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是楚楚在這裡,她大概會毫不猶豫地甩開肖陵,衝他大罵:「我信你個鬼。」
可我不是她。
於是最終也隻是闔了闔眼睛,推開肖陵,垂著眼疲倦地道:
「今天我爸媽和你爸媽都在,我不會說什麼。」
「就算要分手,也等我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候再說吧。」
聽到「分手」兩個字,肖陵一下就握緊了我的指尖。
「我們不會分手的。」
他的語氣很堅決,像是一個莊重的承諾,隻是不知道說給誰聽。
從停車場一路到樓上的包廂,他始終握著我的手,不曾松開。
兩邊父母看到我們這樣,都笑起來:
「年輕人就是感情好,既然孩子們沒問題,那就趁早把婚期定下來吧。」
相談甚歡時,外面隱約有喧鬧的音樂聲傳來,服務生歉疚地說:
「不好意思,今天樓上宴廳有人舉辦婚禮,現在正在宣讀誓詞……」
話音未落,坐在我身邊的肖陵倏然站了起來。
我下意識去揪他的衣擺,卻撲了個空。
在雙方父母愕然的目光裡,肖陵定了定神,勉強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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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點的一份湯好像選錯口味了,我跟著去後廚看一下。」
他步履匆匆地走到門口,在即將出門的一瞬間,我在他身後輕輕地喊:「肖陵。」
——別做得這麼難看。
肖陵在門口微微停頓了一秒,到底沒有回頭。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我媽最先察覺到我的異常,她默不作聲地把椅子拖到我旁邊,輕輕握住我的手:「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輕輕地顫抖,指尖也一片冰涼。
「媽媽……」
深吸一口氣,我強忍住眼眶的酸澀,撐著桌面站起來,
「肖陵去了這麼久,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也沒有特別久,隻是他從包廂離開後的每一秒時間,都被我心頭的煎熬拉扯到無限漫長。
我咬著嘴唇進了電梯,看著數字從 8 跳到 9,然後門開了。
宴廳裡熱烈的氣氛忽然一滯,我遠遠地看到穿著華麗婚紗的江悠站在臺上,被無數鮮花簇擁著。
肖陵就站在臺下,距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仰頭看著她。
像是虔誠的信徒,在仰望自己的繆斯。
她那雙水盈盈的含情眼望著肖陵,眼尾像凝著一抹淚,唇角卻是上揚的。
她說:「肖陵,我就知道你會來帶我走。」
8
宴廳內一片哗然。
顯然,這仿佛電影一般戲劇的搶婚場面震驚了所有人。
我走出電梯,一步步走到肖陵身後,在距離他幾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輕輕叫了一聲:「肖陵。」
他像是驟然從夢中驚醒,猛地轉頭看過來,眼中尚且帶著殘留的幾分恍惚。
「伊伊——」
我後退一步,猛地躲開了他想抓住我衣擺的那隻手,然後輕聲宣布:「肖陵,你自由了。」
「我們分手吧。」
在我的想象裡,我說出這句話的語氣應該冰冷又堅決,但出聲後才發覺,自己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抑制不住的哭腔。
「叮」的一聲,身後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我身邊停住,一隻溫熱柔軟的手扶上我的肩頭。
下一秒,一個重重的耳光,就甩在了肖陵臉上。
「大情聖,大冤種,你能別擺出這麼一副別人迫害你的樣子嗎?」
楚楚扶著我,抬起眼皮衝肖陵冷笑一聲,
「這麼舍不得啊,可你的真愛還站在臺上等著你呢,瞅瞅她那樣子,你現在從地上撿個易拉罐拉環估計她也能嫁,還不快去?」
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對著肖陵和江陵就開始拍:
「來來來,趕緊宣誓,我給你倆把這美好的一幕記錄下來,傳網上去。明年情人節大伙都不用出去看愛情片了,就看你倆在這演吧。」
江悠神情難看極了,肖陵卻再也不看她一眼,隻是專注又小心翼翼地望著我,神情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
「對不起,伊伊。」
他跟我道歉。
「我隻是……」
「隻是什麼?情難自禁?最後一次?」
我緩過神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眼神淡漠地看著他,「肖陵,你真惡心。」
他那張好看的臉瞬間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卻也沒覺得暢快,隻是過去兩年的紛亂記憶在我腦中反復閃回,到最後,通通碎裂成灰。
我轉過身,挽著楚楚的手向外走去。
肖陵在身後,聲聲喚我「伊伊」。
我再也沒有回過頭。
一次也沒有。
9
一直走到一樓大廳,我胸口那股鬱結的悶氣才算微微散去,轉頭望著楚楚:「你怎麼來了?」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發梢,語氣溫柔:「我怕你一個人搞不定那對狗男女啊。」
我原本一直強忍的眼淚,就在聽到她這句話後,驀然掉了下來。
從高中起,楚楚就一直充當著我生命裡那個保護者的角色。
我性格天生內向,又少言寡語,每次被人欺負,都是她站出來,替我一一反擊回去。
剛跟肖陵在一起不久後,我就帶著他去和楚楚見了一面。
那時候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和他交握,然後笑著說:
「看到這隻手了嗎?如果你敢做對不起伊伊的事,它就會變成大耳刮子落在你臉上哦。」
想不到一語成谶。
楚楚替我整理好衣襟,等那股令人窒息的情緒漸漸沉寂下去,我才想起,應該跟我爸媽說一聲。
電話打過去的時候,那邊傳來隱約的喧鬧,接著是我爸憤怒的口吻:
「走吧,走吧,這個親我們不結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遲遲等不到我和肖陵,在服務生的指引下,跟著上了樓,正好撞見肖陵握著江悠的手,和她一起從臺上走下來。
江悠原本要結婚的對象目光森寒:「你們想幹什麼?江悠,你這是悔婚!」
她回過頭去,眼神不屑:「本來就是你逼婚,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嫁。」
再後來,楚楚挽著我的手,在大廳裡撞見了他們。
我爸媽一臉餘怒未消地走在最前面,肖陵的爸媽急匆匆跟在後面解釋,而肖陵……
江悠穿著婚紗、挽著他的手臂走在最後,整個人幾乎要貼在他身上。
這一幕簡直比電視劇還要精彩,我爸走到我身邊,看到楚楚,神情稍微緩和了點。
楚楚順勢道:「叔叔,我開了車過來,我們走吧。」
「親家……」
我媽猛地轉過身,指著肖陵鼻子大罵:
「誰是你們親家?先管好自己兒子吧,這麼喜歡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幹嗎還來禍害我們正經人家的閨女?」
一團混亂。
我就在這樣的氛圍裡,抬眼靜靜地看著肖陵,他張了張嘴,忽然才反應過來似的。
「伊伊。」
他叫我的名字。
我一時沒有應聲,隻是越過他的肩膀往後看,正對上江悠那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還有她看過來的挑釁又自得的目光。
仿佛在說,看,不管你怎麼努力,隻要我勾勾手指,你男朋友就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你,來到我身邊。
是,她永遠是贏家。
可我從來沒有和她相爭的興趣。
我平淡地望向江悠,用口型無聲地告訴她:「讓給你了。」
肖陵還在跟我解釋:
「江悠家裡人逼著她結婚,嫁給一個不學無術的浪子,我隻是……最後再想幫她一回。」
我點點頭,開口,語氣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冷靜:
「你隻管幫,我們已經分手了,哪怕你幫她一輩子也沒關系。」
肖陵那雙原本澄澈的眼睛裡,墨色浪潮翻滾,最後凝成一團仿佛再也散不去的陰影。
他抿了抿唇,啞著嗓音問我:「你再也不會原諒我了,是嗎?」
我忽然覺得疲倦,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後告訴他:
「我沒有不原諒你,肖陵,我隻是不愛你了。」
10
事實上,從這段感情中抽離出來,比我想象的要更容易。
大概是因為,在江悠婚禮現場看到肖陵的那一瞬間,我終於肯承認,他看重江悠要遠勝過我。
哪怕那時我是他的女朋友,哪怕當初和他在一起時江悠還和別的男人藕斷絲連,哪怕他曾在被大雨變成孤島的城市中找到我,然後抱緊我。
人最怕比較。
我一直用「他也對我很好」來催眠自己,直到事實變成利刃,反復切割銳痛的心髒,才終於肯承認——如果要在我和江悠之中選一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向她。
我在家休息了三天,再去上班時,卻發現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透著古怪,欲言又止的樣子。
直到楚楚發來一個視頻鏈接,我才明白為什麼。
——有人把那天江悠婚禮上的場景拍下來,傳到了網上。
那場荒誕又滑稽的愛恨糾葛因而暴露在世人眼前,站在臺上淚眼盈盈的江悠,她神色陰沉的未婚夫,和臺下仿佛神祗降臨來救贖她的肖陵。
站在角落的我,不過是個不起眼的配角。
中午吃飯時,肖陵端著餐盤坐在了我對面。
我抬眼看到他,動作輕輕頓了一下,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端起碗就要走。
「伊伊。」他叫住我,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的謹慎,「視頻我已經聯系上傳的人刪掉了,那是江悠為了擺脫她未婚夫安排的,不是我……」
我忽地扭過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完了嗎?」
肖陵看著我,眼睛裡的光一寸寸暗下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要哭了。
「她哭著來找我,說家裡的生意出了問題,她爸媽為了資金周轉,逼她嫁給一個暴發戶。我已經和她說好了,那是我最後一次幫她。伊伊,我沒有騙你,我隻想過和你結婚。」
我就站在那,靜靜地聽著他說。
這是公司食堂的角落,幾乎沒有什麼人經過,此刻更像有一股莫名的氛圍,將我們同旁邊的世界切割開來。
肖陵解釋完,見我仍然反應淡漠,神情忽然一痛:「伊伊,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他的眼睛一如從前澄澈,我望過去,在那裡面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肖陵,我不想要你了。」我終於開口,平淡地告訴他,「我已經跟主管提交了離職申請,他也已經批準了。」
面前的肖陵整個人僵住,片刻後,他紅著眼眶問我:「你還會再回來嗎?」
我轉身離開,沒有回答他。
11
我用兩個星期的時間,把手上的項目交接給其他人,然後收拾行李,打算回家住一段時間。
離開的那天,楚楚說要來送我,結果卻拎著一個行李箱。
面對我的疑問,她笑著伸手揉揉我的發頂,眼中落了些碎星般的光芒:「我請了年假,陪你回家啊。」
「怕你一個人不開心,叔叔阿姨還要上班,又不能總陪著你。」
飛機穿過雲層和陽光,在老家的機場降落。
回去的時候,楚楚順理成章住進了我家。
「我沒告訴我媽我回來的事,不然她又得給我安排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