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人打球不錯啊,”潘智一點兒也沒靈犀地說,“你怎麼認識的?”


  “擱原來我們隊裡也就普通。”蔣丞說。


  “喲,你籃球隊的?”沒等潘智說話,旁邊的李炎開口了,語氣裡帶著挑釁,“要不讓對面的換一個下來,你上?”


  蔣丞扭頭看了他一眼:“不。”


  “不?”李炎愣了愣,大概以為他會欣然應戰,沒想到會是拒絕,“為什麼?”


  “你猜。”蔣丞站了起來,往體育館門口走過去。


  潘智一伸懶腰跟了過來,扔下了幾個迷茫的人。


  “你這無名火燒的,”出了體育館之後潘智縮了縮脖子,“跟那小子有仇?”


  “我剛來第三天。”蔣丞說。


  “也是,時間太短,還來不及跟誰結梁子呢,”潘智嘆了口氣,“反正你現在看誰誰不順眼。”


  “你還成。”蔣丞看了他一眼。


  潘智笑了起來:“哎,真的,那人怎麼認識的?高二的?”


  “……鄰居。”蔣丞說。


  “跟你一個樓?”潘智問。


  “旁邊那條街。”蔣丞簡單地回答。


  “啊。”潘智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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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感覺潘智對這個概念可能一下反應不過來,他們都是在封閉小區裡長大的,鄰居就兩種,一棟樓的,一個小區的,前一種點頭之交,後一種掃一眼之交。


  旁邊那條街,這樣的鄰居他們都沒太接觸過。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有種他是其實是來參加變形記的錯覺。


  “有沒有山,去看雪。”潘智一拍巴掌。


  “這麼冷的天兒爬山?不怕把你腦子凍上麼,本來就不太能轉得動,”蔣丞說,“沒見過雪啊?”


  “比我們那兒雪大啊,”潘智胳膊搭到他肩上,“丞兒,哥帶你去透透氣,不就換了個地兒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換了對兒父母麼,有什麼……這個是有點兒大,我想想怎麼說……”


  “行吧,去爬山,”蔣丞被他逗樂了,揮了一下胳膊,“去他媽的有什麼大不了的。”


  打完一場球,顧飛覺得身上暖烘烘的,這兩天老睡不醒的感覺總算是消失了,他穿上外套,回頭看了看場上幾個眼神裡因為他終於決定走了而充滿喜悅的人:“謝了。”


  “不打了?”有人大概出於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要不再來一場?”顧飛說。


  幾個人都不出聲了,一臉尷尬。


  顧飛笑了起來,一拉拉鏈:“走。”


  走出了體育場之後,劉帆蹦了兩下:“沒勁,我都說去體育中心租個場子打了,你非得上你們學校來。”


  “你想要多有勁。”顧飛說。


  “跟高中生打球有個屁意思。”劉帆說。


  “你離高中生也就兩年距離。”李炎斜了他一眼。


  顧飛豎了中指伸到劉帆眼前:“一對一你贏得了我,這話你隨便說。”


  幾個人都樂了。


  “操,”劉帆拍開他的手,“吃點兒東西去,餓了。”


  “我不去了,”顧飛看了看手機,“我回家。”


  “回店裡?”李炎問,“今天你媽不是在店裡麼?”


  “我帶二淼去體檢,之前去拿了單子,約了今天去,”顧飛說,“她去趟醫院要哄半天,費時間。”


  “晚上我們過去玩會兒。”劉帆說。


  “再說吧,”顧飛掏出車鑰匙,“我走了啊。”


  “你不是一向說走就走的麼,”李炎說,“今兒這麼熱情都不習慣了。”


  “你就是欠的。”顧飛轉身走了。


  日子沒勁,就過得特別慢,但凡有那麼一點兒勁,就哗哗的跟瀑布似的攔不住。


  潘智帶來的那點兒放松和愉悅很快就滑過去了。


  “你那堆吃的真不拿了?”蔣丞站在候車大廳裡看著滾動的信息。


  “我說拿,你現在回酒店給我送過來麼?”潘智說。


  “別當真,我就是沒話找話說一句。”蔣丞看了看他。


  “那些吃的就是帶過來給你吃的,怕你一時半會找不著地兒買,”潘智嘆了口氣,“說吧,五一是你回去,還是我再過來?”


  “我不回去,”蔣丞說,“我說了我不會再回去了。”


  “瞎倔什麼呢也不知道你,”潘智說,“那我過來,到時帶班上那幫逼一塊兒過來玩玩,怎麼樣?”


  “到時再說吧,”蔣丞靠到牆邊,“本來也談不上有多熟,幾個月不見,誰也未必還願意過來了,這兒也不是什麼旅遊景點。”


  “嗯,那到時再商量。”潘智點點頭。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一直坐著的潘智突然站了起來,跟蔣丞面對對地瞪著眼。


  “幹嘛!”蔣丞被他嚇了一跳,指了指他,“別上嘴啊!我抽你。”


  “擁抱一下。”潘智張開胳膊。


  “操。”蔣丞有點兒無語,張開胳膊跟他抱了抱。


  “別忘了我,”潘智說,“我說真的。”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五一來看我,我就不忘。”


  潘智笑了起來:“好。”


  在開學前的這幾天裡,李保國一共做了一頓飯,其餘所有吃飯時間他都不在家裡。


  蔣丞一開始還想試著自己煮點兒面條,進了廚房看到一堆亂七八糟扔著的鍋碗瓢盆和糊著一層油泥的各種調料瓶子,頓時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這幾天他把點餐軟件裡方圓一公裡之內看名字有興趣的店吃了個遍,終於吃到了開學。


  頭一天他的新班主任打了電話過來,蔣丞有點兒意外。


  “你爸爸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班主任說。


  這倒是不太意外了,耳朵不好,還總在牌桌上,蔣丞從李保國打牌的那家樓下經過幾次,每次都是在樓下就能聽到上面的喧鬧聲。


  班主任姓徐,聽聲音是個大叔,挺熱情,讓蔣丞面對新環境的不安稍微減輕了一些。


  去學校報到那天一早就開始下雪,的確就像潘智說的,以前看不到這麼大的雪。


  還挺爽的。


  進校門的時候他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學生,感覺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同樣都是高中生,同樣都是很多不認識的臉,陌生感卻格外地強烈。


  他還特地留意了一下有沒有顧飛的臉,沒看到。


  “蔣丞,名字不錯,”班主任徐大叔果然是個大叔,似乎還是個早上喝了酒的大叔,“我姓徐,叫徐林,你的班主任,我教你們語文,班上的同學都叫我老徐,徐總。”


  “老徐……總。”蔣丞很規矩地衝他微微彎了彎腰,感覺這稱呼怎麼叫都有點兒不對勁。


  “我們先聊聊,一會兒早讀完了第一節 是語文課,我帶你過去,”老徐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蔣丞坐下了。


  “高二了轉學的還真是不多,”老徐笑笑,“特別是轉來我們這裡……我看了一下你之前的成績單,你成績很好啊。”


  “還行吧。”蔣丞說。


  “不是還行,是很好,別謙虛,”老徐笑了起來,笑完了又嘆了口氣,很小聲地說,“轉我們這兒來有點兒可惜了。”


  蔣丞沒出聲,看著老徐。


  這話他以前的班主任說過,可惜了,那邊師資生源和教學質量都不行……可老徐也這麼說,蔣丞還挺意外的。


  “我看你理科成績比文科成績要好,”老徐說,“怎麼選了文科班呢?”


  蔣丞感覺這個問題不是太好回答,因為老爸老媽都希望他選理科,這種中二感爆棚的答案他說不出口,雖然這種事兒他都已經幹出來了,但說出來還是覺得自己是個閃閃發光的七彩二逼。


  猶豫了半天他才說了一句:“我喜歡我們班主任,他帶文科班。”


  “這樣啊,”老徐愣了愣,“那希望你也能喜歡我,現在想再轉去理科班有點麻煩。”


  “哦。”蔣丞看著他的臉。


  老徐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笑了起來,他跟著也樂了半天,這班主任還挺有意思。


第一節 課的預備鈴響過之後,老徐拿了個文件包往胳膊下面一夾,又摸了個U盤放到兜裡:“來吧,我帶你去班上。”


  “嗯。”蔣丞把書包甩到肩上,跟著他走出了辦公室。


  聽老徐的意思,四中這個學校不怎麼樣,但是校園還算挺大的,就是教學樓的布局有點兒別致。別的班都按年級分,就二三年級的文科班被拎出來擱在了一個三層舊樓裡,以樓梯中間為分界,左邊二年級,右邊三年級。


  蔣丞覺得自己都快要成為宿命論的粉絲了,連轉個學都能被安排在破樓裡,地板居然都還是木板的,古老的磨得本色都看不出來的地板讓人總擔心跺兩腳就能從三樓直接摔到一樓。


  “這樓是個老樓,”老徐給他介紹了一下,“別小看它老,設計特別科學,老師在這邊的教室裡上課不用麥,也不用提高聲音,後排的同學也能聽得很清楚。”


  “哦。”蔣丞點了點頭。


  “咱們班在三樓,”老徐繼續說,“登高望不了多遠,望操場還是有視野的。”


  “嗯。”蔣丞繼續點頭。


  “我們學校呢……”老徐邊走邊說著,轉過樓梯拐角往上看了一眼突然低聲喊了一聲,“顧飛!你又遲到!”


  這名字讓蔣丞眉毛沒忍住挑了一下,跟著抬頭看了一眼,一個正在前面慢吞吞上樓的人轉過了頭,嘴裡還叼著一袋牛奶。、


  雖然背光,蔣丞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的確是顧飛,不是同名同姓。


  “徐總早。”顧飛叼著牛奶含糊不清地說,往蔣丞臉上掃了一眼,大概跟蔣丞一樣,他對這種見面已經吃驚不起來了。


  “遲到了還晃,你怎麼不爬上去!”老徐指了指他,“剛開學就這麼懶散!”


  顧飛沒說話,轉身幾步跨上樓梯消失在三樓的走廊上。


  這個四中的確跟自己以前的學校沒法比,這會兒上課鈴都響了,老師也都進了教室,走廊上還有很多學生完全沒有進教室的意思,靠在欄杆上聊天兒。


  二年級這半邊懶懶散散一片,蔣丞回頭往三年級那半邊兒看過去,也一個鳥樣。他又留意看了一下,沒看到剛上來的顧飛。


  老徐進了靠樓梯這個教室,蔣丞跟在後頭往門框上看了看,有個牌子寫著,高二(8)。


  8,還成,總算有讓他順氣兒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一個8能讓他從哪兒發財。


  8班外面的走廊上也站著不少人,看到老徐進教室了都沒動,看到了蔣丞也進了教室,他們大概才因為要圍觀而進來了。


  老徐站在講臺上,看著下面一直安靜不下來的幾十個人,似乎很有耐心地要等所有人靜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蔣丞就一直站在講臺邊兒上,接受著各種目光和小聲議論。


  他感覺挺別扭,雖然如果有人盯著他看,他一般都會回盯著,“你瞅啥”對他沒有任何威懾力。但現在一個班幾十個人全都盯著他,他就有些茫然了,目標太多就會失去目標,所有的臉都連成了一片。


  煩躁之神在身體裡扭動著,他壓著火看了一眼老徐,老徐還是一臉寧靜地看著無法寧靜下來的幾十個人。


  他突然覺得對這個班主任的判斷有些失誤,他不是和藹,他應該是對學生根本就沒有震懾力的那種老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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