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不要瞞我。」
手機亮屏攤開的界面,是一條 16 年前的新聞:
「安城幼女拐賣案涉命案」
21
謝嶼算是送了我個杯子,特別土氣的黑色辦公用杯,實在不理解他的審美。
大年三十。
我抱著一沓書去新華圖書館還掉,別說,這天還挺冷的。
吐了口霧氣,我從落地窗外看向後面的小吃街,行人稀少,沒有攤位,都趕著回家過年了。
老媽說,晚上吃年夜飯,叫了謝嶼和他爸。
我搓搓手,往廁所走去。
剛進廁所,昏暗的燈光下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前。
蔓延的刀疤把他的臉割裂成兩份,陰森詭異。
「我們又見面了。」他說。
汗毛戰慄,我驚惶地後退兩步,往圖書館的大廳望去,空無一人。
「你是聰明的,對吧?」
好不容易讓自己鎮靜下來,我看向他的懷中靜靜躺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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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
他為什麼會把花蕊帶到這裡?!
難道說,配型依舊不成功?
「很遺憾啊。」刀哥感嘆一句,看向我,笑了,「不過,還是很幸運。」
幹澀的喉頭滾了滾,我看向他的頭頂,愉悅值上升的速度太詭異了。
「我不會傷害你,跟我走,我把她放了。」
灰白的瞳仁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而我,也在這一刻突然發現,他的目標變成我了。
手中攥緊水杯,大腦飛速運轉,我穩住聲音:「還有兩個孩子,在哪?」
他輕松地抱起花蕊,往我的方向走來。
花蕊在他的懷裡閉著眼,睡得很沉,估計也是使用了麻醉劑。
「到達安全的地方,我會讓警方找到他們的。」刀哥在越過我,打開了消防通道的後門,那長年上鎖的鐵鏈,就這樣被他打開了。
「但有條件,上車。」
門外停著一輛灰色面包車,車牌又被換了。
我緊緊咬著舌頭,強迫自己冷靜清醒,面對一個罪犯,卻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
「你還有一個選擇。」刀哥不徐不緩地把刀刃抵上花蕊的脖子,「報警,然後讓另外兩個孩子活活餓死。」
刀面反光,是手術刀。
深呼吸,我看他:「你贏了。」
22
面包車的後座拆了,刀哥把我的手腳用麻繩綁著,花蕊藥效沒過,躺在一邊。
我異樣地發現,他並沒有勒得很緊,而是恰好不會掙脫且不會受傷的綁法。
身下是軟軟的墊子。
面包車緩緩行駛,並沒有上高速的意思,看刀哥頭頂的愉悅值,我蹙眉。
他對我,若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覬覦就算了,但似乎……
「芯芯生病了?」我問。
他單手給自己點了根煙,笑了聲:「先天性白血病。」
「你是醫生?」
「早不幹了。」
「她現在在哪?」
車廂內陷入了沉默,良久,我出聲:「你不要她了。」
是肯定句。
刀哥吐出煙霧,冷笑了聲:「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呵,如果你那個小男友不追得這麼緊的話,我現在完全可以找到相匹配的骨髓。
「而且,他們不是也沒死麼?」
簡直荒謬至極!
我氣笑了,諷道:「你的自我感動需要多少家庭來陪葬?
「你自首還來得及。」
刀哥冷笑,叼著煙不講話。
良久,他驀然出聲:「以後,你就叫芯芯。」
我蹙眉,隻覺得他有病:「我不是。」
面包車猛然剎車,慣性把我的身體扭曲成了不舒服的姿勢。
我艱難抬頭看他。
「你就是芯芯,你怎麼可能不是芯芯!」他的眼神近乎狂熱地看著我,從主駕駛爬到了我面前,「你以後就叫芯芯!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繃著身體,看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舊到泛黃的相片,小女孩扎著雙馬尾,眼睛明亮地看著鏡頭,笑容甜美。
「你看看,這是你,是芯芯……」
照片中的小女孩,像芯芯,也像……我小的時候。
但我清楚地知道,不是我。
刀哥握著我的肩,眼眶通紅,逐漸笑起來:「芯芯如果長大了,應該跟你一樣……」
我掙扎地遠離:「你放開我,你別碰我……」
「芯芯,別怕爸爸,別怕爸爸。」
被我劇烈的掙扎驚到,刀哥喃喃地看著我,灰白的眼睛透出無措:「Ŧũ̂⁰別怕爸爸……」
猶如當頭棒喝,我身體一滯,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灌來。
面前這個男人,突然和記憶中的一個男人對上了臉。
那人雙手沾著血,眼下一道深深的傷口,也是這樣喃著:
「芯芯,別怕爸爸……」
23
在我五歲的時候被拐賣過,也是刀哥。
他女兒同我一樣大,長得很像。
隻是很不幸,真正的芯芯在五歲的時候被拐賣了,警方找到的時候,已經身體冰涼,人販子卻沒有抓到。
刀哥瘋一般地去尋找人販子的時候,看到我,他動了私念。
後來警方出動,全城搜尋,刀哥沒辦法,帶我躲進了安城南區廢棄的工廠,也是在那裡,看到了他一直要找的人販子。
警車的鳴笛聲尖厲,我的哭聲刺耳,人販子倒在血泊之中,刀哥徹底慌了。
他顫抖著過來,沾滿鮮血的手卻不敢碰我,隻是呆滯地喃喃:「芯芯,別怕爸爸……」
可是芯芯,早就死了。
睜眼,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面包車停在破舊的小道上,我動動發酸的身體,隻覺得極其不舒服。
「給你解繩子?」刀哥從車門外探身過來。
我一怔,確認了他的話,才默默地把手遞過去,他情緒冷靜下來,還算正常。
身旁空空如也,我皺眉。
「已經找了地方把她放下了,警察會找到的。」刀哥解開我手腕上的繩子,繼續靠在車門口抽煙。
「給我倒杯水。」
「使喚我?」刀疤眯眼看我,表情裡盡是威脅。
我瞥了眼他微漲的愉悅值:「要熱的。」
他既然想讓我當他的女兒,必然對我的小性子會多加縱容。
「得。」刀哥嗤了一聲,去主駕駛拿水杯。
「你那個髒,用我自己的。」
刀疤不爽地皺眉,但還是越過我,把滾到車廂角落裡的水杯撿了起來。
謝嶼送我的那個。
「挺高科技啊。」
水杯蓋上會顯示溫度,我不搭理他,腳上不能動,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水杯冒著熱氣遞到了我面前,他突然嘆一句:「要過年了。」
我垂眸,不知道老媽在家會不會擔心我。
「能看春晚嗎?」
刀哥一愣,掏出他的摁鍵手機,摸摸鼻子:「過兩天看回放吧。」
我喝了口水,不想理他,有點心疼那個被丟在半路的手機。
相對沉默了半晌,我看向車外,四周皆是茂密的樹林,不見人煙,我甚至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現在,離開安城了嗎?
刀哥遞過包裝好的甜面包:「吃點?」
我沒接:「廁所在哪?」
面包的包裝袋被擰了擰,他皺眉盯著我。
「我跑得了?」我瞪回去,「我原先就打算上廁所,結果碰到你了,現在很憋,謝謝。」
刀哥還是把我腿上的繩子松了,我活動了下腳踝,往樹林深處走去。
解決完個人問題,我抬頭看天,遠方星星點點的煙花開在漆黑的夜空裡,如夢如幻。
踏在枯枝上,聽著沙沙的聲音,我抬頭,刀哥在車旁看我,灰白的瞳孔眸色深深。
一束煙花在他背後綻成巨大的一朵,面包車的車頂被照亮一瞬。
「芯芯,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二個年。」他說。
第一個年,是我五歲。
我點頭:「新年快樂。」
許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他瞳孔微顫,扯出一絲笑容,想過來抱我。
我也微微勾唇:「也是最後一年,沈刀。」
下一刻,小道的盡頭亮起警燈,警報聲悠長刺耳,四面八方的警員衝過來,把他摁倒在地。
「你……怎麼會!」沈刀不可置信地看我,他想不明白,沒有任何電子設備的我,是怎麼聯系上警方的。
保溫杯在車廂裡,定位器和監聽器的紅燈一閃一閃。
我冷眼看他:「你可憐,但你有罪。」
冷風襲過,我瑟縮了一下,瞬間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謝嶼埋在我的脖頸,聲音顫抖:「我很怕,宋冉。」
24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邊,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突然斷裂,我指尖輕輕一顫,抱住他的腰。
原先我提出這個計策的時候,謝嶼跟我大吵了一架,他決不允許我再次陷入危險。
但最不可控的一點,沈刀的目標是我,他很聰明,這麼多年,練就了極強的反偵察意識,狡兔三窟,謝嶼每次都慢他一步。
我不做誘餌,那兩個孩子的安全無法保證,也不能確定會不會再有受害者。
過年的人員流動很大,如果不及時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我把自己的一切和盤託出,謝嶼那天在車裡抽了好幾根的煙,最後看我,眼中隱忍:「好。」
警員把沈刀押上車,隨後在面包車裡搜查。
謝嶼站在我身側,牽著我的手,絮絮地講著花蕊和另兩個孩子已經被成功營救,還有芯芯,病情加重,已經在住院治療了。
「不聽這個。」我吸吸鼻子,瓮聲瓮氣地問,「找到我手機了沒?」
謝嶼一愣:「還沒……」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那是我用獎學金買的,14Pro Max 暗夜紫啊。」
他啞然失笑,把我重新攬回懷裡:「給你重新買。」
「真的?」哭聲戛然而止。
「真的。」
我破涕為笑,看著他腦袋上不斷冒出的數字,忍不住踮腳伸手摁在他的頭頂:「再升就爆表了。」
「你又看見了?」謝嶼挑眉,垂眸看我。
捉弄的心思又一次冒了出來,我掛著眼淚笑開:「你知道沈刀管你叫什麼嗎?」
「什麼?」
「我的小男友。」
「叮~愉悅值+1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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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拐賣案在大年三十這天告破,安城終於在熱鬧的氣氛中過了個好年。
謝嶼替我打了掩護,才沒讓老媽起疑心。
花蕊和幾個孩子檢查過之後就被家長帶了回去,隻有芯芯一直住院。
她的身體在短短幾天內就好像被抽幹了全部的力氣,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她用稚嫩的口音說:「姐姐,我知道,爸爸是壞人,我也是壞人。」
但,沈刀對她,是刻到骨子裡的好。
謝嶼說,終於在安城郊區的私立醫院裡查到了芯芯的信息,也查到了沈刀。
芯芯的母親本就未婚生子,可憐的芯芯連出生證明都沒有,在她兩歲的時候查出來先天性白血病,她母親就直接丟下了她。
是主治醫生的沈刀想辦法把她給留下,隻可惜,芯芯還是沒能挨過這個冬天。
葬禮是由市局捐款辦的,很簡單。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私心,墓碑上刻的名字是沈芯。
我站在墓碑前,直到飄雪,才提步往家的方向走。
沈刀已經移交檢察院了,畢竟手上沾了血,大概率是死刑。
他在綁我之前,給沈芯留下了大部分的錢以及一封信,這也就是為什麼市局會同意在芯芯的墓碑上官他的姓。
「走路看路。」路旁一個聲音傳來。
我轉身,看到面前的景象,一愣,緊接著彎眸:「謝……老板,又出攤吶?」
謝嶼面色很臭,叼著根煙,應了一聲。
他的裝扮,還是年前我剛見他的時候的那身打扮。
「來份雜糧煎餅。」我笑眯眯地遞過十塊錢。
他煩躁地看了錢一眼,還是乖乖地起身攤面糊。
理解他的不爽,明明案子結束了,還派他來支援派出所查電動車盜竊案,打扮成這樣被我瞅見,自然是更加不爽。
關鍵是,蹲了好幾天,影子都沒見到。
誰那麼缺心眼兒偷電動車啊?
謝嶼攤餅的技術愈發熟練,把煎餅遞給我,錯開視線:「早點回家,回頭,我……去找你。」
不遠處還有幾個蹲點的民警。
「謝老板。」我沒有要走的意思,湊近他,揚起唇角,「回頭是什麼時候啊?」
他一怔,怕煙頭燙到我,擱一旁摁滅了,低聲:「有同事,注意影響。」
「叮~愉悅值+1000」
我揚眉,這個假正經的。
「圍剿的時候,那麼多同事在呢,誰緊緊抱著我不撒手的?」
「叮~愉悅值+10000」
「嗯?小男友?」
「叮~愉悅值+10086」
「艹。」他低咒了一聲,開始解自己的圍脖,對著角落裡的幾個民警朗聲,「老子今天曠工。」
幾個民警笑著簇擁過來。
手被他牽住,我有些茫然:「幹嘛?」
「約會。」
26——沈刀的信
「我已經很努力地去延緩她的生命,但無濟於事。
「她還小,不知道我教她誘拐孩子的行為是錯的,房子抵押,夠手術的費用,希望警方能給她找到匹配的骨髓。
「我自有罪,孩子無辜。
「如果她活下來,請求給她找一個好人家收養。
「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