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什麼也沒有做,我隻是故作笑容的打開那卷錦帛,上面的經文又是我所看不懂的文字。隻是這錦帛已然是半新不舊,磨損嚴重,想來是被無數次打開撫摸過了。
我看著那卷軸發愣,兀塵卻忽然又從身後將我抱住,涼涼的,卻又那樣熾熱的吐息,「不過若是你想同本君長生永不分離,那我,自然可以為你破這個戒。」
怎麼回事,心中居然如此難受,又痛又酸。竟然眼眶也酸酸的。
我最愛的,一直都隻是從前那個兀塵呀,我為的分明是大義呀,為何此刻,我居然覺得不忍心,我居然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卑鄙之人?
「你的手怎麼這樣抖?這地方確是寒冷,我們回去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痴痴地點頭。他將我手中的卷軸放回原處,又抬手擊中那顆菩提果,所有暗格都陸續回到牆中,四周又是光潔如初。
他再次將我摟在身邊,這次我們慢悠悠的步行在山間小道,聞著雨後的清香。當紫竹林的竹葉沙沙作響之時,我以為身處仙境。他似乎心情好極,隨手截住一片落下的竹葉,放於唇間吹起一首曲子,十分悠揚,可不知為何,我無法從那首曲子中聽出絲毫的快意。我轉過頭看他,他的眼看著前方,我覺得他的眼睛很湿潤,卻又看不真切。
我記住了那顆菩提果的位置,記住了從太極殿到此山的路,我知道該怎麼做。
若是下輩子還能相遇的話,我即便拋棄一切也會站在你的身邊,這短短的幾日,說來慚愧,竟是我這些年來最快樂的日子,隻是你與我說鳳冠霞被,我怎敢去想呢?也許我們本就不會是同路人,你生長於永夜之城,我生長於庸碌人世間,若不是那年你跌落在我窗臺之下,怕是我們一生也不會有交集。
能陪伴我這些日子,我已然是滿足至極。隻是我終究要背棄你,因為我不懂什麼是愛,所以再靠近隻會讓我這顆異於常人的心碎掉,如果你終究要殺死我,將我碎屍萬段,我又怎敢有怨言呢,畢竟,我的命已經是你給的了。
有時候,我會想起曾經的自己。那時候的我,恣意快活,除了一道疤為我引來的惡意之外,我什麼也不愁。
走了不知多久,隻顧著看那風景,回到宮裡,已有眾多武士候命。我看到一個還像是個孩子般的武士站在最前頭,他的臉上掛了彩,卻絲毫不在意一般,看見我們來了,立馬抱拳半跪說,「屬下拜見城主城主夫人!」
我大吃一驚,連忙擺手說,「我不是……」
卻被身旁之人打斷,「如何?」
「回城主,我們犧牲百餘人,齊國士兵我們至少殺了五千餘人!」那個少年瞪圓了眼睛,粗粗的眉毛擰在一起,倒頗有些英雄氣概。
我卻因為他的話怔住了。隻是小小的交戰,就能折損齊國五千兵卒,那若是真的打起來,一路衝到國都,踏平齊國,似乎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一件難事。
Advertisement
我沒注意到兀塵看我的眼光,我隻是在心裡想著那些流血死去的人,他們又是誰的夫君誰的父親,又是誰的兒子。雖然向來戰爭就是如此,隻是,分明可以避免的交戰,為何還要白白去死?
而這時,卻又有齊國戰書呈上。
「並請永夜城主夫人玉玲瓏與朕一見。」
前面說了什麼我沒聽見,隻是最後一句,直直的戳入我的心口。
齊堯要見我?是了,他必定認為我投靠了永夜城,要向我討說法呢。
「齊國皇帝對你還真是痴心一片,竟不惜獨自來城門下見你。」
什麼?獨自?他是不要命了麼!
「怎麼,你是怕本君會暗算他?」兀塵似有醋意,一雙眼睛壓迫般的盯著我。
我正了正神色,笑道:「既然我已經是永夜城的人,自然同他毫無幹系,他要見我,我便去見,讓他死了這條心也好。」
我驚詫於自己能說出這樣惡毒的話,兀塵也有驚訝之色,卻也淡淡笑說:「原來你竟是這樣絕情之人?本君可是有些忌憚了。」
我隻是笑著。
當與兀塵站在城樓之上時,我低頭看見單槍匹馬而來的齊堯。他穿著銀色的軟甲,騎著一匹棕紅色的良駒。
兀塵果然守信,即便他是獨自前來,穿過甬道時,也未遭暗算。城樓不同那大門,不算很高。我能將齊堯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緊繃著一張臉,即便是數百名弓箭手對著他,隻要兀塵一聲令下他就會被射成篩子,他也毫無忌憚之色。
「玲瓏!」他仰天吼了一聲。
隨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便轉移到了我的身上。好紅的眼。
他應該是恨我至極了,那雙眼睛充滿了恨意,連帶眼角眉梢一起,似乎都恨不得衝過來將我生吞活剝了一般。
隻是他若是恨我,為何還要哭呢?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卻落下兩滴晶瑩的淚,似有魔力一般,竟也要將我眼中帶出淚水來。
我心虛的看向身旁的兀塵,他卻沒有看我,而是頗為戲謔的看著城樓下的齊堯,譏諷道:「齊國皇帝如此失態,莫不是為了我的夫人?」
他握起我的手,抬起來,讓齊堯看得清清楚楚。
齊堯閉上眼,竟然不可自抑的大笑起來,笑得肩膀都抖動,卻沒有絲毫真心歡喜,隻是叫人心中很苦。「罷了,不過一個女人。今日我來,是想問問令夫人,如此輕易易主,與那水性楊花的青樓女子何異?!」
似乎有人捏住我的鼻子,灌進去一股辛辣萬分的辣椒水一般,我說不出話來。
我的娘親、姐姐和我都是在青樓長大的,他如此侮辱我,是真的對我死心了。
我走上前去,狠狠地咬著牙,努力不讓聲音顫抖著說:「原來你竟從未將我看做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原來在你眼中,我永遠都是青樓中,」我頓了頓,「水性楊花之人。」
「否則!?」他朝我大吼道,「你同我說,是來永夜城談判,要他兀塵送還雲英公主靈柩,並對齊國俯首稱臣,可你卻做了他兀塵的夫人!」
這時候,冰涼的手將我拉到身後,「齊國皇帝,你說的這些,不覺得貽笑大方麼?」
我看向兀塵,他微微的眯著笑,一點不似城樓下齊堯的歇斯底裡。
「雲英公主為吾母親,按理就是供奉在永夜城之中。稱臣一事麼,」他似乎在思考,繼而說:「若是吾沒記錯,你登基後還未向本城進貢吧。從來都是臣給君進貢,你此番可是壞了規矩。」
齊堯似乎氣急,卻忽然靜了下來,他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兀塵的容貌,忽然說道:「居然是你,沒想到那麼久之前朕就見過你。果真卑鄙,扮作騎射手在朕左右數日,朕居然還被蒙在鼓裡!」
齊堯還想說什麼,我卻深深地看著他,對他輕而又輕的搖了搖頭。
他一瞬間怔住,卻又隨即神色如常。
「既然你已經做了永夜城主夫人,那自今日起你便與齊國恩斷義絕,再不可踏入我國土地半步!」
他又從身側取出一個竹簍,看了看,苦笑說:「枉我對你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
他將那小竹簍扔給我,我接住一看,居然是我的小青蛇。
而我抬眼之時,他已經騎馬離去。
而我抬手之間,看見那個竹簍中的小青蛇。我找了那麼久都尋不見的小青蛇,此刻再一次繞上我的手腕,它長大了一些,其餘卻還是一點也沒變。
沒想到,居然是他給我找見了。
兀塵看著我手上的小青蛇,忽而好奇說:「怎麼如此眼熟?」
「還記得我同你說過,我們長大後第一次見面,是你到齊國求醫,你身中齊國一種奇特的劇毒,幾乎毒至心脈,就是它,吸了你的毒汁。救了你的命。」
他伸出手觸了觸小青蛇的頭,小青蛇在山林中生活這許多日,野性初現,竟然張大口,露出尖利的獠牙來。
我看見兀塵的眼中又一閃而過一絲殺意,我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但也急忙將小青蛇收入袖中。
兀塵收回視線,看向遠處。遠處已是一片氤氲,霧氣升起來,像是一切都被籠罩在了水霧之下。
其實我一直想問,他深居於永夜城,是如何染上齊國的劇毒的。
「明日,便是齊國士兵身死兵敗之時。」
我被他冰冷的聲線嚇了一跳,抬起頭時,隻看見他皺著眉,看著那早已模糊一片的遠方。永夜城的雲街,已經亮起了燈火,百姓似乎毫不在意這場交戰,他們依舊醉生夢死般的笑著,還是那五顏六色的衣著,卻獨獨不見我身上的水綠色。是兀塵下令,百姓絕不可身穿皇族衣色,他已然,將我當成是他的親人了麼?
可是這一切假的像是一場夢境,想是我也身處這一場宏大的夢境之中一般。
我握緊了雙手,閉上眼,試著回憶了一下那條通往密閣的路。可是不知怎麼,想到的竟全是兀塵的臉,他如何吹響那一片竹葉,如何湿潤的雙眼,如何同我穿行在那竹葉清香的山林中。
用晚膳的時候,兀塵帶來了一壇酒。和我們當初在寒湖喝的那一壇一樣的酒。香而不烈,充斥著濃烈的桃花香氣。他為我斟酒,「明日過後,我們會直驅齊國國都,昨日那齊堯如何侮辱你,本君定要他百倍奉還。」
他微微勾唇,飲下一杯酒,將他給我斟的那一杯酒遞給我。
我沒有接,倒是起身坐到他的身邊。他低頭看我,眼中萬般風情,他今日來時未束發,隻斜插一根白玉鑲金的發簪,此刻烏發散落在我手背上,隻覺得涼絲絲的很舒服。
「不如,我們來喝一次交杯酒吧。」我此時才接過他手中那杯酒,兀塵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對我的言語甚是喜歡。
他將自己的酒杯斟滿,「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且共從容?隻可惜,今日過後,我再不能駐足。
當我們的手臂交錯,我飲下那酒,還未來得及放下酒杯,便是疾風驟雨般的吻落下來,桃花的香氣在唇齒之間縈繞不休。他冰冷的手掌託住我的後腦,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卻將我箍得更緊。
我將那藥藏在舌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咬破,他未事先服下解藥,隻一瞬間,他的力道便消散下來。我看著他緩緩地失去意識,我扶著他的頭讓他躺了下去。無意識中,他竟忽然拉了下我的手,卻又立刻垂了下去,眉頭微皺。
我別的本事沒有,制作迷藥最為拿手。
我又陪他坐了一會兒,然後將燈吹熄。
每每他同我在一塊兒,殿外都是無人的。於是我輕而易舉的溜了出去。我穿過那紫竹林,穿過那寒湖,直到我走到那密閣之前。
我學著兀塵之前的樣子,用內功去擊打那大門,可是那門紋絲不動。我於是胡亂的拍著那扇門,不知怎的,它居然緩緩打開。
我心中大喜,一個閃身便走了進去。
此處是永夜城重地,卻無人把守,想來十分奇怪。
裡面永遠都是亮堂的,四面似乎有之前甬道之中的發光物,但時至今日我也不知是什麼。
我記得那顆畫在頂上的菩提果,可是此刻我抬起頭,卻怎麼也尋不見那菩提果,隻是密密麻麻的枝葉,眼花繚亂,怕是一晚上亦可能找不見,若不在今晚事成,則功虧一簣。
我握緊了手中早已準備好的石子,如今我有了永夜城的內功,如此高度不是問題,隻是若找不到竅門,一切都是徒勞。
我記得,那顆菩提果畫在一尊佛像的腳下,那尊佛像是不同的,應在東南方向,有數丈之高。
在那裡!我立刻抬手將那石子打去,幾次之後,終於擊中。
我已出了一身薄汗。終於,四周牆面中的暗格突顯而出。
而這時,我也聽見了密閣之外愈來愈近的人聲,他們發覺了,他們是要來抓我的。
我取出身上所有的火折子,用最快的速度扔向四面八方,終於火苗從一簇簇化為幾丈高的火焰,四周都已經化為一片火海。
我被濃煙嗆得狂咳不止,本能的向那門口逃去,當我推開那扇門。
我看見一襲玄色衣袍的兀塵如神一般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待著我一般,他的身後,是密密麻麻的武士,他們手持著火把,並未著急去救火。兀塵的眼神冷的如同玄冰,他幽幽開口,「玲瓏,本君終究是等到了。」
兀塵看著站立在滔天火光之前的女子,她穿著他贈予她的水綠色衣裙,她的臉被火光照射的很紅,此刻看著她無措的樣子,不知為何,他竟沒有想象中那樣感到舒心。
分明在她第一次主動吻上自己之時就已經知道,她是有目的要接近自己,一步步的順著她的意,讓她一步步露出馬腳來。故意帶她來這假的密閣,教她如何解機關。
終於,她落入圈套般的燒了這假密閣。終於,能將她的偽裝撕碎。
可是其中代價。是否太過重了?
若隻是演戲,自己何以將十年功力全數傳給她?為何此刻,竟然心中更多的是憤怒,而不是計謀得逞的快意,憤怒自己這麼些日子,竟還是無法轉變她的心?
「玲瓏姑娘還真是心懷天下。」他站在數百將士之前,語氣之中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分毫情緒,隻是用那雙眼睛剜著我。
我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一切如此順當,我如此順利的來到密閣,如此順利的打開這石門,找到這菩提果機關都是他設計好的圈套。
「早知道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你說喜歡本君也是假的。曾經認識救過本君,也是假的。」他緩緩上前說:「本君本以為,留你在身邊有個樂趣,救你一命,原來又是個恩將仇報養不熟的。」
他伸出一隻手,隻對著我,一股強大的氣焰便將我直直的拖向他處。
他的手指瞬間掐住我的脖子。
兀塵的手此刻冰冷的令人血液都要凝固一般,我無法呼吸,條件反射般的去掰他的手指,卻被他周身升騰起來的魔氣震懾開來。
他忽然一甩手,我就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終於得以呼吸,抬起頭看他,他半垂著眼,似乎嫌惡至極。
「好在,本君留有一手。」
兀塵從袖中取出一顆白色丸藥,依舊是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說:「你雖是吸收了永夜城的功夫,可是還有這最後一味藥,你若是不服下,在你十八歲生辰那天,你依舊要死。」
他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丸藥碾成碎末,一張開手指,便揚在了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