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這裡也不好。這是一個囚籠,我不想連累你,一起困在這裡。」
我不想他因為我失去自己,失去自由。
我同他商量:
「你離開好不好,去邊境,守護山河,揚名立萬,再去找一個好姑娘成家,一輩子,安安穩穩的,自由自在的……」
他扣著我的十指,搖了搖頭,堅定不移:
「別的都可以答應你,隻有這件,別再提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還想說服他,他打斷了我:「為汝所囚,吾心所願。」
我的眼睫又有點濡濕了。
夜深露重,彼此依偎才有溫暖。
我把臉靜靜埋在他胸膛前,低喃:
「可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了。」
「旁人在的時候,我甚至不能多看你一眼,也不能對你噓寒問暖……名分,子嗣,一切的一切……我都給不了你。」
那樣,太苦了,對三公子,太不公平了。
他搖了搖頭,把我的手攏在滾燙的掌心裡,一下下摩挲著。
「有的。你最珍貴的東西,留給我就好了。」
我還有什麼東西能留給三公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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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輕輕點了點我的心口:
「答應我,這裡,隻屬於我,永遠。」
我無法拒絕。
我深望著他,鄭重地向他點頭承諾。
一諾定盟,此生不渝。
三十
林妃一案有了眉目。
在一家當鋪處尋得林妃首飾,循著線索查到一位妓子身上,據她的供詞:
是北府軍中一位大官人賞的。
一番指認,她指出了姚照,姚非。
姚照和姚非是同胞兄弟,相貌相同,妓子分辨不清。
分不清隻能審,姚非隻是個百戶,可姚照是北府統領,要審他,得過皇帝這一關。
三公子向我匯報案情時,太後來了。
她打探了案情,心火燒得旺,憤慨道: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衛三,你奉本宮的令,緝拿姚照、姚非。」
三公子看了我一眼,我看明白他的意思。
案子是落在我手上辦的,倘若照太後的意思,就是直接撂皇帝的臉。
皇後要保持中立,不能失了平衡。
我必須表態,不管攔不攔得下,畢竟這風,是會吹到皇帝耳邊去的。
我回望他,即刻攔道:
「衛統領,且慢。」
我轉向太後,捧了茶,跪下去,畢恭畢敬呈上,請示:
「母後,不如先緝拿姚非,至於姚照,他畢竟是北府統領,照法度,需請皇上的旨。」
太後並不接茶,臉沉下去,冷笑道:
「皇後,哀家的話不管用了?」
我有些意外,太後平日都是一團和氣。轉念一想,畢竟事關北府統領這個位子,太後自然著急,若是姚照能下馬,那下一位北府統領,說不定能安插上她的人……
我心平氣靜道:「母後,兒臣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太後仍冷著臉。
我繼續舉著茶。
手上剛覺出酸。
三公子就踱步過來,接過我手上的茶,放到太後手邊,漫不經心道:
「姑姑,何必置氣,皇後娘娘所言極是,侄兒也隻是個副統領,沒皇帝手諭,拿不了上司。」
太後接過茶,啜了一口,抬眼冷視他:
「衛三,這天底下有你拿不了的人嗎?」
他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去。
三公子笑著聳聳肩,「姑姑,太高看我了。」
太後微瞇著眼,審視著他,慢慢道:
「還知道叫我姑姑,怎麼,叫女人迷了眼?」
我心中一凜,三公子平靜從容笑道:「姑姑,這是什麼說法?」
太後冷笑道:
「你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好那個阿芷,現在就想給老二送人情,好叫他幫你做主,成了你的好事?」
三公子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含糊道:「姑姑,侄兒也不是見色忘親之人……」
太後對他沒辦法,氣悶,低頭飲茶,他趁著這空隙,無聲對我做口型:「我不是。」
我也無聲回他:「知道了。」
他微笑著沖我眨了眨眼,艷光四射,我好不容易壓下唇角的笑。
在太後抬頭那瞬間,我恢復端莊平靜的面容,他恢復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就在這當口,皇帝來了。
他請了太後的安,坐到上位,詢問命案進展,三公子回稟。
太後趁機道:
「老二,方才正要去請你的旨,你既然來了,就下道旨,緝拿姚照、姚非。」
皇帝端起茶盞,不緊不慢喝了一口,才慢慢道:
「母後,要拿人,就拿姚非一人。」
太後的臉色變了:
「老二,你這是要包庇姚照。」
皇帝緩緩掀眸望著太後,雖噙著笑,可那笑夾著寒厲:
「母後為何一口咬定姚照跟本案有幹系呢?難道母後未卜先知?」
太後被皇帝一句話噎了片刻,但很快,又反唇相譏:
「哀家也是著急,老二,你又是什麼打算,隻拿姚非一人呢?怎麼,姚照就沒嫌疑嗎?」
皇帝撫著杯沿,緩緩笑道:
「旁人都有可能,姚照不可能,他一個斷了根的,怎麼叫林妃懷孕?」
太後手裡的茶盞摔在地上,驚嚷:
「怎麼可能?」
皇帝輕描淡寫笑道:「母後不信,可遣內官去檢查。」
太後顫著唇,手也抖著,過了片刻,才冷笑起來:
「現下斷根,先前也不一定。說不定是怕事發,掩人耳目呢。」
「太醫署有他的病檔,還是為朕擋刺客傷的,朕顧念他恩情,這事,隻有劉太醫、朕、姚照本人知道。」
太後怔在位置上,過了許久,才發出幾聲冷笑:
「好啊,老二,不愧是哀家一手養大的……」
太後離開了。
皇帝招手讓我過去,到了跟前,他忽然一拽,我跌坐在他膝上。
三公子還站在一邊,餘光裡,他的手緊緊按在那鑲金雕玉的劍鞘上。
我心裡一緊。
皇帝攬著我,摸了摸我的臉,笑道:
「皇後今天做得不錯,懂得維護夫君了,朕要賞你。」
夫君……
我垂著臉,黯然笑道:
「陛下,臣妾的本分……」
我一邊說,一邊想從他懷裡掙出來。
他又緊緊按回去,又同三公子道:
「衛三,你先退下吧。」
三公子像被釘在原地,移不開腳步。
皇帝皺起眉,厲聲:
「衛焰。」
三公子這才緩緩笑道:
「陛下恕罪,臣剛才走神了,這就……退下了……」
我聽著他那黯淡的笑聲,心好疼。
他不能看我一眼,我也不能看他一眼。我們都隻能若無其事。
困在這方囚籠,除了克制隱忍,別無他法。
皇帝撫著我的肩,問:
「皇後,你怎麼不問問朕賞你什麼?」
我強撐著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皇帝似乎想說,可是想了想,又微笑道:
「罷了,給皇後留個驚喜吧。」
他又盯著我看了片刻,皺著眉:
「皇後,累了?」
我默默點了點頭。
他抱起我往後堂走,「那朕陪皇後歇會。」
他抱著我上的是榻,不是床,榻上沒有下藥。
一上榻,他就從身後抱住我,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陛下,我倦了,好好睡覺,成嗎?」
我察覺到他似乎僵硬了片刻。
靜寂了片刻。
出乎意料,他移開手,掖了掖毯子,蓋上我的肩頭,語氣變得柔和:
「皇後,往後多跟朕撒撒嬌,像這樣。」
我僵了僵。
他拍了拍我的肩頭:「睡吧,朕不碰你。」
皇帝今日為何如此異常。
我假寐,閉著眼慢慢想,想明白了,他今天是心情愉悅。
在方才與太後那場無聲無息的硝煙戰爭中,他贏了。
林妃命案的兩個謎題大約有答案了。
第一,與林妃相好的男人,是姚照。
太後那麼肯定地咬死姚照,不會是空穴來風。
根本,她就是知道,姚照就是那個和林妃相好的男人。
不僅知道,恐怕,從一開始,林妃就是太後給姚照設的美人計。
林妃已經失寵,本是死棋,可太後拿她對付姚照、對付皇帝,死棋活用。
第二,殺死林妃的人,是太後。
宮裡頭有能力那樣殘忍殺死林妃的,隻有兩個人。
太後,皇帝。
皇帝若是知道林妃的醜聞,隻會把她秘密處死,不會公開丟自己的顏面。
隻有太後。
殺林妃,推姚照落馬,卸皇帝爪牙。
太後這招棋,深思熟慮。
隻是沒料到,太後謀算老成,皇帝比之更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皇帝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姚照什麼時候斷根的,皇帝偽造的病歷說了算。
姚照先前狎妓、典首飾,又可以推姚非出來頂罪。
短短時間,所有指認被皇帝一一化解。
我又想起成親大典,薛美人指認太後發起謀亂。
可那場謀亂,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他削了薛美人背後的勢力,太後的勢力。
順帶給太後潑了下臟水。
我想起來薛美人那望向皇帝先是含情繾綣,而後不敢置信的目光。
薛美人看起來是太後的人,其實不然,恐怕,她早就背叛了太後。
薛美人,愛上了皇帝,被皇帝利用後殺了。
入宮以來,先是薛美人,後是林妃,還有那死胎,都是黨派之爭的棋子。
太後也好,皇帝也罷,沒人當他們是人。
這樣拿人命做筏子的爭鬥,不會停止的,還會有下一次,無數的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