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把車子開到了樹林深處,一直開到路的盡頭才停了下來。
下車後,我拎起行李箱,徒步朝著樹林更深處走去。
我牽起女孩的手,讓她跟著我,並對她說:
「我來幫你選個合適的地址吧。」
經過這一路的相處,女孩明顯已經冷靜了不少。
也不再拒絕我幫她的好意了。
終於,我找到了一處極為隱蔽的地點。
又找來一塊尖銳的石頭當作鋤頭。
沒過多久,我便吭哧吭哧地挖好了一個剛好能容下行李箱的坑。
我還特意問女孩:
「是隻埋掉行李箱裡的東西,還是連行李箱一起埋掉呀?」
女孩回答說一起埋掉,她說那行李箱也屬於她過去的一部分。
我便將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放進坑裡。
然後填土覆蓋,又在表面鋪了一層樹葉。
女孩一直站在旁邊,側耳傾聽著動靜。
時不時還會插話詢問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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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做完這一切,我緩了口氣,跟女孩說:
「弄好了,終於可以回去吃宵夜了。」
女孩感激地向我道謝。
然而,就在我們準備往回走的時候。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沉悶的手機鈴聲。
那鈴聲,竟然是從土堆下的行李箱裡傳出來的。
我趕忙對女孩說:
「你的手機不會是落行李箱裡了吧,我得給你拿回來呀。」
女孩當即緊緊握住我的手。
「不用了,那是我的舊手機,跟行李箱一樣,也屬於我過去的一部分,我要跟我的過去徹底告別。」
10
我和女孩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抵達家門口時,夜色已深,萬籟俱寂。
隻有樓道裡昏黃的應急燈在黑暗中灑下微弱的光暈。
一路上女孩都沉默不語,靜謐的氛圍讓我有些局促不安。
我試圖打破這壓抑的沉默,再次輕聲問道:
「去吃宵夜嗎?」
女孩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說: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改天吧,改天我請你,謝謝你今天幫我『埋葬過去』。」
我連忙說不客氣,又關切地囑咐她:
「忘掉過去,好好生活。」
女孩微微低下頭,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有淚水悄然滑落。
她迅速抬手擦掉淚痕,像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脆弱。
然後,她抬起頭,問我:
「你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心頭一緊,猶豫了一下才說:
「因為我們是鄰居啊,相互幫助是應該的。」
她卻沒有就此罷休,繼續追問:
「就隻是這個理由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有些語塞。
大腦飛速運轉,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是不是喜歡我?」
女孩的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我的心瞬間狂跳起來。
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地問我。
見我許久沒有回應。
女孩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微笑。
輕輕地搖了搖頭說:
「算了,不逗你玩兒了,其實,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說完,她轉身進屋,輕輕關上了門。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
原本想吃宵夜的念頭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到屋裡,我像往常一樣,不由自主地打開了女孩房間的監控畫面。
隻見女孩站在門口,背靠著牆壁,身體微微顫抖,抬手抹著眼淚。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地開始收拾心情,整理那凌亂不堪的屋子。
看著監控畫面中的女孩,我的心情愈發復雜。
腦海中不斷回響著她在門口說的話。
她真的有男朋友了嗎?
還是隻是為了拒絕我而編造的謊言?
我滿心疑慮,思緒萬千。
準備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我站起身,走向衛生間,誰知不小心蹭倒了桌角的鬧鍾。
鬧鍾「啪」的一聲掉到地上,摔成了幾塊。
我心頭一緊。
趕緊蹲下身子撿起鬧鍾,心疼不已。
這可是女孩「送」我的鬧鍾啊。
我趕忙找來工具,想要試著把鬧鍾修好。
就在我拿起一塊碎片時。
一個極其微小、幾乎不起眼的東西從鬧鍾裡掉了出來,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個微型攝像頭!
11
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被女孩扔掉的壞鬧鍾裡,怎麼會藏著一個微型攝像頭?
當初我修理鬧鍾的時候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而且自從把鬧鍾撿回來後,我就一直放在桌子上。
從它擺放的角度來看,正好能夠拍到我的電腦屏幕。
也就是說,我通過電腦查看女孩房間監控的畫面,也被這個攝像頭拍了下來。
想到這裡,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頓時從脊梁上升起。
那攝像頭此刻就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
仿佛一個隱藏著無數秘密的黑洞,深不可測。
攝像頭的另一端,究竟潛藏著怎樣一雙眼睛?
那會是一張怎樣的面孔,在黑暗中窺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就如同我窺視著女孩一般?
12
在這死寂的夜裡,窗外的風呼嘯而過。
像是在為我這荒唐的行徑發出悲嘆。
手中的微型攝像頭似有千斤重。
每一道劃痕、每一個接口都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我的愚蠢與瘋狂。
想到自己那些日夜對著監控屏幕,窺探女孩生活的點點滴滴。
如今卻可能成為他人拿捏我的把柄,恐懼便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仿佛已經看到警察破門而入。
冰冷的手銬銬住我的雙手。
周圍是鄰居們鄙夷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我的世界將在醜聞與唾棄中崩塌。
而幫助女孩處理屍體這件事,更是像一顆定時炸彈。
隨時可能將我僅存的安寧炸得粉碎。
那片東郊樹林裡的土坑,不再是我為女孩排憂解難的見證。
而是成為了我犯罪的鐵證。
從此以後,我將害怕陽光,害怕人群,害怕任何一個可能暴露我秘密的瞬間。
至於女孩, 她是我心中最溫柔也最殘忍的存在。
我默默地守護著她。
在她每一次跌倒時為她揪心。
在她每一次微笑時為她沉醉。
可如今,她輕描淡寫的一句「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卻將我所有的幻想擊得粉碎。
那些我以為的專屬眼神、溫柔互動。
在她心中或許隻是普通鄰裡間的情誼。
我像是一個跳梁小醜。
在自己編織的愛情美夢中獨自表演。
而她自始至終都站在我無法觸及的對岸。
這種心痛與絕望, 讓我再也沒有勇氣面對她。
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這個地方, 承載了我太多的罪惡、恐懼與心碎。
我要逃離這一切。
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或許在某個遙遠的角落。
我能找到救贖自己靈魂的那一絲曙光。
擺脫這如噩夢般糾纏不休的過往。
讓自己的內心重歸平靜。
哪怕隻是表面上的平靜也好。
可是, 我該去哪呢?
13
終於, 我想到了一個好的去處。
當夜幕再次降臨, 宛如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將世界籠罩。
我拖著沉重且疲憊的身軀,開始了我的逃離計劃。
屋內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載著我過往的回憶。
而此刻,我要將它們一一抹去。
我仔細地擦拭著每一個角落。
確保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那些曾經擺放整齊的書籍、照片和日常用品。
都被我小心地打包帶走, 然後扔掉。
仿佛我從未在此停留過。
處理完自己的屋子,我來到了女孩的家門前。
我熟練地打開房門。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卻讓我心生悲涼。
我緩緩走向了床底的暗格。
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當我蜷縮進暗格的那一刻。
黑暗瞬間將我吞噬。
狹窄的空間擠壓著我的身體。
刺鼻的氣味讓我幾近窒息。
但我的心卻奇異般地安定了下來。
在這裡,我能感受到她的氣息。
還能聽到她的腳步聲。
那是我與她最後的, 也是最隱秘的聯系。
我將自己的愛意與絕望一同埋葬。
我知道,這是一個瘋狂且絕望的選擇。
但我已無處可去。
我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躲進了這個黑暗的角落。
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也許有一天,女孩會發現我。
但那又何妨?
至少在這裡,我離她很近。
14
今天是我搬進暗格裡的第一天。
晚上七點左右, 房間裡終於傳來了些許動靜。
我知道,是女孩下班回來了。
我把頭貼在隔牆上, 仔細地聽著。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
隻有女孩輕微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嘆息聲。
突然, 一道細微的電流聲打破了寂靜。
是女孩打開了錄音筆。
緊接著, 她溫柔而略帶憂傷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裡響起。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狠狠地撞擊著我的心。
讓我既期待又害怕聽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緊緊捂住嘴巴。
生怕自己的呼吸聲會驚擾到這片刻的「傾訴」。
我豎起耳朵, 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她內心深處的聲音。
仿佛這是我與她之間最後的, 也是最親密的交流。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你了。」
「我心裡空落落的。」
「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以為你搬走了。」
「這讓我難過極了。」
「可我又有什麼資格難過呢?」
「其實,我不是盲人。」
「我長得不好看,還有些生理缺陷。」
「一直以來, 我都很自卑、懦弱、羞怯、膽小、敏感。」
「我害怕別人異樣的眼光。」
「所以才假裝失明。」
「這樣一來, 仿佛就能躲開那些傷人的注視。」
「還能得到一些同情。」
「讓我覺得生活沒那麼艱難。」
「搬到這裡後,我遇到了你。」
「雖然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我能感受到你是真心對我好。」
「你悄悄跟在我身後送我上班。」
「幫我教訓那個讓我摔倒的壞孩子,這些我都知道。」
「我扔掉的鬧鍾裡有我安裝的攝像頭。」
「你撿走了它,甚至還在我家裝了監控, 我也清楚。」
「你在門口和我『偶遇』, 幫我修熱水器。」
「還在我家待到很晚,這些我都看在眼裡。」
「我早就發現床底暗格裡藏著人。」
「也知道你在監控裡看到了我殺死他的過程。」
「我沒報警, 是怕警察發現你裝的攝像頭,會給你帶來麻煩。」
女孩的住所是一套單間公寓。
「「「」「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你沒有回答。」
「那一刻, 自卑又敏感的我覺得自己又被人看不起了。」
「為了找回一點自尊, 我謊稱自己有男朋友。」
「現在想想, 是不是我誤會你了?」
「是不是我的那句話把你嚇跑了?」
「其實,我早就喜歡上你了。」
「或許是因為我們性格相似,處境相同吧。」
「因為, 我和你, 也都是侏儒症患者呀。」
「我們都曾遭受過這世間的冷眼與偏見。」
「自卑、懦弱、羞怯、膽小、敏感成了我們甩不掉的特質。」
「也正因如此,我們才能對彼此的痛苦感同身受吧。」
「曾幾何時。」
「我也因這副身軀找不到工作。」
「交不起房租。」
「被迫住過人家房間裡的暗格。」
「那種滋味就像被世界遺忘在黑暗的角落。」
「隻能卑微地、苟延殘喘地活著。」
「所以,當我感受到你的善意, 你的關心。」
「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向你靠近。」
「如今你雖然離開了。」
「但我希望你無論身在何處,都能過得順遂。」
「希望你住的地方,如同我現在的住處一般。」
「房子有窗。」
「家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