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世庭看著此刻默默垂淚的夫人,心中也有悲切之情。
本就是齊國的臣子,如今是自己該許國的時候了。這些年,雖不似當年愛趙容鶯一般對待她,倒也是安安穩穩過到現在,若是虧欠,是沒給她一兒半女,自己走後也能留個支柱。
最後的宴會,為自己辭行。
曾經玩世不恭的太子已然一副穩重模樣,舉手投足間皆是另一種風範。
而宴至一半。
忽然一個身影從宴席之中衝出,老侯爺沒能拉住,那女子玉蔥般的手指指向齊堯。
「皇上,我僅有一事相問,為何明明國仗大人袁將軍更加身經百戰,皇上還偏偏要讓一個三年來隻打過一次仗的人去送死!」
柳世庭看著那桃紅色身影怒目而視著上頭的主君,那樣明豔之色,那樣無所畏懼,和三年前的趙容鶯一模一樣。
「朕當是誰,原來是嬸嬸。」齊堯輕描淡寫的端起一杯酒,「叔叔死了沒多日,嬸嬸就這樣為別的男人怒發衝冠,不合禮數吧?」
「皇上,當日是誰給您送信,您怕是也忘了,若不是我,你的可人兒早在天牢中死了!」
「別再和朕提她!」齊堯緊緊地握住酒杯,居然被她激怒。
老侯爺這才匆忙走到大殿中央拉著趙容鶯跪下說:「小女一向如此,喝多了酒就要耍酒瘋,望皇上恕罪!」
這時候,柳世庭大步上前,行禮道:「皇上,趙家小姐是臣兒時玩伴,性格如此,望皇上寬恕,皇上委臣以大任,臣定當鞠躬盡瘁!」
他看向趙容鶯,向她搖了搖頭。
趙容鶯怔住了,那一瞬間她確信,她的庭哥哥還在,那個將她視若珍寶的庭哥哥還在。
齊堯無心為難趙容鶯,揮手說:「做什麼這樣緊張。不過是幾句玩笑話,朕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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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女眷立刻扶著他離開。
柳世庭回席,坐在夫人身邊。她依舊是嚶嚶哭泣,不住地用手帕擦著眼淚。而對面的趙容鶯,依舊用那雙他在夢中想念了千百遍的眸子盯著自己。那樣熱烈而驕傲,堅定不移。
【玲瓏】
倩影還是要入宮去,她要把這些日子她受的苦都說給齊堯聽。
「倩影,我救了你,那這次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她點頭。
我說:「別告訴齊堯我的事,就說你沒見過我,好嗎?」
她雖然不解,但還是應允下來。
我看著倩影和宋行告別,我知道倩影是絕不會愛上宋行的,她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在她看來光芒萬丈的男子,宋行又如何能入她的眼呢?
「宋行,你放心,等我見了聖上,一定要還你的功名的!」倩影深深地看了眼宋行,她知道,這是自己的恩人,也知道少年對她的心,隻是有些事勉強不來。
我和宋行一塊兒看著她入了皇城。我和她說,要留個心眼,化名入宮,等時機成熟見到了齊堯再袒露身份才最穩妥。
回到醫館,我隻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一般。越來越嚴重的病症正在不斷蠶食著我的身體。
想著要去關門,卻偏偏這時候來了客人。
「今日不看診了,明日再來吧。」我幾乎站立不穩,這時候,來人卻扶住了我的手臂。
我霎時抬眼,撞上一對熟悉的眼眸。
可是這雙眼睛此刻充滿了殺氣,十分陌生,陌生到我隻想逃離。
我立刻轉身想要往裡屋逃去,卻被立刻拽住了手臂。
「你認得我你是誰?!」
他逼迫我直視他的眼睛,我卻被他身上升騰而起的邪氣所震懾。
我的手腕幾乎要斷裂,我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我幾乎要和他扭打在一起,兩隻手卻都被他牢牢地鉗住。
他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譏笑,「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竟也妄想能敵過本君麼?」
「兀塵你若是要我的心,拿去便是。就當我把欠你的還了。」
「你果真認得我。」他稍稍松開了我的手,我立刻跌倒在地。
兀塵卻俯下身來,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盯著我看。
「我心中有一個聲音,要我來找你。隻是你是誰,我為何要來找你,我不記得了。所以,」他伸出手來勾起我的下巴,仔細的打量著我,「你是誰?」
他的心已經完全被心魔吞噬,隻殘存下一絲原有的思想。
我卻因為方才的那場扭打,又吐出一口血來。
他看著那鮮紅的血,又看了看我。似乎沒想到我的身子這麼差。
「你快活不長了?」他蹲下身想摸我的脈搏,我抽回手,「不用你管。」
他皺著眉將我的手拉去,半晌後甩開我的手腕說:「一個將死之人,我為何要來尋你?」
「既然無事,請你離開吧,我要休息了。」
「不對。」他看著我吐出的那口血,「你血液裡有蠱毒,你是永夜城之人。」
我支撐著爬起來,自顧自的將地上的血液抹去,又走入裡屋躺下了。
他跟著我的步子走,看著我躺在我那張搖椅上。
這時候,外面忽然風雨大作,第一聲春雷終究是落在了我耳畔,接下來就是愈演愈烈的春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落在世間一切上,屋檐的雨柱落下,我看著窗外,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下失了翠綠的葉片上濺起雨水。
我的胸口很疼,不知是那病的疼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玲瓏。」他忽然說:「你是玲瓏。」
我感到一陣冰涼意,他忽然俯下身來將我擁入懷中。
我閉上眼,他抱得那樣緊,我不知我怎會如此,分明應該推開,分明應該再次和他扭打在一起,分明應該拼盡全力的逃,可我此刻,隻想在他懷裡,哪怕就這樣死了,也不想動彈。
他微微放開我,此刻他的眼神是我熟悉的模樣。卻也是我不曾見過的模樣。
「玲瓏,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又會忘記。為了救你的姐姐,我失去了心髒的一竅,許多事我都要忘了。那日在永夜城,我說我是為了你的心,其實不是的。我隻想你永遠在我身邊。」
我沒有想到,他為了救我姐姐,失去了心的一竅。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救她。」
「如果她死了,你會活不下去。」
我看著他的眼睛,這是我的兀塵。他不是要利用我,他無時無刻都為我憂心,即便是忘了為何要來找我,還是來了。即便他隻剩下一點點同我的記憶,他還是來了。
可是我就快要死了,我不能,也不願意他哪怕一點點的為我憂心了。
我知道他能救我,可是這一次,又要讓他失去什麼呢?他已經變得不像是自己,已經快要不再是原來的模樣。
他分明是那樣溫柔的人,為救我姐姐,他已經抑制不住心魔,成了一個殺人如麻的怪物。一點點蠶食著他原本的模樣。如果這次再救我,那他的命還會殘存幾分?我這條命,本就輕賤,如果那年,他沒能在最後一刻封住我的穴位,我也就那樣死了。
「你走吧。」
我支撐著從那搖椅中站起,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玲瓏,你同我回永夜城去,我有辦法救你!」
「我不會同你走的,你早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兀塵了。你救我姐姐的恩情,今生無以為報,若是我死後,這顆心於你有用,你便拿去。」
他似乎又一次動怒,我眼看著他周身升騰起的黑霧籠罩住他颀長的身子。可是他似乎努力抑制著那怒氣。他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體內的怪物,似乎一有情緒波動,就會失控一般。
「玲瓏,你為何還不明白?我要你,我要的是你!」他扳過我的身體,雙手緊緊地捉著我的肩膀。
他的眼睛像是閃爍的星星,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雙眼升騰起一層薄霧。
「我不願意再回去。我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殺死我爹爹的地方。」我努力的推開他,「我恨那個地方。」
兀塵似乎怔住了,他像是被我的話擊中,那目光卻忽然變得不容置疑起來,「不論你多麼恨永夜城,我也要帶你走,我要救你。」
他一下子將我扛了起來,我拼命的想要從那肩膀上下來,幾乎用盡我畢生所學的踢打抓撓,他的力氣卻大到我無法反抗,不容置疑的往門口走去。
可是他沒有料到我的迷魂香,我隻是輕輕在他鼻尖一抹,他便昏了過去,我隨著他的倒下從他肩膀上摔落下來。幾乎也暈眩過去。
我喘了半晌,終於直起了身子。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兀塵,他依舊是那個模樣,他睡著的模樣就像是人畜無害的白面書生,我想,他醒來的時候,應該又會忘記我了。
希望他能永永遠遠的忘記我,不再記得有這樣一個麻煩的姑娘,不要再因為我,受哪怕一點點傷害了。
我將這幾日開醫館掙的銀子帶上,便走了。離開前我把大門鎖上,這樣便不會有人闖進來,若是兀塵醒過來,翻窗就能走。我最後看了他一眼,他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地面上,我從未對他表明過我的心意,沒想到最後一次的見面,居然是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可是他似乎一點也不痛,連哼都沒哼一聲。
不知道我這顆心還能支撐我活多久,隻是能久一點就久一點吧,我還要去阻止齊堯做出糊塗的事情,他再怎麼厭惡永夜城,也不應該用齊國整個國家百姓的性命開玩笑。
國都已然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樣,滿城都在招兵買馬,聽說西部的軍隊已經出徵先行前往,再過三日,皇上便要御駕親徵,柳大人掛帥。
可是隻怕永夜城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那甬道之後布下天羅地網,即便他們能找到那入城的窄道,怕是在那漆黑的窄道之中就會被亂箭射死了。
我不知道齊堯怎麼就變得那樣衝動,像是什麼都不考慮的瘋子。他還是太子的時候,雖然平日裡總是不正經,但是在大事上,絕不會如此昏庸的。
我本以為眾臣力鑑,齊堯再怎麼樣也會妥協,沒想到已經足有半月,依舊是絡繹不斷的年輕人被徵用進兵營去。
倩影又是滿心滿腦都是一個太子殿下,哦,我總是忘記,如今已是皇帝陛下了。
雖然我這病體沒幾日可活,雖然我人微言輕,我也得試著去阻止這場鬧劇的發生。
本來是想看完了那位得了痘症的病人再去宮中的,誰知兀塵卻找上門來,才無法耽擱。
我還留著之前在齊堯宮裡當值的令牌,自然可以蒙混過關,到了宮裡再去找師父給我安一個太醫的頭銜,我便安全。
我先吞下一顆保心丸,給自己買了身行頭換上,便進了那皇城。守門的禁衛軍近來也是憂心忡忡,怕自己的性命沒幾日也要結果在和永夜城的戰爭中,看我的令牌沒問題,也不管新舊就放我進去了。
齊國的皇宮依舊到處都是金燦燦的,屋頂鋪的都是極貴的琉璃瓦,走進去,就像是立刻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華服美眷,應是多好的日子。
隻是都城十裡繁花似錦,卻不見邊城的落魄。也許齊堯以為隻要打敗永夜城,齊國就能用更多的精力和銀錢去扶持邊疆。可是多年的取舍關系,又怎會在朝夕就被打破?怕是迎接齊國百姓的,會是連年不息的戰火。
若是曾經,我會勸齊堯和兀塵談判,可是現在的兀塵,再也不是通情達理的人了。況且,之前在永夜城,我聽說,兀塵的親娘,就是齊國曾經的公主,僅僅嫁給先城主一年就在生他的時候難產而亡了。
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若不是在乎他親娘,他又怎會在十三歲之時出城來探求她的哪怕一點消息,被永夜城的叛賊盯上,幾乎喪命呢?
如今的那根刺,怕是早已在他心中生根發芽,即便齊國不去攻打永夜城,他也不會再讓齊國好過。
倩影到齊堯身邊,並沒有很難。她了解宮中的處事規矩,隻要使了銀錢,即便是小宮女,也是很容易能到殿前伺候的。
【倩影】
她端著一杯茶走向齊堯的時候,隻覺得胸口一顆心都雀躍不已。
她的太子殿下,曾經稚嫩的太子殿下,如今已身著龍袍,靜默的坐著批閱著奏折。他的眉頭似乎皺得更緊了。又似乎消瘦了許多,面龐的輪廓都銳利了些。
他該是有多累啊,如此突然的成為國君,又那樣快的要去出徵。
她多麼想躲進那溫暖的懷抱裡,被那雙長長的手臂圈著。
這是她的夢,隻要能和齊堯在一起,做什麼她都願意。隻是他是太子的時候身邊就有無數的女子來去,如今已是皇上,她一個出身低微,空有一身武功的侍女,如何能
還未細想,齊堯忽然抬頭,倩影吃了一驚,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當那雙眼睛看到她的時候,先是驚詫,緊接著,那明黃色的身影欣喜若狂的奔向自己,卻說了這樣一句話。「倩影,你還活著!玲瓏呢?你可曾見到玲瓏?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