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臂伸到他面前。
「你看,我的皮膚上起紅點了。」
他茫然地掃了一眼,不懂我什麼意思。
我語氣平和:
「你一說話,我的身上就會起這樣的紅點。我特意去醫院看過,醫生說,這是過敏,最好的辦法是隔絕過敏源。」
「所以,沈總,不要說那些話了。我整個人,包括我的心和我的身體,全都接受不了你。」
「我們到此為止,各自安好吧。」
他眼睛瞪大,嘴唇翕動,張開又閉上,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最終在喉嚨裡擠出「咯咯」的兩聲怪音。
我不再多言,攏了攏圍巾,徑直入內。
沈宸風整個籤字過程,面露恍惚,身體微微顫抖。
我面無表情,從容且淡定。
走出民政局時,暴雪已至。
天空中飄舞著鵝毛大雪,整個世界一片灰蒙蒙的白。
我踩著厚厚的雪往停車的地方走。
「楚楚。」
沈宸風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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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見他眼睛紅得厲害。
「你什麼時候開始,開始對我過敏的?」他艱難地問了一個問題。
「半年前。」
「這麼久……」
他身子晃了一下,落寞地垂下頭去。
猛地,他又抬起頭來:
「所以你,你早就打定了要離婚?」
我雙手插兜站在雪裡,沉默地注視著他。
他露出奇怪的表情,用一種仿佛被雪花包裹所以又悶又遙遠的聲音,慢慢說道:
「你言聽計從上節目,是為了利用節目制造網絡輿論,逼我離婚。」
「不僅離,你還要利益最大化的離。」
「那段視頻是你找人放出來吧,素人嘉賓的直播想來也是你安排的,每一次事件出現的時間點都恰如其分。」
「我多可笑啊!還提醒你要表達離婚意願,生怕你不配合。卻原來,你千方百計地在想著離開我!」
我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淋著大雪,忍住過敏不適,給予了他充分的尊重。
畢竟,他給了我百億資產。
一番話說完,他的頭低垂了下去。
許久,顫聲問:
「楚楚,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我和婉地笑了。
「是啊,不愛了。」
「這句話,我不是一早就告訴過你了嗎?」
「……」
我轉身,朝大雪深處走去。
整個世界又被這場預料中的暴雪裹上了厚厚的一層,所有痕跡皆被抹去,仿佛原本就是幹淨平整的模樣。
看著漫天飛雪,我喟嘆:
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啊!
番外
從那天起,沈宸風陷入了一個執念裡。
他發瘋似地想看見楚楚。
卻絕不敢出現在她面前,不敢跟她說一句話。
一想到自己的聲音讓她身體有那種反應,他就絕望得如身處十八層地獄。
他隻能默默地,遠遠地看著她。
深夜的樓下,街頭的車裡,錄制現場的觀眾席裡……
楚楚離開他以後,事業一飛衝天。
離婚事件讓她圈了一大波媽媽粉姐姐粉,她們感同身受地心疼她,如同對待自己的女兒、妹妹,為她未來的生活出謀劃策,保駕護航。
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
燦爛,溫暖,充滿力量。
她開始接女性成長類電影,參加各種女性相關的節目,甚至當起了主持人。
他在屏幕上看著她自信、優雅地侃侃而談,隻覺陌生又熟悉。
很多次,他當著外人的面批評她,「嘴笨」、「反應慢」、「文化層次不高」,她大多隻默默聽著,並不反駁。
現在屏幕裡的她,讓他陌生之極。
可他又覺得有一絲熟悉,仿佛這才是真正的她,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他恍惚地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場景。
她紅著眼,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辦公室裡。
旁邊,她唯唯諾諾的前經紀人說因為自己疏忽導致楚楚陷入合同糾紛,請他出手幫一把。
他本欲拒絕,卻在開口瞬間,瞥見楚楚亮得像鑽石一樣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他同意了。
於是,他見證了那一霎她破涕為笑,美得像雨後綻放的花兒一樣。
在一起後,楚楚曾經好奇地問他,「你怎麼會選我呢?好奇怪哦,我以為你會選別人……」
他問,「哪個別人?」
她歪著頭,「比如安藍那樣的。」
安藍?
那時他隻覺得好笑。
那個被刻意調教出來的完美女人,哪有楚楚來得明媚生動?
可——
就在和楚楚感情最濃烈時,他和安藍上了床。
就那麼一次。
他喝醉了,記憶中隻有零零碎碎的片段。
他以為是楚楚,可睜眼看見的是一絲不掛的安藍,地上撕碎了的裙子,以及白色床單上的點點血跡。
他幾乎是狼狽地讓她開個價,條件是離開公司,把這件事咽在肚子裡。
安藍哭了。
說昨晚他力氣太大,說自己是第一次。
她發誓決不會說一個字,隻求別讓她離開。
她沒了精心呵護的處女之身,不想連多年努力的事業也沒了。
那天,他看著她一貫挺直高雅的背脊,就那麼赤裸著,可憐兮兮地彎在他面前。
他心軟了。
那件事發生後,他變得不敢直面楚楚。
她那麼單純、熾熱、昂揚,對未來充滿了熱情和期待,容不得生活有一絲雜質。
他不自覺地避開她,在公司一夜一夜地加班。
安藍果然如她發誓的,將那夜的意外完全拋之腦後,一如既往地細致工作,坦然溝通,從不因此企求更多的回饋。
安分守己得讓他產生了一絲愧意。
而楚楚,因為他的突然冷落,開始患得患失,情緒失衡。
此時,一個得了國際大獎的年輕導演突然聯系經紀人,表示有一個絕好劇本很適合楚楚,希望邀她演女主。
那時他和楚楚還是隱婚,年輕導演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表達著對楚楚的欣賞和欽慕。
他沉著眉眼,心中猶豫。
內心無比清楚的知道,楚楚如果參演,演藝之路將邁上一個嶄新的臺階,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
可,那時的楚楚,還會安分地留在自己身邊嗎?
那天他回到家,看見楚楚正在一眨不眨地看電視採訪,正是那個年輕導演。
眼中溢出的欣賞,與今天坐在他辦公室裡的年輕導演,如出一轍。
他拒絕了。
在楚楚毫不知情的情況下。
他更加不敢坦然地面對她,可也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不光明的一面。
於是,他採取了一種可笑又愚蠢的方式。
開始打壓她、指責她。
開始拿她和她最介意的安藍對比。
他看著她慢慢陷入自我懷疑。
看著她為了安藍崩潰吃醋。
看著她全身心隻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看著笑容從她臉上一點點消失……
他因此變得安心,甚至從這個過程中享受到一種變態的樂趣。
那次,她因為換經紀人的事和他大吵一架,他憤怒之下停了她半年所有的資源。
那段時間,她像一朵萎靡了的花,惶惶不可終日。直到那天,她突然跪在了他面前,留著淚向他認錯,求他不要再懲罰自己。
他震驚,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慌亂之下,他倉促地表示原諒她就奪門而出。
大概就是從那次起,他清晰地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慢慢變了。
她不再吃醋,不再關心他和安藍的相處,不再眼裡滿滿是他。
變得安靜、平和、淡漠。
他的生日那天,她一點表示都沒有。
沒有拎著禮物來公司,沒有給他打電話。
他故意拖得很晚回家,卻見她已經安安靜靜睡了。
一股難以抑制的情緒控制了他,他幾乎是失措地壓在了熟睡的她身上,想要求歡來壓住心頭的空蕩蕩。
她卻拒絕了他。
從那天開始,他們更加漸行漸遠。
經紀人提出離婚綜藝議案時,他立刻答應了。
管它什麼綜藝,內心深處,他渴望一段和楚楚封閉相處的時間。
他想借著劇本營造的挽回婚姻的人設姿態,真正地向她求和,向她低頭。
楚楚一定會感動,會驚喜。
那時,她失而復得,一定會欣喜若狂。
他們會跨越種種不堪,重新回到以前。
然而,事實與他預想的背道而馳。
她依舊一步步,堅定地遠離他。
他自我安慰,楚楚是在按劇本行事,說的話,做的事,做不得準的。
可那天,他看見夜空下楚楚和其他嘉賓放松聊天的模樣。
人群中,她露出了久違的笑。
眼睛明亮之極, 連天上的星星都被她遮去了光澤。
那一刻,他慌了。
落水救安藍那次, 他並沒有撒謊。
一方面是人命關天, 另一方面也是想借這次的行為給愧疚許久的安藍一個補償,他想的是, 就當是結局,回去就能心安理得地辭退安藍了。
雨中登山那次,他沒看見楚楚, 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發自內心的害怕和惶恐, 於是愈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楚楚最後一次依舊選擇離婚時, 他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卻又似早有預感。
節目結束後,他想好了, 軟的也好硬的也罷, 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楚楚想要離婚的心。
他回了家。
可事情的態勢朝著他難以掌控的方向發展。
他沒想到, 網絡輿論竟然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他幾乎是被外界綁架著,和楚楚離了婚。
……
安藍被他辭退了。
她哭著跪在地上, 說自己已經名聲受損, 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求求他收了她。
那一刻,他什麼也沒聽進去,腦中浮現的,是楚楚對他下跪時的畫面。
他痛苦地彎下了腰。
後來, 安藍落寞地提出,那給她一些錢吧, 就算看在第一次給了他的份上, 給她後半輩子的保障。
他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牽扯, 煩躁地安排下屬跟她談判。
就在這時,他收到了楚楚的一條信息。
他顫抖著打開, 沒有一句話,隻有一張截圖。
裡面是半年前安藍給她發的幾張照片。
那晚酒店意外的事後場景。
撕碎的衣服、帶血的床單、赤裸的他……
他震驚、憤怒、絕望。
當即衝到隔壁辦公室, 當著幾位助理的面, 用盡全身力氣揍了安藍一頓。
他放了瘋般嘶吼。
「籤吧。」她把合同扔到我面前。
「(他」安藍被 120 抬走時, 血肉模糊, 臉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 隻有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事情的最終結果是:
安藍毀容,並瞎了一隻眼。
沈宸風賠償 86 萬, 判兩年。
其實他本可以花更多的錢換取緩刑,但他拒絕了,說坐牢就坐,一分多餘的錢都不給她。
兩年後——
沈宸風出獄前一天,收拾好自己床鋪後,規規矩矩坐在小板凳上看電視。
電視裡正在播放一場電影頒獎盛典。
璀璨舞臺上, 楚楚穿著一身耀眼晚禮服,捧著獎杯致謝。
她眨著星眸般的眼睛, 笑著說:
「感謝我的愛人……」
一旁與她相視而笑的,是當年那個年輕導演。
他還是找到了她。
沈宸風痴痴地看著屏幕裡正在綻放的女人。
一眨不眨,生怕錯失一秒。
那天晚上, 他躺在床上,聽著窗外不知哪兒傳來的呀呀唱腔。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
「苦海回身。」
「早悟蘭因。」
他默默地,流下了兩行毫無意義的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