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後頭,輕而易舉掃去了礙眼的跟班,窮追不舍,好幾次,都差點將鬼君斬於劍下。
剛殺到門口,就聽有人對鬼君說,彥初不見了。
我加快了攻擊,逼得他狼狽逃竄,最終追至幽冥岸邊。
刮陣的場面更加可怖,綠色天幕下,似乎有個透明的屏障頂在那兒,屏障之外,兩道通紅的閃電交替有序地轟下,來勢洶洶,震得鬼域地動山搖。
陰風怒號,鬼聲戾戾,幽冥剐陣內刮起了風,打著旋,平地而起,與天幕相接。
修為差的小鬼進來,便瞬間化作齑粉。
宋巍一身紅衣,劍比在宦娘脖子上,神色淡漠,「鬼君,宋某送您入陣。」
鬼君咬著牙,陰沉道,「宋巍,把宦娘放了!」
宋巍劍稍一用力,宦娘的脖子上便多了一道傷痕,「閣下當知道我的脾性。」
宦娘本就是鬼,臉色沒有慘白一說,可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她害怕到極點,「爹……宋巍說……要把我丟進陣裡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鬼君睚眦欲裂,一掌拍向我,「宋巍,你既然不想要我女兒活,天妃娘娘,便也不用活了。」
先前鬼君忙於逃命,才叫我有了可乘之機,如今殊死一搏,我很難再佔上風。
幾個來回,我累得氣喘,發絲凌亂,若是這時候向宋巍跑去,無疑將後背露給了鬼君,此乃大忌。
鬼君沒給我喘息的機會,眼看利爪要鉗住我的脖子,隻聽身後宦娘驚叫一聲。
鬼君攻勢一頓,飛快向我身後衝去,下一刻,背後突然貼上一人,是宋巍。
他攬住我的腰,將我帶向了另一側,我回頭,看見宦娘半隻腳已經被幽冥剐陣吞進去,已經不會叫了,無聲地揮動著雙手,到處亂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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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君什麼都不顧,赤腳趟進河水裡,抓住了宦娘。宋巍一揮手,青氣撞在鬼君後背上,將他二人推下陣眼。
宋巍抱住我,「別急,等彥初。」
話落,天空咔嚓一聲,我抬頭望去,透明的屏障從中間開始,逐漸向四周裂開,蜘蛛網一般,飛速的蔓延方圓數裡。
天幕破了。
天劫馬上就要降下來。
彥初的身影出現在半空,如一顆黑色的流行,飛快地向我飛來。
「宋巍,事不宜遲。」他冷靜的聲音響起。
宋巍攥緊了我的手。
「令儀,你信我嗎?」
我點頭,「信!」
說完,宋巍帶著我騰空而起,向幽冥剐陣的陣眼飛去。
一靠近,我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吸入中心。
我閉著眼,咬著牙,等了許久,並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睜開眼,隻見宋巍抱著我,四周的飛刀如蝗蟲,密密麻麻將我們圍住,刀光貪婪,想把我身上的肉一寸又一寸地剜下去,它們飛射過來,卻在觸及宋巍的那一刻,倉皇逃竄。
宋巍是當年的破陣之人,這些飛刀自是不能再傷他分毫。
飛刀發出不甘的嗡鳴,轉瞬間直直向下方飛去。
低空下,一團黑霧緊緊聚的那兒,飛刀氣勢洶洶地扎進去,扎到一半難以再進分毫。萬千飛刀就那樣圍在周圍,不斷蠶食,不斷進攻,黑霧很快呈現劣勢。
宋巍說,「令儀,天劫來了。」
瞬間,轟!陣中的氣流大亂,震得人氣血倒湧,一道粗壯的紅色閃電如毒蛇,霹靂乍響,飛速向下,留下一道血紅殘影。
宋巍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虛虛一指,飛刀突然像被什麼力量阻止,強行從黑霧四周撤去,轉而向天劫圍去。
天劫被拗偏了。
宋巍呼吸有些沉,額頭浮現冷汗,操縱剐陣裹挾天雷,向下一指,天雷失去了阻力,擦著我的後背,驟降,轟在了黑霧上。
啊啊啊啊……
鬼君和宦娘的慘叫此起彼伏,剐陣飛刀突然瘋了般發出錚鳴,突然開始不要命地到處攻擊,宋巍的臉倏地出現一道血痕。
他吐出一口血,身邊騰起青色水霧,將我護在裡頭。
我心一突。
頭頂天色乍明,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宋巍,你殺孽無數,本該以死謝罪。此間你助吾誅殺鬼君,毀剐陣,吾法外開恩,準你入輪回。」
我睚眦欲裂,抬頭死死盯住天色那道熟悉的身影,天帝!
我掙扎著,突然發現自己被水霧鎖住。
「宋巍!你到底在幹什麼!」我心底發慌。
天帝道,「令儀,該回去了。待剐陣破了,吾送他入輪回。」
宋巍站在外頭,身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血痕,剐陣開始反噬,他目光帶著歉意,「令儀,對不起。」
我被他目光擊中,紅著眼怒喝,「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從一開始,宋巍和天帝就達成了協議。
宋巍替他滅了鬼族,他準宋巍入輪回。若不是我中途覺醒,宋巍需處心積慮替我抵消死劫,借鬼君自己的劫數,能更輕松一些。若我不想起他,宋巍是不是就打算不聲不響地死在剐陣裡,再次離我而去?
宋巍說,「令儀,這具身子太髒了。待我洗脫罪孽,幹幹淨淨地來找你。」
我掙扎著,「宋巍,你知道要成仙多難嗎?要多少輪回,你才能記起我?」
很難。
罪孽深重之人,即便入了輪回,也是生生世世不得善終。天帝袖中飄出一道列滿符文的黑色枷鎖,盤成一圈,像宋巍飄來。
詛咒。
一旦落在宋巍身上,輪回變地獄,嘗盡萬千苦楚,永世不得超生。
我仰起頭來,看向天帝,眼底滿是瘋狂,「天帝,令儀願自毀神格,替他抵債。我不做神仙了,我隻要宋巍好好的,無病無災,生生世世,平安喜樂。」
天帝皺起眉頭,厲聲道:「令儀,放著好好的神仙不做,三番兩次栽在他身上,真是糊塗!」
我舉起右手,虛空一劃,一道血花飛散,豁然逼退了青霧,剐陣餘威尚在,四周強大的壓力壓得我肺腑生疼,我的手高高揚起,任血隨風彌散開來,詛咒被血霧侵蝕,發出滋滋的聲響。
我感覺全身的骨頭在發緊,緊到極致,發出了恐怖的咔嚓聲,咬緊了牙,「天帝,令儀願以畢生修為,渡此間惡鬼皆入輪回,所積功德,抵宋巍之過。」
宋巍渾身是血,他耗費了太多的力氣,此刻我散盡修為,他被我威壓挾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有搭在我腰上的手,緊緊扣著我,想將我重新裹挾。
「宋巍,別費力氣了。」我臉色慘敗,仍Ṭū́ⁿ死死看著天帝,誰都阻止不了我。
我在逼天帝,逼他答應。
司命赫然出現在旁邊,「令儀!你瘋了!快過來!」
我是瘋了,我賭天帝對眾生的垂憐,賭司命對我的昔日之誼,我賭上兩百餘年為仙,兢兢業業,行善積德,孤注一擲,隻想為自己和宋巍搏個破鏡重圓。
此時陣中,隻有我和宋巍兩人。
我撐著雙手,竭盡全力抵抗詛咒的壓制,眼睛淌出血來,眼前腥紅一片。
周圍泛起了光,是我的修為在消散。
幽暗之地,光之所及,花草叢生,數萬條黑影被光包繞,黑色褪去,露出一條條無智的面孔,那些被鬼君脅迫的,墮入鬼道之人,如今楞楞地站在那兒,神情迷惘。鬼域的天空,開始泛起明光,人間的太陽從雲層之後穿出,照進了不毛之地。
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天空,詛咒仍不見消散。
我回身,抱住了宋巍,滿嘴是血,聲音發顫,「宋巍,我擋不住了,你別怕,詛咒我替你扛……我不怕疼,不怕苦,我有過好日子……我不遺憾……」
宋巍低頭,將我死死壓在懷裡,「令儀,我來。」
他扭轉了二人的姿勢,背對著天帝,神情溫柔,黑色的詛咒一道道纏上了他的頸,他的手腕,他的雙眼……
我歇斯底裡地哭著,「天帝!你罰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們所有人!別動我的宋巍!我不入輪回了,是我不知好歹!我願意死!我願意飛灰湮滅!」
我手扒在宋巍的脖子上,一次次穿透詛咒,徒勞地想把它扒下來,靈力傾瀉,磨不動黑枷分毫。
天帝說,「令儀,你兩百年神格,早已殘破不堪,念在你此番善舉,吾隻能許你二人,生世不離,此間諸多坎坷,何時贖清罪孽,何時消抵。好自為之。」
我掛在宋巍身上,近乎虛脫,我知道這是天帝開恩,能給我的最好結局。
我已經感覺不到宋巍的體溫了,
隔著風牆,對著司命慘笑,「日後有勞司命星君多寫幾個好本子,我和宋巍,再也不要分開了。」
天帝於心不忍,再次開口,「令儀,你可想好,此去一別,天界,是再難回來了。你誅殺鬼君有功,本可以飛升為上古之神。」
轟隆,鬼君的劫數飛速降下,徹底打散了黑霧。
陣中氣流再度狂亂,大陣將毀。
我苦笑,「如此豐功偉績,令儀隻想拿來,換一個圓滿。天帝,我愧對彥初,懇請您準予他恢復舊名,峒淵這兩個字,就此終結。」
天帝說,「好」
「令儀謝天帝厚愛。」
宋巍攬住我的腰,將我緊緊擁入懷中,一道紅線突然出現在我的小指。
我神情怔忪。
宋巍道,「在天界時,向月老討了一根,一直想著給你帶上。」
我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用胳膊抱住了宋巍的脖子,喃喃道:「宋巍,我不要跟你分開!我們有月老牽的紅線,我會找到你的!」
宋巍拍著我的背,透明的臉上隱約看見了溫和的笑,「好。」
「你不要不理我!」
「好……」
後記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悽厲,把我嚇起來。出了一頭汗,卻記不起夢到了什麼。
窗外,春光正盛,鳥語花香,院子裡的杏花開了,香氣撲鼻。
我晃了晃頭,忘掉了奇奇怪怪的夢,最近總也睡不安穩,跟母親講,她料定是我婚事將近,太緊張的緣故。
我姓餘,叫餘令儀。
我爹是個大官,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把我嫁給江南富商之子,宋巍。
我和宋巍,可以說門當戶對。
我爹是官,他爹是皇商。
他爹看中了我爹的權,我爹看中了他爹的財,於是我們兩個,理所當然成了一對。
宋巍這個人,天性寡淡,第一次見他,是在月老廟。
我是去求姻緣的,求了一條紅繩,心滿意足地從廟裡走出來,便撞到一個人。
一身青衣,長身玉立,俊顏如玉,隻是看人的時候不冷不熱的,也不愛搭理人。
我動心了,回去跟我爹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