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這首搖籃曲,五歲後我再也沒有聽過。」
5
即使已經過去了四年,我仍舊對眼前的一幕感到震撼無比。
隻是,表現得稍微淡定了一點。
我把他引到客廳,注意到他的右腳有些跛。
心底已經有了猜測,開口問他:
「你……是陸明齊嗎?」
他走到小木馬前,盤腿坐下,試圖伸手去推小木馬,手指卻輕易地穿透了木質的輪廓。
他澀然一笑:「是,我是四十五歲的陸明齊。
「媽媽,你沒聽我的話,還是嫁給了陸長宇。」
我怔怔地看著他,四十五歲的陸明齊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一身簡約的白襯衫,搭配西裝褲,眉宇間透著沉穩的氣質。
原來,陸明齊長大後是這個模樣。
我聲音顫抖:「你會回來,是早知道陸長宇會出軌,我和他的婚姻會不幸福?」
我頓了頓,嗓音有些啞,「你還說過……他會害死我?」
陸明齊點了點頭,苦笑:
「是,所以我拼命回來阻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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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驚肉跳:
「那我是怎麼死的?」
陸明齊緩緩說道:
「陸長宇堅持不肯離婚,你們打了兩年的官司,在法院判決離婚之後,他做了個意外身亡的局,將你殺死。
「他說他太愛你了,隻有你死了才不會離開他。
「你死後,人身意外險賠了一大筆錢,成了陸氏開展新項目的啟動資金。
「外公外婆的公司,也徹底被他吞並。」
我腦子空白了一瞬,不敢相信,陸長宇竟然會這麼瘋。
他出軌了,背叛了我,我是肯定要離婚的。
可我無法想象,陸長宇會對我痛下殺手。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許多殺妻案的報道,那些女人在死之前,是不是和我有著同樣的感受,不相信自己的枕邊人會絕情到這種地步?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陸長宇的動機沒那麼簡單。
或許陸明齊相信陸長宇是因為太愛我才將我殺死。
可這三年,我和陸長宇之間談公事越來越多,談感情越來越少。
他的重心,幾乎都在事業上。
我莫名想到了那份婚前協議書。
心底一陣冰涼,有了另一個猜測。
按我的性格,估計堅持要他淨身出戶,他舍不得巨額財產,所以將我殺死一了百了。
我臉色蒼白,緩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
「那時候你才五歲……誰來照顧你呢?」
陸明齊淡淡笑了:「剛開始奶奶帶我,後來他養在外面的女人終於進了門,陸陸續續又生了三個孩子。
「那個女人戴你的首飾,穿你的衣服,我忍不了就推了她,她因此流掉了一個孩子。
「陸長宇容不了我,外婆趁此機會,強硬地把我接了回去。
「媽媽,我恨陸長宇,恨不得他去死。」
說到此,陸明齊雙目通紅,拳頭不自覺握緊。
大腦一片混亂,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那個女人是誰,叫什麼名字?」
陸明齊咬著牙,恨恨地說:「她叫蘇渝,是陸長宇的貼身秘書。」
一張青春無敵的臉龐浮現在了我眼前。
是她?
陸長宇和我說過,蘇渝工作能力出眾。
所以破格提拔她為貼身秘書。
一貼身,就貼身到床上去了。
我荒謬地笑了出來。
陸明齊又交代了我許多事情。
直到他要離開之前。
我指了指他的右腳,忍不住問道:「腳是怎麼傷的?」
陸明齊表情很淡定:「陸長宇的私生子在我面前說你壞話,我和他爭執時,他把我推到了馬路上,被車軋的。」
「什麼……」我聲音陡然拔高,心痛萬分。
「沒關系的媽媽,我早就習慣了。」陸明齊朝我笑,「記住我說的話,千萬別重蹈命運的覆轍。」
說完這句後,陸明齊消失了。
客廳裡安安靜靜,風吹起白色紗簾。
好像他從來都沒來過。
6
陸長宇火急火燎地訂了最近的航班,連夜從國外飛了回來。
他從我們家找到我娘家,最後跑來了這間公寓。
胡子拉碴,雙眼憔悴,一看就是徹夜未眠。
「安寧,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很平靜:「那個女人是誰?」
陸長宇咽了咽口水:「就是軟件上隨便叫的,隻有那麼一次。
「我是男人,有那方面的需求,隻是一時糊塗圖個刺激而已。
「我對那種女人絕無感情,你相信我。」
我看著陸長宇謊話連篇的模樣。
心中又是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還在騙我。
到現在,他也不肯坦白蘇渝的存在。
他在怕什麼呢?
怕我發現了,他們這對小鴛鴦就要被迫分手?
我冷冷地笑了:「OK,既然如此我也去找別人,從今往後我們各玩各的。」
「不行!」陸長宇瞬間暴怒,大聲吼道,「你敢,我會殺了你!」
他眼神中的威脅不像假的。
自從知道了陸長宇出軌後,我好像才一點點看到了他從未在我面前展示的陰暗面。
我沒有忍住心中的怒火。
怒目圓睜,毫不畏懼地瞪著他:「怎麼?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在和別的女人滾床單的時候,怎麼不擔心我會殺了你!」
「我就是不許!」陸長宇雙目通紅,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巨大的爭吵聲嚇到了在房間玩耍的陸明齊。
他跑出來時,正好看到陸長宇掐我脖子的這一幕。
瞬間放聲大哭,衝過來對陸長宇又踢又打:
「壞爸爸,壞爸爸,快放開媽媽!」
陸長宇這才突然松了手,從瘋狂中清醒過來。
我顧不上脖子的疼痛,把暴哭的陸明齊抱起來,拍著他的背哄道:
「齊齊別怕,媽媽在這兒。」
陸長宇雙手搓了一下臉,語帶愧疚:
「對不起……」
我沒有理會陸長宇,把陸明齊抱回了房間,花了點時間哄好後,將他的兒童房反鎖。
出來時,陸長宇坐在沙發上,剛剛張嘴想說話。
我直接甩了他一巴掌,壓低聲音:
「你瘋了,敢對我動手?」
他右臉被我的美甲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無奈地笑了一下:
「消氣了嗎?沒消氣就再來幾巴掌。」
我懶得理他,轉身進了書房。
按照四十五歲陸明齊的建議,我買了很多隻股票。
傍晚的時候,也許是受了驚嚇,陸明齊發起了高燒。
我心急如焚,踢醒了睡在沙發上的陸長宇,讓他開車帶我們去兒童醫院。
到地下車庫時,他走向了那輛賓利。
我語帶嘲諷:「開我的車,你那輛我嫌髒。」
陸長宇身形一頓:
「我明天就把那輛賓利賣了。」
我怕陸明齊高燒反復,謹慎起見,決定住院觀察一晚。
陸長宇和我守在病床邊,幾次張了張嘴,似乎想和我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心頭也悵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走到了這一步。
年少時的畫面如電影般在腦海中放映。
我曾以為可以和他一輩子走下去。
沒想到長相廝守敵不過一時的刺激。
我苦澀地笑了。
病房裡安靜得隻能聽到儀器的聲音和陸明齊均勻的呼吸聲。
我們就這樣沉默了一個晚上。
7
第二天出院時,陸長宇抱著手臂上扎著滯留針的陸明齊。
我手裡拿著藥,走在他們身側。
出醫院大門時。
看見了蘇渝。
她一身鵝黃色連衣裙,長發微卷,臉上的妝容清淡純欲。
的確,青春靚麗。
陸長宇身子微微一僵,臉上表情有些復雜。
蘇渝好像也並未料到會在這裡看見我們。
但她還是落落大方地走了過來,和我們打了招呼。
然後,她笑著問陸長宇:
「陸總,沒有回我的消息是因為孩子生病了嗎?」
陸長宇語氣冷淡又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
「蘇秘書,注意一下你講話的分寸。」
他在警告蘇渝,別惹事。
蘇渝勾唇嘲諷:
「是嗎?我還以為作為貼身秘書,我的職責包括處理老板的私事呢。」
陸長宇沒再看她,轉頭看我:「我們走。」
蘇渝卻伸手攔住了我們:
「別急著走啊,陸總就不問問我來醫院有什麼事嗎?」
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伸手想要抱過陸明齊。
陸長宇把孩子抱得更緊了一點,沒有讓我接手,他皺起眉頭,眼神中透露出厭惡:
「這裡是兒童醫院,你腦子壞了來這裡看病?」
蘇渝沒理會陸長宇的嘲諷,她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
「我懷孕了,當然是來兒童醫院的婦產科檢查啊。」
8
長達十秒的靜默。
陸長宇臉色鐵青:「蘇秘書,如果你還想在陸氏工作,就自己處理掉這個孩子。」
蘇渝也倔,揚起尖尖的下巴:「如果我一定要生下來呢?」
到底是年輕,還是挺有種的。
又或許,是仗著陸長宇的愛恃寵而驕。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心中一片冰冷,並不想浪費時間看他們演戲。
煩躁的是,我此時還要裝作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爛事。
我幹脆拿出手機:「恭喜你啊蘇秘書,這可是件喜事。
「不如加個微信?我是過來人,你有什麼不懂的,盡管可以問我。」
蘇渝看向我,燦爛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有好多問題,想向陸太太請教呢。」
我們都沒理會陸長宇的制止,順利交換了聯系方式。
晚上六點多,我和陸長宇正在吃飯。
蘇渝給我發來消息:
【安寧姐,我男朋友不肯要這個孩子,也不肯陪我產檢,怎麼辦呀?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我看了一眼桌對面的陸長宇。
放下筷子,回復:【那你得硬氣起來,他不要孩子你就和他鬧,懷著孕怎麼能讓自己受委屈呢?
【我可受不了這種氣,我懷孕的時候,陸總可一次產檢都沒缺過。(捂嘴笑.jpg)】
消息發出去沒過多久,陸長宇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屏幕,摁斷了電話。
手機持續響起,他煩躁地走向陽臺。
陽臺的隔音玻璃質量太好了,隱隱約約隻聽到陸長宇暴怒地罵了一聲:「滾!」
他自己在陽臺待了一會兒,看著太陽漸漸西沉。
出來後,拿起了沙發上的外套,對我說:
「公司出了點事,我出去一趟。」
我不置可否,在陸長宇換好鞋子要出門時,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你現在走出去,可別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陸長宇身形一頓,站在玄關處。
暖黃的燈光灑在他身上,無法驅散他此刻陰沉如墨的臉色。
「我心裡有數。」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出了門。
手機上彈出了蘇渝的消息:【嘻嘻,姐姐你的招數果然有用,我男朋友來陪我啦。】
9
一個小時後,蘇渝發了條朋友圈。
配圖是男人的手拆著雞湯外賣的盒子,修長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婚戒。
是陸長宇和我的婚戒。
我並不想裝作對這種挑釁視若無睹,也不想和蘇渝兜圈子。
【蘇秘書,你口中的男朋友不會就是我老公吧?】
我看著聊天框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閃爍了好久。
終於。
蘇渝承認了,態度還很囂張。
【是啊,被你猜到了。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能發現呢。】
她又發來一段視頻。
陸長宇坐在沙發上,煩躁地抽著煙,桌上的雞湯已經喝了一半。
仔細觀察,還能看到茶幾旁邊,垃圾桶裡保險套的包裝盒。
我有些怔愣,自從我懷孕後,陸長宇就戒煙了。
原來,他隻是不在我面前抽煙,在蘇渝那裡,他可以放松地、暢快地做自己。
我忽然意識到。
陸長宇逐漸變得穩重、自持、收斂欲望,都是我的錯覺。
他把任性的一面和無限旺盛的精力,都用在了蘇渝身上。
蘇渝:【他的心早就不在你那兒了,我比你年輕比你漂亮,在床上的花樣比你多。
【陸長宇愛我,他離不開我的。】
我冷笑一聲。
倚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坐姿:
【你的孩子也是陸長宇的?】
蘇渝:【當然!我第一次都是他的!他必須對我負責!】
很好。
我轉手就把這聊天記錄,連同那條玫紅色的內褲圖,一同發到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
彼時,我爸和陸長宇爸爸聊得熱火朝天。
他們準備給陸明齊報圍棋班,正在討論哪一位名師比較適合啟蒙。
一瞬間,群裡寂靜如雪。
陸長宇當然也看到了。
我不知道蘇渝那邊發生了什麼,她沒有再回復我的消息。
10
陸家老宅燈火通明。
陸長宇倉皇趕過來時,看到的是我和兩家父母,端坐在紅木座椅上。
我一臉冷漠地看著他跪在地上。
陸爸爸氣得滿臉通紅,拿起竹板,就往陸長宇身上招呼。
「你這個混賬東西!做出這種丟人的事,你對得起安寧嗎?對得起這個家嗎?
「我從小是怎麼教育你的?要有擔當,要忠誠,你都忘到哪裡去了?
「我們陸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放著好好的妻子兒子不要,去招惹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外面那個女人和孩子你必須處理掉,否則我沒你這個兒子!」
竹板重重落在陸長宇背上,發出令人心驚的悶響。
襯衫上漸漸滲出斑斑血漬,觸目驚心。
不知怎麼的,我好像看到了十六歲時犯錯的陸長宇。
隻是我不再護著他,為他開脫求情。
我隻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挨打。
陸長宇緊咬牙關,額頭上汗水滴落,始終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