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飛奔而來將我攏入懷中,輕而又輕的抱住,似乎害怕稍一用力眼前的女子就會破碎一般的小心,我真實的躲進了他的懷中,我才知道,他是真的來了,不是夢中的幻象。
我感受到他在顫抖,他冰涼的指尖觸碰著我的背脊。
這個時候,我感受到,眼前人的心,再也不是一片白茫荒蕪,而是變成了一片完全光明境地。
他不必說一個字,我就知道,他全想起來了。曾經的一切,周而復始,終於是回到了他的腦海裡。
良久,誰也沒能說出一句話,隻是兩顆心熱烈的跳動著,撞擊著胸口想要貼的更近。
他稍稍放開我。
那雙眼睛似蘊藏萬語千言。
我感受到,他的悔,他的痛,沒有比我少一分。
我們之間曾經存在的萬千欺騙,計謀,勾心鬥角的心思,此刻都如同過眼雲煙一般消散不見。
我怔怔開口道:「我常常想,會有一日再見麼。我於是一直等,隻是聚散不由己,我能做的也隻有等。等我拿到那虛無縹緲的金丹,等你有一時忽而想起了我。」
「上天待我不薄,我等到了。」
他靜靜的盯著我的眼睛,鼻子,嘴唇,然後深深地吻了下來,溫柔繾綣。
他居然落下一滴淚,冰涼涼的瞬間滴落在我的手背之上。
「若是我早一步想起你,抑或若是能早一步見到你,你便不用受這樣的苦。」
他抬起我的手腕,看到我經久不愈的傷疤和傷痕累累的手掌。
「帶我去見見這位高人。」他聲音冷了下來,眼神也冷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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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姥姥我早幫你把他殺咯。」
我抬起頭,看見偃雪抱著胳膊看著我們倆,「這小孩兒果真如同天外飛仙呢,怪不得你長生都不要啊臭丫頭!」
我紅了臉,「別瞎說啦!」
兀塵倒是大方,「這位是?」
「我是玲瓏的好姐妹。」她蹦跳著下來摟住我的肩膀,又上下看了看兀塵,「真是的,永夜城那麼毒都地方,生的孩子個個都是絕塵脫俗般的容貌啊,上天不公喔!」
「兀塵,我且問你,若是我同你說,你永夜城那幾本長生經文我已經參透天機,隻要你讓玲瓏以後都陪著我,我便系數告訴你,你願不願意?」
我拉了拉偃雪的衣角。兀塵看向偃雪,握了握我的手說:「前輩,永夜城長生的經文,已被我一把火燒盡,你說的長生法,於我無用了。」
兀塵微微笑道:「數百年來,世人都將永夜城奉若神明,傳說可以血肉換金錢,更是有長生經文。隻是也許隻有我知道此中厲害,曾幾何時,我失了心脈,差點成了殺人如麻的魔頭,如今清醒過來,隻覺得那些交易實在血腥。」
偃雪怔怔的看著他,忽而笑道:「原來,你們家的人也不是都冷血無情的呢罷了,我便不留了,隻不過,我有一件禮物,送與你們。」
她目光炯炯的看著我們,「那個賊人,躲在蕃國,我想,永夜城主是想得而誅之的。」
「朱清水?」兀塵皺眉,「隻是蕃國雖小,他躲藏起來,又有國人庇護,怕也是難以捉拿。」
「不妨事,若是以玲瓏為餌,倒也不算難。」
當朱清水真的出來見我,我的心居然為之一沉。
他蒼老了太多,一雙眼睛渾濁不堪。他再也沒有一見我就笑呵呵的叫我丫頭,而是深沉的嘆了口氣:「玲瓏,你如今是什麼也知道了吧?」
「從始至終都是利用。」我冷冷的看著他。「你如果不出來見我,至少還可以苟活。」
「玲瓏,其實我沒害你娘,我隻不過威脅她給我秘藥,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了。」
「玲瓏,你能不能再叫我一聲師父?」
他的眼裡已經失去了光,我隻能看見萬念俱灰的神色,他的心已經跳的很亂很輕,我知道,他就快走了。
我恨他,我恨他把我當做一顆棋子,恨他瞞了我這麼多事,恨原來我曾經當做唯一依靠的師父,竟然從始至終都戴著面具。
可是難道都是假的嗎?難道每一個對我慈愛笑容,為我端上桌的熱氣騰騰的菜餚,我曾經煩而又煩的說教,那條送我的小青蛇,都是他為了利用我演的戲嗎?
我狠狠地咬著牙,努力冷冷的看著他,「永遠不會再叫了。」
他的頭低下去。苦笑一聲,卻還未來得及收回那嘴角,笑就僵在了臉上。
原來他早在見我之前,就服下了慢性毒藥。
我終於送出一口氣,卻如同被抽幹了力氣一般,我一步一步的走過去,輕輕用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師父,你走好。」
月色正好,繁星滿天,齊國的漫湖上零零星星停了王孫公子賞月的船隻。夜色漸深,湖面上浮起薄霧,像是給大小船隻隔離開來一般,更顯幽靜。
我踏上那艘燈火葳蕤的船,船頭上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並有一個船家在撐槳。
「你還是來了。」
推開那扇雕花小門,我看見齊堯坐在那裡,似乎在等著我。
燈火染紅了他的眉,他看我的眼神卻不似當初城樓之下那般狠意。
「我來同你道別。」
「去哪裡?」他轉著手上的玉杯。
「你知道的,我會去永夜城。」
「玲瓏,哪怕一點點的愛,都不能給我嗎?」他忽然抬眼看我,似乎用盡了所有勇氣問出這句。
「齊堯,其實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你自始至終都知道師父是臥底。你知道,可是你也從未想過告訴我,你隻不過也是一直在演戲。你的皇位,比什麼都重要。況且,」我深吸一口氣說:「我從未愛過你。」
他的目光潤潤的,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卻忽然笑了,「其實說到欺騙,誰又是全然清白?隻不過那一句,你不愛我是真。」
「有些東西,失去了便是永遠失去了, 原路而返,也再不是從前模樣。」
忽然一瞬, 一個場景在我眼前閃過。
是德妃夏桂芝在歇斯底裡的吼著:「隻是也許隻有陛下您知道,您做過什麼!」
「臣妾難道不知道陛下對臣妾的一切都是假的麼?隻是臣妾一直在欺騙自己,以為將陛下心中所愛除去, 便可以取代她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陛下遇刺那幾日,她本是要去給陛下採藥,卻早被臣妾安排的人推入山崖,本以為早就粉身碎骨, 沒想到居然還能回來, 竟然還為了陛下不說出實情?想來真是。愚蠢至極!」
齊堯不動聲色的令下人端上一杯毒酒, 「蛇蠍之人,就該喝這世間至毒。」
袁桂芝被灌下毒酒,死相悽慘的在我眼前。
我吃了一嚇,手中的茶杯差點脫手。
「我知道你有讀心之術, 也讀得了我的記憶。不錯,我是殺了袁桂芝。」
「謝謝你。」
可我也隻能說一句, 謝謝。
「其實我本來,也隻不過是想利用你罷了, 誰知道, 人心脆弱不堪, 我竟然是對你無可奈何了。」
他笑了笑,忽而哼起一首歌來, 那是誰的詩句?我記不清了。
隻聽他唱:「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 沒人知。」
他唱的悽婉,卻總是微笑著,直到外頭微微的敲門聲響起,「陛下, 該回了。」
他停下歌聲,從袖口取下一個平安符遞給我。
「祝好。」
我心中早已明白,有所得必有所失。
「□我」正嘆息, 忽而一個墨色身影將我拉起, 不用說也知道是兀塵。
「怎麼,東西掉了?」
「我可以幫你撿回來。」
「罷了罷了, 撿回來也湿爛了。」
他彈了我腦門一下「走,回家吧。」
「好。回家。」
他攜起我的手,在曉風明月中緩步走著。他的手依舊是冰涼的,可是卻那樣舒服。
他低頭看我, 居然忍不住在我臉上輕啄一口。
我捂著臉, 「大庭廣眾!」
他笑道:「夫人何必害羞,漫漫夜色怕是人人隻在意眼前人。況且再過分的,也不是沒有。」
我的心跳的如同擂鼓,卻終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似乎我們要去的那座世人都說是地獄的可怕之地,卻是一個和平安然的桃花源。
我看著天上的月亮,喃喃道:「今夜月色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