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們倆躺在我臥室的小床上,像上學時那樣,頭碰著頭說悄悄話,
「我之前都沒跟你說,上次我抽空回來了一次,靠,就三天,我媽給我安排了四場相親,還沒一個正常人。」
床頭亮著一盞小夜燈,借著那一點微弱又溫馨的光,我看到她臉上生動的表情,忽然笑出聲來。
她氣鼓鼓地控訴:「你還嘲笑我!」
我抱著她八年前送我的那隻毛絨小熊,笑笑地看著她:
「不過阿姨說得也有道理,你這麼久都不談戀愛,她擔心也正常。等你什麼時候帶個男朋友回家,她肯定就不催你相親了。」
「我有喜歡的人了。」
楚楚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我有些驚訝,忍不住抬起上半身,側過臉去看她:「真的嗎,誰啊?我見過嗎,認識嗎?」
她在昏黃的燈光下凝視我的眼睛,片刻後,忽然露出一個比光芒更明亮的笑容:「秘密。」
……
我和楚楚在家待了很久,去了很多以前上學時愛去的地方。
記憶回流,帶回無數紛亂又深刻的片段,之前那段失敗戀愛帶給我的創傷,也在漸漸被撫平。
那天傍晚,空氣裡吹著湿冷的風,我和楚楚在以前去過的一家燒烤攤上落座。
然而沒吃兩口,隔壁桌喝得醉醺醺的幾個大漢忽然圍過來,嚷著問我們要聯系方式。
楚楚第一時間把我護在身後,仰頭冷冷地看著他們:「不給。」
Advertisement
「喝醉了就回去找媽媽,少來陌生姑娘面前發酒瘋。」
那些人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往我們身上摸。
「滾開!」
楚楚抬手就擋,頭頂微微閃爍的燈光流淌下來,在她發頂晃出水波一樣的光澤。
肖陵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及時抓住男人將要落在我身上的手,用力將他推翻在地,然後和幾個人打了起來。
最初的驚慌和訝然過後,我掐了掐手心,讓自己飛快冷靜下來,然後報了警。
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深夜了。
肖陵的行為被定性為見義勇為,那幾個騷擾我和楚楚的醉漢,則被關進了拘留室,據說醒酒後還要再關十四天。
借著路燈的光,我看到肖陵的手正在往出滲血,猶豫片刻,還是提醒他:
「你的傷口,還是盡快去醫院處理一下吧。」
他沒應聲。
半個月沒見,他瘦了不少,頭發長了沒剪,比之前那副清冷又淡漠的樣子多了幾分落拓。
的確迷人。
但我的內心已經毫無波動。
楚楚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那裡?從今天早上開始,我就覺得有人暗中偷偷跟著我們,就是你吧?」
肖陵仍然沒說話,隻是站在那裡,沉默又貪戀地望著我。
我卻並不覺得感動,或者厭惡,心裡隻有無邊的平靜和漠然。
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我的確,是不喜歡他了。
「謝謝你今晚救我。」我輕聲說,「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負擔你手上傷口的醫療費用。」
肖陵的眼睫輕輕顫了兩下,終於開口道:「我隻是想……再看看你。」
還有什麼可看的呢?
我不明白。
「既然我們已經徹底分手了,你大可以再回去找江悠,其實一直以來,她才是你的理想型吧?」
我繼續說,「從小到大,我一直沒有主動做過什麼事情,當初追你,是因為那時候我真的太喜歡你了,所以我拋棄了矜持和害羞,絞盡腦汁地向你傳達我的心意。」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卻被我打斷。
「我們在一起這兩年,是挺無趣的。你不愛跟我說話,我努力找的話題大部分也都很無聊。肖陵,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我變成江悠那樣,但那不可能,就算我穿上和她一樣的裙子,用著一樣的口紅和香水,我還是不可能成為她。」
「在你向我求婚時,甚至我知道我們見家長和江悠的婚禮在同一家酒店之前,我都是真心想和你結婚的。」
「但現在,我真的已經不喜歡你了。」
甚至看到他的時候,會下意識覺得惡心。
因為那張曾經讓我心動不已的臉,不會再讓我想起過去無數戀愛的細節,而隻有那天在江悠婚禮上的難堪。
痛意和懊悔在他眼底掀起巨大的風暴,片刻後,席卷一切般帶走了所有的情緒,隻留下一片死寂。
頹氣蔓延,那一瞬間,我覺得肖陵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空了一塊,再也填不滿了。
12
在肖陵離開後,又過了好幾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來自江悠。
電話裡,她用一貫高傲的語氣質問我:
「真奇怪,我怎麼會輸給你?你到底有什麼好的,怎麼肖陵最後會選你?」
我隻覺得好笑:「那是你們倆之間的矛盾,關我什麼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告訴我:「我結婚了。」
「哦,那恭喜你們了。」
「不是和肖陵。」
我無語了一下,她的聲音再度從那邊傳了過來:
「我談過很多男朋友,但肖陵是最特別的一個。因為那麼多人分手後都對我念念不忘,隻有他, 竟然這麼快就找了你這個新歡,還打算和你結婚。」
「你的長相、家境、學歷……樣樣不如我, 他到底為什麼會因為你而放棄我?」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肖陵本人。」
我徹底失去耐心,正要掛掉電話, 楚楚忽然從我這把手機拿了過去。
「大姐,你都結婚了,還有空來質問你前男友的前女友這些事嗎?你要真的很闲,不如把你們村口大糞挑了吧, 整天情情愛愛的多不健康, 也算為社會為人民做點貢獻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 她沒給江悠回擊的機會,直接掛斷電話,並一氣呵成地把她的號碼拉黑。
我望著她,不知怎麼的, 特別想笑。
楚楚看了我片刻,忽然伸出手來, 在我臉頰輕輕掐了一把。
「想笑就笑,我還不是為了替你出氣。」
她說著, 翻了個白眼,
「我看這女的腦子不清醒, 心理還有點問題,老希望分手後別人還對她念念不忘的, 憑什麼啊?她是人民幣嗎?」
「可能因為她長得漂亮吧。」
楚楚驀然湊近了我,在我面前左看右看, 最終下了結論:
「漂亮嗎?也就那回事吧,其實我覺得你比她更漂亮。」
「就是之前那個卷發,不太適合你,現在這樣, 清水出芙蓉,不要太漂亮。」
說這話時,她細長柔軟的手指繞著我一縷短發,眼睛閃閃發亮。
這段時間,我一直沒有再剪過頭發,原本及耳的短發已經快長到肩膀, 和高中時候一個發型。
我笑了一下:「騙人,之前那個卷發還是你慫恿我去燙的呢。」
楚楚毫不猶豫地說:「那就是我那時候眼瞎。」
「……」
她看著我無語的樣子, 反而笑得眉眼彎彎。
吃過晚飯, 我們沿著深秋風涼的梧桐小道慢慢往回走,正巧遇見兩個高中女生, 穿著校服,手挽手從我們身邊路過。
楚楚一下就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們。
這一刻,他一貫平靜無波的眼睛裡,甚至帶上了一絲脆弱和懇求。
「我那」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從她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淚光。
然而再看時,又是一貫的靈動溫柔。
我堅決地點頭:「當然會啊。」
「那你下次談戀愛的時候,還要記得跟我說一聲, 讓我幫你把把關。」
「好。」
「過年的時候你替我勸勸我媽,我是真的不想結婚……」
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別溫柔。
我們就在回家的路上,說了一路的話。
(完)
番外
江悠最後一次打來電話,是在她婚禮前一晚。
她故技重施地跟我哭訴,說家裡的生意沒有好轉,她爸媽還是要把她嫁給別人,換取商業合作的機會。
我聽著她哭,心情卻平靜到超出自己的想象。
最後,我隻是告訴她:「那你就結婚吧。」
她很愕然,似乎不敢置信我是這樣的反應,但我已經失去耐心,掛了她的電話。
後來江悠又打來了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有再接。
我隻是,忽然很想念秦伊伊。
但我也知道,我已經沒有資格再見她了。
很奇怪,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我會愛她愛到這個地步, 那時答應和她在一起,也不過是看她單純又笨拙的追求有些可愛而已。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 我開始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氛圍。
她和我一樣,不是很愛說話的性格,在我面前卻時時刻刻都在努力找話題, 但大都說了幾句又沒聲了。
我不接話,她就會氣鼓鼓地來拽我的衣擺,拽一下就松開。
從前我哪怕隻是有點小感冒,她都會著急地盯著我喝藥, 夜班時把我的速溶咖啡換成感冒靈。
「而很」秦伊伊就像一縷風,溫柔,細膩,可潤物無聲。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 她已經填滿了我心裡的每一個縫隙。
那天她穿著那條黑色的裙子,塗著顏色瑰麗的口紅站在我面前時, 像一朵忽然被風吹開的豔麗玫瑰,尚且帶著幾分拘謹。
我失控地吻了她。
也是那時候我意識到, 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喜歡她。
但我還是把她弄丟了。
在那之前我一直不知道, 自己對江悠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或許有幾分不甘吧, 不甘她當初用出國那樣的理由,輕而易舉地就放棄我, 把我的自尊和驕傲踩在腳下。
我總想證明,並非是我離不開她, 是她需要我的拯救。
後來我的確證明了這一點,但也因此失去了秦伊伊。
那天,我一早就到了她家的小區外,卻始終不敢露面, 隻敢偷偷跟著她們。
我眼見她挽著她朋友的手,臉上是輕松又愉悅的笑意。
大概已經全然忘記了我。
我站出來,保護了她們。
她看著我流血的手,還是沒什麼感情地對我說了很長一段話。
她說,她以前真的很喜歡我,喜歡到能主動追求。
但她現在, 也是真的不再愛我了。
從前我哪怕隻是有點小感冒,她都會著急地盯著我喝藥, 夜班時把我的速溶咖啡換成感冒靈。
她從前看著我的時候, 眼睛裡是有光的,但那時卻平靜、淡漠, 宛如一潭死水。
我再沒有一刻比那時更清晰地意識到,我永遠失去她了。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
某次我回家,正遇到我媽在追劇。
劇中人在說臺詞,痛徹心扉一般。
「I'm not afraid to go to hell, I just want to marry her.」
我不怕下地獄, 我隻是想和她結婚。
往前走的步伐頓住,我僵在那裡,遲來的痛排山倒海席卷而上,將我整個人釘死在原地。
很久之前, 我隻差一點,就能和她結婚了。
而如今,是我身在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