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出去喂狗了。」
啪!
齊堯一掌拍到了桌面,他隻覺得自己的傷口崩裂開來。
「放肆,那是你母後!」皇帝怒目而斥,卻看見自己兒子背後的傷口流血不止,「傳太醫!」
【玲瓏】
我蒙著面紗,看見倩影被一個男子抱來的時候,我是驚詫的。
驚詫於她出宮,驚詫於她傷得這樣重。
她面色蒼白地說:「若是能治,銀錢不必擔心,我會給。」好在她並不能認出我來,隻是我能看出她巨大的痛苦,纖瘦的身子不住的抖動著。
我隻是將面紗又加了一層,示意她平躺。
那樣殘缺的一雙腿,是多麼狠的心才能下得了手。
我將她麻暈了,開始仔細檢查她的雙腿。碎肉被我割去,碎骨我盡力的將其拼湊在一起。筋脈斷裂之處我也試著縫合起來。
隻是縫起來又能如何?她怕是沒命挺過這感染的風險。
倩影不過也就十六歲,還是花一般的年紀。此刻安靜的躺在臺上,身下是幾乎沒有復原可能的腿,說不定還是會要她的命。
我忽然想到了秘藥。
那日我墜下山崖,情況不會比倩影好多少,但是喝了秘藥,緊緊三日便恢復如初。
可這麻藥的力度很小,倩影醒過來,奮力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地說:「求你……我要活下去,回到他身邊。我要告訴他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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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真相呢?揭穿太子妃的真面目?
倩影,你為何這麼傻,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有皇帝和皇後庇佑,我們隻是這亂世浮萍,背靠著的,隻有自己。
可我還是壓著嗓子問:「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嗎?」
「一切代價!」
我將秘藥和了水,喂入她口中。
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努力的吞咽著。
然後沉沉睡去了。
「讓她好好休息,等能走了,再來我這裡一趟。」我把她交還給那個送她來的少年。
他看起來稚氣未脫,雖說一副莊稼漢的打扮,目光中卻不似那莊稼漢一樣無知無畏。
「她會好起來嗎?」那個人輕松地抱起倩影。
我點點頭。
「我沒有錢,但是地裡種了許多地瓜,我明日過來送您一口袋。」
多麼純淨的心,清澈見底。我笑著說:「好,正想去買,倒是省錢了,小哥你叫什麼名字?」
「宋行,我叫宋行。」
「是在何處遇見她的?」
「在亂葬崗,那時候我和爺爺去翻翻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她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我怔了怔,看著少年懷裡的倩影。
她睡得沉沉的,蒼白的臉毫無血色。心中居然也隱隱發酸。
我的身子越來越弱,看診也隻能半日了。曾去那山上找尋過我的小青蛇,也一無所獲。也許我和它的緣分也盡了吧。
今早晨起的時候,我又咳出一口血來。
我才知道,並不是急火攻心的病症,是我得了醫不好的病了。心口一直陣陣刺痛著,有時候得吃好幾粒藥才能止住疼。
那日宋行送來的地瓜,我隻吃了兩口,便再無胃口。今早,我是一口飯也吃不下了,隻是喝了兩口茶。
我在此處看診,卻誰也沒見過我的真面目,還有人傳說我是個男子,倒也有趣。
倩影終究是來了,她一席紫衣,同那個少年宋行一塊兒來了。
「郎中!」她愉快的大喊:「我來付藥錢啦!」
我知道她一好,便要去宮裡,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了,倒也不願再遮遮掩掩。
我從那屏風後頭走出去的時候,倩影愣住了,同時愣住的,還有宋行。
「玲瓏,你沒死?」倩影的眼睛睜大了,忽而匯聚起一汪淚水。她雖然口口聲聲說討厭我,居然也會因我還活著高興落淚。
「快同我一起進宮去,我們去找太子殿下,把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揭開!」
我沒回答,淡淡地看著她。
「玲瓏,你不想懲罰她嗎?她把你逼下山崖。還那樣留在太子殿下身邊,你怎麼甘心!你又怎麼安心!」
我的不甘心早就磨滅了,或者說,我從來沒有任何的野心。我隻是想頗有尊嚴的活在這世上。
一開始,我隻是想姐姐能入王府,我們能不再受人白眼。可是一切就如同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永夜城,東宮,都是我本應永不踏足之地。
如今,我沒有幾日可以活了,我隻想安穩的度過餘下的日子。
「倩影,齊國還不是太子的齊國,太子妃的勢力能幫他穩坐皇位,他絕不會為了我們二人忤逆皇上。若是回去,隻能是再一次的萬劫不復。」
她呆立著看我,苦笑說:「我又何嘗不知道呢?況且太子殿下心中隻喜歡你一個。可是我又如何能騙自己我不愛殿下。為了殿下,我死又有何足惜?」
這次我輕而易舉地看見了她的心。我看見她如何在西域陪在他身側,他們曾經也是那樣快樂。長河落日下的兩個身影,如何不能讓人記掛一輩子。
我留了倩影和宋行吃飯。我能看出來,宋行是喜歡倩影的,一雙眼睛總是瞟著她。
「宋行,前兩日放榜,考的如何?」
我給他夾了塊肉,倩影倒是驚訝,「你居然還科考?」
宋行摸摸頭說:「落榜了。這年頭,我也就是去碰碰運氣罷了,種地的哪有出頭之日呢。」
倩影不高興了,「什麼這年頭,這年頭好著呢,大齊好著呢,你不配說大齊不好!」
我夾了幾粒米送進口中,隨便嚼了嚼,是啊,這齊國已經是內憂外患,民怨四起了。
隻是倩影還未來得及進宮,宮裡忽然傳出消息,皇上駕崩了,說是暴斃身亡。我怔怔的看著那讣告,心想怕不是老頭子煉出了有毒的「仙丹」,把皇上給吃死了?
倩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們太子殿下該有多傷心,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
我知道齊堯生母是上吊而亡的,為了兒子的前途自願去死的。隻有她死了,自己的兒子才能抹去這卑微的庶出身份,名正言順的當齊國的儲君。
按照齊國的舊俗,新皇登基,必得去永夜城一次。
隻是這回,一切都安安靜靜,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
然後便是招兵的布告,舉國上下,年滿十六的男丁都要應召入伍。
「這是要攻打永夜城?」人群發出一陣唏噓。
有老者罵道「這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狗屁的大逆不道,咱們大齊被壓了幾百年,也該出口惡氣,我第一個便要參軍去!」
齊堯!你到底要做什麼!
【齊堯】
齊堯背後的傷已經快要痊愈,新生的骨頭代替了碎骨,背後玲瓏親手縫合的線也被拆去了。
那日的刺客已經明確為永夜城之人。
他握緊了拳頭。自己是多麼無能?無法保護身邊的人,就連幾乎致自己於死地的刺客,都無法忤逆。
「是永夜城保佑齊國繁榮昌盛,怎能忤逆!」
那個糊塗的君主用血親的性命換來的皇位,就那樣牢固嗎?
大哥,二哥。還有早些年的他未曾謀面的姑姑。
大哥說,姑姑前去永夜城和親不過一年就傳回去世的消息。他永夜城視大齊公主為草芥,為何大齊要對他們卑躬屈膝?
齊國,早就不是最初那個繁榮的國家了,本體不變,再怎麼嚴懲貪官汙吏也是無濟於事。
這些天他經常想到倩影。那個傻丫頭,總是不顧一切地擋在自己身前,從不會為她自己考慮。他眼前浮現起倩影的面容,她該多疼啊,一百杖刑,怕是骨頭都會被打碎。
心髒一陣抽痛,齊堯站起身來讓自己沐浴在月光下。
卻有些令他害怕的預感。
玲瓏說要為他採藥的,她是個不會言而無信的人,有那麼多次機會她都可以離宮,為何偏偏是在山間溜走?
他慌了,隻覺得渾身僵硬起來,這時候他望見桌上的藥渣,這就是可以安神的藥,玲瓏曾給他喝過,治療自己的失眠症,那日她頗為得意的說:「這藥隻有我自己知道,絕不外傳的。」
他當時笑說:「世上無絕對,隻是價格未談攏。」
她卻不以為意的說:「隻有我死前,才會將它傳下去呢。」
「什麼?柳世庭為將軍,攻打永夜城?!」趙容鶯聽到這個消息,幾乎立刻漲紅了臉。
「父親!天塌下來應該是袁大將軍頂著,怎麼輪到柳世庭去?!」
自從敬王暴斃身亡,趙容鶯便回到了自家侯府去,老侯爺本就看敬王礙眼,後悔將女兒嫁過去,如今雖是成了寡婦,在身邊倒也是覺得心中少些當年拆散女兒和柳世庭的愧疚之心。
「新皇登基,怕是著急提拔新材,袁將軍年邁,也是擔不太起這重任。」
「父親,這是必死的一戰,那永夜城誰都沒去過,誰知道是何地貌,柳世庭,就應允了?」
老侯爺喝了口酒說:「君王之命,如何不從?鶯兒,你如今還不明白麼?你幾位兄長也會去的,都逃不掉。」
「我看不是他皇上重用柳大人,倒是像為了自己嶽丈能活命把無辜之人推進火坑!」
「放肆!」
老侯爺重重地拍著桌子,「你同他柳世庭是什麼關系?他的親人娘子都不曾說什麼,你在此喋喋不休,與你何幹!」
說完才發覺自己失言,老侯爺看見趙容鶯通紅的雙眼。
「是嗎父親,女兒為何如此,您當真不知道麼?!」
老侯爺冷了半晌,哀嘆一聲道:「造化弄人啊。鶯兒,為父當初也不知道。」
「罷了,女兒乏了,先行告退。」
出了門,趙容鶯飛奔回了自己的閨房,放聲大哭起來。
不行,自己決不能看著他去送死!
柳府之中,已是一片嚶嚶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