼。
被皇帝這麼一嚇,我這會又精神抖擻,想睡又睡不著,幹脆披衣爬起來,秉燭夜遊。
在繁錦苑那大片桔梗花前,夜遊,遇上了巡夜的三公子……
我從左邊提燈慢慢踱步走向右邊,他從右邊提燈緩緩踱步走向左邊,光漸漸匯合在一處,大片桔梗花,明明滅滅,那濃鬱的紫,滾動著,翻湧著,潑潑灑灑。
看得入迷,我們撞上了。
手上的琉璃盞差點摔了,他眼疾手快接住了,遞還我。
目光對上,他的目光閃了閃,發著亮,發著光,可不過須臾。
他還了燈,掉過頭,甚至不和我說一句話,哪怕一句。
我在他身後,低下頭,揉了揉眼睛,也掉過頭,準備走。
可他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來,很澀、很悶的聲音:
「娘娘,還喜歡桔梗嗎?」
我停住腳步,默了默:「對不起,我從來不喜歡桔梗……」
他冷笑:「果然,娘娘是在消遣臣…….」
我轉過身,同他對視:「三公子是什麼意思?」
昏黃的燈火落在他眉眼間,一點點光,跳躍著,閃爍著。
那雙款款含情眸在璀璨光碎裡朝我冷視過來,沉悶的聲音逼過來:
「娘娘既然不喜歡桔梗,當初為什麼要收下?」
為什麼要收下?因為,因為是你送的。三公子送的,就算是毒藥,我也會收。
既然借花寓意,我喜不喜歡又有什麼用。
我靜了靜,露出一點淺淺的笑:
「三公子,我喜不喜歡一點也不重要,我不是糊塗人,桔梗花是什麼寓意,我清楚,三公子是什麼心意,我也清楚……現在,提什麼當初?」
他定定盯著我,聲音摻了怒:
「你都知道,原來你都知道,可是你覺得不值一提,對嗎?」
他為什麼生氣?丟人的是我。
我咬了咬唇,哽聲:「當然不值得一提,三公子,夠了,請允許給我留些顏面。」
「端木敏。」他一字一字地咬出來,盯著我,目光愈來愈深,聲音愈壓愈低,「丟了顏面的是我。
你委屈什麼?」
我抹了抹眼淚,「三公子,你在說什麼?」
「我說,被消遣、被欺騙、被辜負的人是我,你委屈什麼?」
二十九
我懷疑聽錯了,我捏緊袖角,仰起臉,直視著他:
「三公子,我是端木敏,你說的消遣你、欺騙你、辜負你的人,恐怕另有其人。」
「我也沒什麼委屈的,是我喜歡三公子,就像最初說好的,我不會後悔,喜歡三公子,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不委屈。」
一晌貪歡,事過拂消,事先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什麼好委屈的……
「夢隱寺的事,過了就過了,翻篇了,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三公子也沒有什麼損失,我們,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