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他還是伸出長臂攔住她。
「裡頭,陛下正忙著。」孫起想起方才陛下抱著那女子,嘴對嘴的場景,不由得又感到耳朵火辣辣。
「孫統領,你耳朵怎麼了,這樣紅!」倩影伸長了手去摸,才觸碰到一點,就被眼前的男子躲開了。「男女授受不親,不要失了體統。」
他更熱了,臉上也開始發燒。
「哈哈哈,孫統領,你是害羞了,害羞了哦?」
倩影乘機想溜進去,卻被長長的手臂攔腰抱起,僅僅一隻手就將她提溜起來了。
「孫統領,你這時候怎麼不說男女授受不親!」
「陛下吩咐,不得入內。」
他將掙扎的少女放下,倩影還想爭辯什麼,卻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袁桂芝,倩影自從同齊堯說了她是被袁桂芝處以極刑的事之後,齊堯震驚之餘,思慮良久,念在袁家朝中勢力如今依舊龐大,隻能委屈她先躲著。於是她急忙說:「千萬別說我剛剛在這兒!」便一溜煙跑了。
【玲瓏】
青雲殿中。齊堯聽了我說的話,他似乎會錯了意,忽而欣喜的笑了起來,似乎又要朝我撲過來,這時候殿門口有人通報,「陛下,德妃娘娘前來看望。」
我著急要躲,齊堯卻拉住我的手說:「你怕什麼?」
還沒等我掙脫,德妃便進來了,身後跟著五六個宮女,面容上的喜色在見到我的一瞬間僵在了臉上。
她手中的那個食盒都要掉下去似的。
德妃將那食盒撇於地上,忽而就從眼睛裡落下兩大滴淚水,小跑到齊堯跟前說:「陛下,臣妾冤枉,都是這個婢子汙蔑臣妾的!那日,真的是她自己逃走的!」
我怔住了,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袁桂芝,我心中暗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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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想生事,她怎麼不打自招了?
「德妃所說何事,朕不是很明白。」
齊堯微笑了起來,隻是我看出那笑容連一份真心也沒有。「玲瓏回宮來了,我們正敘舊呢。」
袁桂芝的眼淚掛在臉上,似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終還是笑著說:「是臣妾糊塗了。臣妾念著陛下喜歡龍須酥,便令小廚房做了些。」說著就將那地上的食盒打開。
那龍須酥已經被摔成了渣渣。
齊堯依舊笑著,極盡溫柔的說:「莫要忙了,今日太後生辰,想必你也勞心費力,該在自己宮中好好休息,就不必來請安了。」
袁桂芝急忙抬頭說:「皇上,近來臣妾都未曾面聖,心中甚是想念。」
我看著二人相敬如賓的畫面,又想到剛才齊堯對我的失態,隻覺得心中有些復雜。他還是為了袁家的兵權寵愛了她,即便他知道倩影被打了一百杖,他也不會哪怕苛責袁桂芝分毫。
「德妃,朕近來的確冷落了你,今晚朕來你宮中用膳,可好?」
袁桂芝面上忽有喜色,「自然是恭候聖駕,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她告退之時,用眼睛輕飄飄的看著我,似乎在提醒說,即便陛下知道了一切,也不會有半分區別。
袁桂芝前腳出宮,齊堯便將我的肩膀掰過來,「她說的,什麼意思?」
我笑笑,「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
「她覺得你應該對我說的事,是什麼?」他不依不饒的要我說實話。
可是他終究是要好好待袁桂芝的,我說的越真,他面對袁桂芝時就越痛苦,所以我扯了個謊說,「那天,你重傷昏迷,我為了給你去採藥晚一步回宮,德妃娘娘派了兩個隨從保護我,結果我不慎墜崖,許是那兩個隨從怕擔罪名,才說我跑了的。」
「墜崖!?」他瞪著眼睛將我轉了個圈,「你可有事?可治愈了?」
「我,無礙了。」我朝他笑笑,卻忽感到心口一陣疼痛,近來,這疼痛越發頻繁了。
「那倩影說在宮外見過你,說你投靠永夜城,又是什麼意思?」
我心想,這個小妮子還真是忘恩負義,卻也隨口說:「倩影誤會了,我能活命,全靠吃永夜城的秘藥,她以為我是投靠了永夜城才得的藥,你在她心中分量那樣重,自然怕我對你不利。」
齊堯清了清嗓子,「若是你能像倩影那樣待我,我不知會有多高興。」他又說,「不過也幸好你未投靠永夜城,不然刀劍無眼,我也會傷你。」
「陛下為何非要攻打那永夜城呢?」
他怔住了,看了我良久,眼神卻逐漸空洞,我看著他眼中的光滅下去,他終於放開我的手臂,力道很大,我幾乎摔倒,他苦笑兩聲,「原來如此,你來宮裡,並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勸我永夜城一事。」
「陛下。所有人都知道永夜城如今還不是齊國能撼動的。」我忍了忍暈眩努力平緩的說道。
「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除了這永夜城,當務之急是處理蕃國和南廉國!但是永夜城與齊國幾十年來的紛爭,總該有個結果。」他扶額說道,聲音嘶啞。
我能看出來他近日的操勞,幾乎已經要將他整個人擊垮。錦衣玉食又有何用,九五之尊又有何用?他的心悽苦的就像是一片枯葉一般。他說他喜歡我,是從第一眼便開始的,我相信,但我,什麼也給不了他,即便是陪伴也無法長久。我帶著極強的目的來見他,他卻以為我是因思念心憂而來,我怎麼配得上他的喜歡呢?
「你走吧,玲瓏,既然你心裡沒有我,既然你執意要勸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師父我會放他出宮,你也不必為此故作對我還有情誼。」
他背對著我,再不說話。
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死,他的心此刻十分固執,我知道我再怎麼說也是徒勞。
他齊堯才是這齊國的君,我撼動不了他,說動不了他。
「陛下想的是報仇,可百姓想的是過平穩的日子。而且,隻有放下心中的恨,才能自渡。」
我其實早就看出他非攻打永夜城不可的真正原由。他恨永夜城取走了兩位兄長的陽壽,恨永夜城奪走姑姑的性命,恨永夜城害的他父兄相殘,恨自己對此無能為力。
「那好,你隻要前去那永夜城,讓他們歸還我大齊鍾凌公主的靈柩,約定再不幹涉大齊內政,我便退兵不戰。」
如果我沒這玲瓏心,也許我就相信了,隻是即便我這顆心已經千瘡百孔,我依舊能感受到他心中已然醞釀成型的計謀。
他是要我,去找到前往永夜城的捷徑。
「是那齊國的皇帝派你來的?」 兀塵手中拈著一個酒杯,半倚在雕花靠背之上,隨意的問。
「不是,是我自己要來求你。」我靜靜地站在他面前,我還是答應了齊堯的請求,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若是我不來,他們勢必會強攻那線人提供的城門,傷亡隻會更慘烈。
如今,雖然心知肚明齊堯的計策,可我還是有一線希望能夠扭轉。
他忽然走近,仔細打量了我一番。我看不清他的心,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是孤身一人前來,還是已經知道數十萬死士已經埋伏在了甬道前的那片無邊無際的草原之中。
「我們見過面,之前你在醫館,我來找過你。隻是後來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就不在了。」
「是,那時候你想帶我回永夜城,我就將你迷暈了。」我冷冷的說。
「哦?那這個疤痕,也是你留下的?」
他褪下外衫,露出肩膀上一塊淡紅色印記。是我曾經一口咬上去的。
「是。」他挑挑眉毛,頗為佩服似的。
「還從未有人咬過本君不過我還記得,你快死了。」他的目光像是兩把利劍,直直的將人貫穿一般。原來他看陌生人的眼神,是這樣狠厲。
「對。」我抬起頭笑了笑,「如今也是一樣。」「你若是來此為我能救你一命,還是死心吧。除非你能用別人的命來換。」他笑著喝了口酒,「這都算麻煩事了,若不是本君覺得你有趣,我才懶得管。」
「我不會犧牲任何人,是我的命,我認了。我來這兒,是想勸勸你,與齊國講和。」
「那個國家,各個人都貪婪無度,我十分厭棄。」
「凡人皆有欲,若是僅僅有了貪欲就要去死,那你我怕是都不能活在這世上。」
「是麼?」他從高處躍下。「我一直都在這座軀體中困著。被一股氣狠狠壓制。分明有那樣多的怒火,傷痛,這座軀體用盡了全力去壓制。把我壓制的好苦。」
我想到曾經那個少言寡語的兀塵,他那樣淡然穩定的情緒,就是這樣死死壓住心中的恨與怒,才得來的。
「就像,分明我與你並無情誼,為何,我會覺得我們認識了很多年,為何……我不太想讓你死。」「又為何,」他漸漸靠近,眼神中充滿了疑慮,可又伸出手,輕輕撫著我的頭發。那冰冷的手觸碰我的額頭時我警覺的後退一步。
「我的手天生就很涼。」他似乎並不抱歉。他靜靜的看著我,「我不會殺一個本來就不剩多少時日的女子。」可是他忽然又對我說:「你陪我去一個地方,興許我會改主意。」
此刻天空暮色漸沉,一輪明月已然掛於夜空。我並沒有拒絕,我想同他多待一會兒,哪怕他不記得我,哪怕他已經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人。
「抓住我的手。」我握上他的手,他卻將我拉過去,環住我的腰。繼而帶著我騰空而起,我和他穿行在夜色之中。他的發帶忽而掃過臉側,依舊是那熟悉的模樣。清風拂面,其實我本來已經累極,隻覺得下一刻便會睡過去。可是這樣清明的夜色,清風,我竟然清醒萬分。像是胸口瘀塞多日的沉悶都暫時消散了。
他飄然落在一葉舟上,空曠的江面上,隻這一葉舟。像是天地之間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他落在這一葉舟上的時候,這小船都沒有移動分毫。
「不冷嗎?」直到他說話,我才發覺我還在他懷中,我從他懷中脫出,站遠了一些。他並不在意,俯身從船上取出一壇酒。打開酒蓋,那酒香便彌漫出來。兀塵仰首,將那酒倒入口中,清冽的像水一般。
「你也喝一口。」他將那壇子遞給我。
其實飲酒對我來說並無好處,可是此刻我不敢拒絕他,接過那酒壇子的時候卻發覺,那壇酒已經被熱過了,此刻是溫的。
我喝了一小口,烈而不衝,居然是我從未喝過的佳釀。
「你怎麼會將這酒藏在船上?」
「一人悠哉時,總是要醉一醉。」
這時的兀塵,雖是心髒少了一竅,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他。曾經他那樣幾近折磨的壓抑自己,倒不如如今來的痛快。
「那你為何帶我來此?」
「心中的話總說給明月聽,我也膩了。倒不如說給你這個將死之人聽聽。」
兀塵將我手中的酒壇奪去,又喝了一口。
「對啊,反正我死了,你的話就帶進土裡去了。」
他沒理會我,隻是盤腿坐下,於是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坐下了。他看著我的淡綠色羅裙說:「可惜這好看的衣裙了,要隨你入土。」
也許是酒壯人膽,或是我酒量太差,我居然調笑說:「說我人好看便罷,非要扯那衣裙。」我好似看見他嘴角上揚,又好似沒有。
「你有娘嗎?」他忽然看著我說了一句。我想到記憶之中那個女子,金釵桃裙,眉目如畫,脫口而出:「有的。」
「我沒有。」兀塵抬首望天,「我生下來,我娘就被我害死了。」「她不是永夜城的人,扛不住永夜城主的血脈。我生來帶著寒毒,並不是難產,是一開始,她就注定要死。」兀塵忽然笑的肩膀抖動,「正是那齊國人,為了自己能登上皇位,犧牲自己兩個兒子還不夠。還要將齊國的公主作為物品般獻給我父親。」他看向我,一雙眼裡盡是嘲諷之色,像是嘲諷我不自量力的規勸。「我恨齊國人,視其為蝼蟻。」
「恨吧。」我看著他笑道,「我以前也恨過很多人。」
他的目光愣了愣。我站起身來,走到船頭,我蹲下去看那明月在水中的倒影。我伸手想要觸碰,卻漾開層層漣漪。
此刻天寒,我忍不住又咳嗽起來,直到又咳出了血。我用手蹭了蹭嘴角邊的血跡。
「我不能救你,但是也能滿足你別的願望。」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倒是沒了那囂張跋扈的口吻,有些像是從前的兀塵了。
「你為何忽然對我這麼好,怕不是,喜歡我?」我擠出一個笑容。從前我不敢做的,不能做的,如今既然他都忘了,既然我也快要離開這人世,也許,就最後一次,任性妄為一次。
「我殺那幾個老頭子就是一剎那的事,你若是想早些死,直說便是。」
他早將永夜城的長老殺了個幹淨,城中人也盡數身著黑衣,不再是那月白衣袍了。
月色灑在他的眼角眉梢,分明是那樣熟悉的眉眼,聲音,腰間也是熟悉的佩劍,玉佩,玄青色龍紋發帶,為何偏偏忘卻了我?
我怎麼舍得死呢?我多想在他身邊多呆一會兒,可是我留不住我的命,我看著他的側臉,忽然傷感起來。
「你哭什麼?每個人我面前都拼了命的笑。」
「誰哭了?」我擦去落到下巴上的淚珠,又喝了一口那酒,卻被他皺著眉奪走。
「你再喝,怕是要死在這船上。」他伸手擦了擦我的嘴角,是一抹我未擦幹淨的血跡。
我被他這一舉動驚嚇到,站起身來的時候卻覺得頭暈目眩,隻是一晃,身子便直直墜入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
【兀塵】
兀塵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毫不猶豫就跳入那湖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