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沒?太愛拋頭露面的女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之後,我便沒了媽媽,卻一直記著她的勸誡。
去親自看,親自記錄這個世界。
你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
今天下午,我翻出來的相機裡,成色最老最斑駁的那一臺,就是她的。
熱意越發上腦,我頭暈目眩。
將臉埋進了掌中。
「媽,我好想你……」
11
第二天早晨。
我是被頭痛喚醒的。
撕開眼皮,懵了好一陣,才意識到頭頂是家裡的天花板。
昨天,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
起身去倒了杯溫水。
紀清坐在客廳裡,面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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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這麼當女主人的嗎?」
根本不想理會他。
我轉身走向書房。
然而,桌上空無一物。
我沙啞著嗓音問:「我的相機呢?」
「我給喬寧了。」
我猛地轉身。
他抱臂一哂:「不是你讓她多拍兩張照片的嗎?」
大腦艱難地理解著從紀清口裡說出的每個字。
他,竟然把我媽的相機,給了喬寧?
我突然就砸了水杯。
揪住他的領子。
「你怎麼敢動我的相機?!
「你怎麼敢!!」
紀清被嚇了一大跳。
「喬寧現在在哪兒???」
「聶斓!松手!」
「她在哪兒?!!」
我歇斯底裡地撕扯著他的衣領。
昨天晚上喝下的酒,此刻全都從眼睛裡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紀清突然怔住了。
「……在雲安大酒店。」
「房號!!」
「1103……」
我推開他,奪門而出。
開著車殺到酒店。
我直接奔上了 11 樓,狠狠踹門。
「滾出來!!」
過了一會兒,喬寧怒氣衝衝開門。
「你大清早的發什麼瘋!」
我衝了進去。
果然,相機就放在房間的電視櫃上。
我拿起便要走,卻被喬寧扯住。
「這是紀清送我的東西!你憑什麼拿回去!」
我轉身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臉上。
「這是我的東西,你憑什麼拿來!!」
她被我打蒙了。
半晌才尖叫:「你敢打我!!」
她撕扯上來,又哭又撓。
「你這個賤女人!!
「你已經搶走了他的人!現在連他給我的東西也要搶走嗎!!」
扭打間,脆弱的相機帶被喬寧扯斷。
她抓過機身,狠狠往地上一砸。
一聲巨響。
我的頭腦瞬間空白。
那臺相機,就這樣在我面前碎成了幾瓣。
12
喬寧眼裡是殘忍的得意。
「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
海嘯般的絕望和憤怒襲來。
我揪住喬寧的頭,用盡了畢生力氣往牆上撞。
隻一下,她就流了血。
她慘叫:「救命啊!殺人啦!!」
酒店房門被人猛地拉開。
紀清衝了進來。
他看到喬寧的慘狀,目眦欲裂。
將我壓到牆邊。
「聶斓!你瘋了!!」
喬寧在背後顫顫巍巍地摸著自己的額頭,腿抖得站不穩。
「……阿清,我好害怕。」
我推開他,跪在地上。
顫著雙手,徒勞地把那些碎片拼在一起。
指尖被玻璃劃破了也不在乎。
可是怎麼拼,都不對。
紀清一把抓過我的手。
「你冷靜點!
「都碎了!拼不起來的!」
我劇烈一抖,無聲地淚如雨下。
他咬著牙。
「不就是臺破相機!重新買一臺不就好了!
「你至於瘋成這樣嗎!!」
我咬破了嘴唇。
血腥味溢滿口腔。
一臺破相機。
這是我媽唯一的遺物,他卻說這不過就是一臺破相機。
我抬頭,難以抑制滔天的恨意。
猛地扇了紀清一巴掌。
指尖的血蹭在了他的臉上。
「紀清,你滾!
「你滾!!!」
在他驚駭的目光裡。
我脫下手上的訂婚戒指。
狠狠擲進垃圾桶。
13
我搬空了我的東西,回了老家。
去看媽媽。
在墓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期間紀清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
我沒接,把他拉黑了。
有時,我會覺得無地自容。
要是媽媽看到我這幾年的樣子,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我辜負了她的期待,沒有長成一個驕傲、勇敢、堅強的人。
反而在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身邊蹉跎了三年。
第三天,我照例去墓園。
卻突然在墓碑旁,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東西。
那是一盆天堂鳥。
心髒開始狂跳。
這是媽媽喜歡的花。
是誰來過?
我轉身跑到墓園辦公室,詢問。
他們告訴我,每過幾個月,都會有人送來。
然後給了我一個地址。
心裡有一個答案,但我卻不敢信。
循著地址,我找到了一家花店。
從店主口中得知。
大概三年前,她接到了一個訂單。
希望能每三個月到戴秋芸女士的墓前放一盆天堂鳥。
因為對方一次性給足了三年的費用,所以她印象很深。
我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飛出來。
「……你們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店主翻了翻記錄。
「他姓紀,紀澄先生。」
14
「但是我們已經很久聯系不上他了,有一段時間供應出了點問題,我們想問問能不能送別的花,但他一直沒有回復。」
「您認識他嗎?」
店主抬頭看我,表情卻突然慌了。
「……女士,您,您還好嗎?」
我揉了揉酸脹的眼,擺擺手。
「我沒事,沒事。」
店主很善解人意。
她遞來一包紙巾,又給我泡了杯花茶。
便轉身去醒花了。
我在店裡平靜了許久,最後挑了一束小雛菊,準備離開。
要付款時,店主突然叫住了我。
「這束花不用付了。」
我有些茫然。
她露出了回憶的神情。
「女士,我想起來,紀先生那時還說,以後可能會有人來問這筆訂單。
「如果她是一個人來的,就請送她一束花。
「告訴她:往前走,星光會照亮前路。」
15
那天,我在媽媽墓前哭得很失態。
我沒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身邊。
更沒想到,到現在,我居然還要靠他來安慰。
他究竟是做了怎樣的心理準備,才會給店主留下了這句話?
隻有我明白,「如果她是一個人來」的意思是。
他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同事在傍晚給我打來電話。
「小聶,機票訂在了下周。」
「這次的人身保險受益人你打算填誰?你老公嗎?」
我搖了搖頭。
「請幫我填無國界醫生組織。」
「無國界醫生?」
「嗯。」
「怎麼會想著填這個?」
我吸了吸鼻子。
因為,他是個無國界醫生啊……
搖搖晃晃地走出墓園門。
我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是紀清。
他胡子拉碴,有些憔悴。
看到我,沒說話,隻是遞過了一個盒子。
裡面躺著一臺相機,和媽媽那臺是同型號。
「原來那臺,實在修不起來了。」
我們沉默地對視。
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我的。
更不知道他又是從哪裡找來了這臺 94 年發售的相機。
但我珍視的東西已經碎了。
就算再找一臺一模一樣的來,又有什麼意義?
他看我不接,有些疲憊地按了按腦袋。
「跟我回去吧!
「下周就要婚禮了,請帖已經發出去了,再鬧,就沒法兒收場了。」
16
我覺得諷刺。
「在你看來,是我在鬧嗎?」
他嘆了一口氣,拉住了我的手。
「聶斓,我知道你是因為愛我才這樣,覺得我偏心她,把你的東西給了她。
「但那是因為她非要你賠禮道歉,我看那臺相機很老舊了,才給她的,讓她別再鬧你。
「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讓她難堪,我總不能不管。」
我突然就對眼前的人產生了一絲憐憫。
「紀清,我不愛你啊……」
他愣了愣,又冷下臉。
「別嘴硬了。
「你如果不愛我,為什麼總是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輕笑,抽回手,貪戀地摸了摸他的臉。
「真可惜啊,以後就再也見不到這張臉了……」
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臉色驟變。
「你……」
然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喬寧打來的電話。
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接了。
對面語氣失魂落魄。
「阿清,我要走了……
「這次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我隻是……實在沒法兒不嫉妒她。」
「喬喬,你在哪兒!」
「你別來了,你去找她吧!她才是你未來要相伴一生的人。」
紀清急得聲音都變了。
「喬寧!!」
電話掛斷了。
紀清把東西一把塞進我懷裡,轉頭狂奔。
我看著消失在街道盡頭的身影。
冷笑。
揚手,把相機扔進了垃圾桶裡。
我也快走了。
沒用的東西,就不必帶了吧!
17
接下來一周,我忙得不可開交。
鍛煉身體、熟悉語言、確定選題、聯系當地向導……
期間紀清換著號碼給我發短信。
【聶斓,你那天是什麼意思?】
【我們是不是還有些話要談?】
【那天的事,我代喬寧向你道歉。】
【你現在在哪裡?】
……
我一條也沒有回復過。
離開的前一天,他又問。
「明天就是婚禮了,你會來的吧?」
我掰斷了電話卡。
拖著行李箱,義無反顧地前往機場。
晨光射入舷窗時,飛機起飛了。
從北京前往剛果金首都金沙薩,沒有直達航班。
要在開羅轉機。
全程將近二十個小時。
足夠我重溫舊夢。
我戴上了空姐發的眼罩。
輕輕呢喃。
「紀澄,我要回來了。
「我真的好想你。」
18
我第一次遇到紀澄,是在戈馬的難民營。
那時,剛果(金)東部的局勢非常混亂。
武裝分子們因為搶佔礦產資源、種族矛盾等等原因,襲擊各個村莊。
數十萬人被迫離開家園,前往大城市避難。
我到達難民營時,幾個醫生正在給一個小女孩看病。
她因為遭遇爆炸,耳朵裡卡進了一顆小石頭。
小女孩一直掙扎,讓醫生們也不敢輕易動手掏取。
於是有人高喊了一聲:「紀!」
一個亞洲男人走了過來。
他檢查完情況後,竟從白大褂裡,掏出了幾張紙牌,當場變起了魔術。
小女孩被吸引住了。
於是旁邊的醫生立刻動手。
當那顆石頭當啷一聲掉進鐵盤時。
男人手裡的紙牌也消失了。
取之而代的,是一株非洲堇。
小女孩眼睛瞪得滾圓。
開始扒他的袖子,但最終什麼也沒有找到。
於是她開心地拍掌,扯著父母的衣擺大叫。
那個男人把花遞給了小女孩,又將拼命感謝的大人們送出了醫療帳篷。
我抬起相機,拍下了這奇特的一幕。
快門聲讓他轉過頭。
看到我,有些驚訝。
用法語問:「這裡的亞洲面孔可不多見,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說:「中國。」
他一臉驚喜,切換回了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