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為了擴大勢力,不斷在人間作惡,造出無數冤魂,他死有餘辜。」宋巍探身過來,為我理好了頭發。
我心神一動,「難道當年……」
宋巍眼底閃過一抹厲色,罕見地浮現出怒意,「當年的烈火裡,融進了鬼族的幽冥鬼火,差點將你的神格燒毀殆盡。他們為了奪我命數,慫恿皇族宗室作亂犯上,將你逼死。令儀,打一開始,壞我氣運的是他們,違背天道的,也是他們。」
鬼君傷了我的宋巍。
還真當我這個天妃半點脾氣都沒有?
「宋巍,若是不親自嘗嘗那冥河剐陣,我枉做天妃兩百年。」
宋巍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他並不願意我以身涉險。
我說,「天劫不瞎,我在冥河還是在天上,它看得出來。倒不如一直跟在鬼君身邊,讓他嘗嘗被雷劈的滋味。」說完,我笑著看宋巍,「權當,是給他替我照顧夫君多年的謝禮。」
宋巍的耳根忽然泛了紅。
他這個寡淡的人,即便當年與我花前月下,也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他慣會說情話,偶爾一句,便能撩撥得我心肝亂顫,如今沒想到竟是一句「夫君」惹得這位宋大人動了情。
「夫君?」我又叫一聲。
宋巍不自然地別過頭去,卻是抓緊了我的手。
指尖被攥得發了麻,可見他用了不少力氣。我痛呼出聲,宋巍意識到自己失態,驀地罷了手。指尖還殘留有他的餘溫,麻意不減反增,我此刻又希望被他握著,便舔著臉重新將手塞進他寬闊的手心,笑道「騙你的」。
當年宋巍是個帝王,我是個小仙,兩人算不得青澀,卻絕不如今日老成持重。
那時,宋巍早已學會內斂,喜怒不形於色,永遠一副不問世事的聖人模樣。
我初次下凡,一眼看中了他的矜持,捏了個訣落在他床上。
Advertisement
心思深重的帝王哪裡容得了來歷不明的女人接近自己,他抵著我的脖子,差點將我殺死。
許是後來,他見我實在蠢,不知銀子為何物,煩瑣的宮裝也穿得七零八落,甚至連宮鬥也鬥不明白,別人害我,我還當人家好,這才漸漸對我上心。我不懂人間的說法,隻知道在仙界,喜歡的人叫仙侶,從沒喚過夫君這樣膩歪的稱呼。
可以說,今兒是兩百年來頭一回。
誰知道,一叫,就叫得宋巍無法自處。
他還是喜歡的。
第四日,我們去見了鬼君。
鬼君懶洋洋地橫躺在人骨頭堆砌的椅子上,一副料定我們逃不出去的神態,「什麼?你要去幽冥剐陣?」
我糾正道,「是我們,你、我、他。」
鬼君剔掉牙縫中的人肉,「本座看起來不傻,可為何你總將我當傻子看?」
「鬼君想得道成仙,幽冥剐陣非去不可。」
鬼君嘖了一聲,指指彥初,「本座殺了他,一樣能飛升天界。」
我拿出了對待天帝一般的客氣,「或許……您不行。」
鬼君臉色沉下來,「你敢說本座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我微笑道,「彥初是人,受天道庇佑,有帝王之運加持,飛升乃水到渠成。可您是鬼,鬼有鬼道。」
鬼君沉默了。
「若強行剝奪人的氣運,您飛升之日,天道未必肯饒你。」我斂衽,神在在笑道,「不如問問宋巍,在破幽冥剐陣上面,他頗有一番見解。」
鬼君幽深的眼眸抬起,銳光犀利懾人,「早該猜到的,像宋巍這般罪孽深重之人,不受盡萬剐之苦,怎能忝列門牆。」
「罪孽深重的是你們。」我牽住宋巍的手,攥緊了,「宋巍沒錯。」
鬼君大笑起來,「沒想到天妃娘娘還是個護短的,怪不得宋巍對你念念不忘,就連本座的公主,都撼不動他的凡心。」
宦娘嬌羞一笑,「天妃娘娘可介意與妾身共侍一夫?」
我說,「介意,十分介意。」
鬼君細細摩挲著下巴,「宋巍娶了本座的公主,本座才敢信他。」他怪異地笑著,表情令人作嘔,「至少是洞房之後。」
宦娘忸怩一笑ţü₄,偶爾瞥我幾眼,得意之色十分明顯。
「宋巍,你娶不娶?」鬼君慢悠悠問道。
宋巍胳膊一動,被我拉住。
我知道他要掏劍,甚至可能就在此地,與鬼君決一死戰。
「娶。」我目光銳利地射向宦娘,「本天妃親自,將貴公主送到床上去。」
鬼君拍手大笑,「好好好!天妃大度!宋巍,日後你可要並享齊人之福了。」
「何時?」我問。
「今晚!」宦娘迫不及待,高興得要跳起來。
鬼君笑著搖頭,「本座就一位公主,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宦娘含羞帶怯,喜不自禁。
我冷笑一聲,拽著宋巍出了陰司府。
「令儀。」他任我拉著,跟在後頭,冷不丁叫了我一聲。
我說,「沒事,又不是沒跟人一起過。當年後宮那些鶯鶯燕燕,哪個不比她漂亮。」
話說出來,已經帶著酸味兒。
宋巍一扯,我便被他扯進懷裡,大手貼上我的臉,淡淡道,「你搶什麼?」
我一肚子悶氣,「怕你先答應,我聽了難受。」
「鬼君愛女,嫁娶之儀卻一筆略過,你不覺得他太倉促了?」宋巍循循誘導。
我擰起眉,突然明白自己關心則亂,答應得太過著急。
「鬼君等不及了!」我答道。
宋巍獎賞般摸摸我的頭,淡淡笑開,「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
我兩手止住他的動作,懊悔不已。明明我才是活得最久的,可在他面前,總是什麼都慢他一拍。
「這可怎麼辦!我都答應了!」其實拖一會兒,鬼君便會兵行險著,直接對彥初下手,而彥初早已在今早我和宋巍出門時,施了障眼法,隨著我們一起,出陰司府,去了幽冥剐陣下。
真是讓鬼君佔了好大的便宜。
宋巍說,「原本不答應,鬼君惱羞成怒,便會直接派人去將彥初捉來,當他發現彥初不在陰司府中,便能猜到彥初去了冥河,因為那是離開鬼族的必經之地。」
我喪氣道,「到時就可趁機將毫無防備的鬼君引入幽冥刮陣。現在不成了,他為了穩妥,會先看著你和宦娘洞了房,成了自己人。彥初不見的事兒,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傳進他耳朵裡。偏偏我們又不能主動告訴他,因為會提高他的警惕……」
我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悶悶道,「宋巍,我辦了件糊塗事。」
宋巍嘆息一聲,「令儀,你不糊塗,是亂了心。」
亂得生怕宋巍跟鬼君動起手來,受傷丟命。
好長時間,宋巍沒說話,我以為他生氣了,一抬頭,就看見他滿眼笑意,「令儀,好久沒人這麼護著我了。」
想起鬼族那群人畏懼的眼神,他們對宋巍避之不及,正應了宋巍當年的惡名,我心中疑惑,「你飛升時,威風的仙號多了去了,為何偏偏取個文绉绉的文曲真君?」
宋巍沒想到我思維跳脫到這兒,隻說道,「我怕嚇著你。」
與他重逢之後,我確實喜歡跟在宋巍耳邊喋喋不休,屢次冒犯,若一早知道他是個滿身殺孽,從幽冥剐陣裡爬出來的神仙,定連宮宇都搬走了。
我懊惱地抓抓頭發,「難道真的要跟宦娘洞房?」
宋巍溫醇一笑,「人質送到手裡,哪有還回去的道理。」
我瞪著眼,好一會兒才對宋巍道,「妙啊。」
鬼族的婚禮,辦起來比人間還熱鬧。
紙扎的人抬著小轎,吹著送人走的調子,搖搖晃晃把宦娘送進準備好的洞房裡去。
鬼君連拜堂都免了,請了我坐在堂中喝喜酒。
宋巍則一身紅衣,被人拉去了新房。
「天妃娘娘,男人嘛,三妻四妾,總有習慣的那天。別繃著臉,喝酒,喝酒……」鬼君笑著對我舉起杯子。
我看了眼綠幽幽的酒水,裡頭還飄著幾縷可疑的頭發絲,僵著臉笑了笑,「本天妃喝醉了喜歡耍酒瘋,為保公主大婚之日穩當,還是算了……」
鬼君見我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心滿意足地大笑起來,「天妃娘娘能想明白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席間觥籌交錯,鬼族的棟梁們臉上熱情洋溢,我卻度日如年。
鬼君看了看外頭綠幽幽的天,也不知道從哪知道的時辰,唔了一聲,「想來這會子,小兩口當是開始了。」
眾人哄笑,有些則挑釁的看著我。
我縮在桌子下面的手攥起,頭一回覺得暢快的打架是件好事。
酒裡的發絲沉浮幾個來回,我終於等來了外面的動靜。小鬼一路打著滾,哀號著衝進來。
「鬼君!宋巍劫了宦娘!」
話落瞬間,我躲在桌下的手猛然射出一道寒光,直逼鬼君咽喉。他並未防備,隻來得及側身,脖子上多了道傷口。
我凝聚法力,化出一柄和宋巍相似的長劍,向著門口爆射而去,沿途未來得及反應的鬼族,皆被斬於劍下,死氣升騰,慘叫四起。
鬼君怒喝一聲,緊跟而來。
「黃毛丫頭,受死!」
我轉身橫劍,當!
隔開了鬼君的殺招,震得手臂發麻,後退幾步,幾個小鬼不幸被我的劍挨到,尖叫著化作齑粉。
鬼族人逮住機會,將我團團圍起,封堵了去路。
我提劍,橫在右側,劍尖直指鬼君,冷笑,「老匹夫,我好歹是個天妃,雖是保一方太平的神仙,卻不代表我不會殺人,也不代表我殺不死人。」
我眼風一掃,「不想死,盡管試試!」
鬼君臉色沉得可怕,「本座無暇跟你兜圈,先殺了你,再殺宋巍,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他化作一道詭異的黑氣直逼我面門。
我手腕一震,一劍變千劍,流光漫天,盡數在我面前圍城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法力如泄閘洪水,瘋狂灌入輕劍中,劍發出一聲錚鳴,銀光閃爍,身邊的鬼族開始一個接一個被撞成黑霧,灰飛煙滅。
鬼君發出怒吼,「混賬!本座要你的命!」
劍勢瞬間合攏,對著鬼君的脖頸飛過去,在空中擦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刺拉……
我的袖子破了。
鬼君的胸膛上留下一道傷,流出墨綠色的液體。
我握住劍柄,橫著劈開,劍意如漣漪,瘋狂而劇烈的波蕩開,沒了天枷,兩百餘年的修為,將陰司府瞬間夷為平地。
天空突然劇烈震蕩了幾下,鬼君立在廢墟中,臉色大變,四周飛沙走石,他怒吼道,「該死的!該死的!偏偏這個時候!」
我冷笑,「原來有天劫的,不止我一個。」
一道死劫,正在鬼域上方猛烈地轟擊結界,鬼君的劫數,也如期而至,兩劫加在一起,鬼域撐不住了。更別提其中,還有衝破噬元枷帶來的天罰。
「帶彥初來!快!」鬼君無暇與我戰鬥,開始四處閃避,向門口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