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看著我,眼睛裡有湿潤的光:
「那天在雨中渾渾噩噩亂走時,我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比自己想象的更愛你。」
「還好你沒事,還好我有機會說這句話。」
「楚楚,等節目結束,我們回去好好過日子,好嗎?」
他緊緊保住了我。
我抬手,輕拍他的後背。
……
兩天後的最後一次節目採訪。
我在第三次夫妻選擇中,選擇了離婚。
所有人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沈宸風看到我的選擇那一刻,如石像般凝在原地。
許久不動。
12
回家後,我踏踏實實在床上躺了兩天。
第三天傍晚,我正對著窗外伸懶腰,門鎖「滴滴」響,沈宸風拎著包進門了。
他很自然地跟我打了個招呼,進了衣帽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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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就是每日尋常的上下班。
仿佛從未有長達兩個月的離家。
我皺眉,走到衣帽間門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楚楚,我不同意離婚。」
他語氣沉穩,不緊不慢地解領帶、手表。
「那隻是一個節目,是假的,是演戲,是為了增加曝光,作不得數。」
他扭了扭手腕,慢慢走過來拉我的手。
我下意識避開。
「我說過,我不習慣了。」
他眼眸微顫,卻還是溫聲說道:
「沒關系,我們慢慢來。我們是夫妻,沒什麼問題解決不了。如果你心中有什麼不舒服,我為我曾經有意或無意做過的一切向你道歉,對不起。」
我垂著頭,低笑了聲。
「憑什麼你一句對不起,就想抵消我們之間所有不堪?」
他靜靜看著我。
「很好,楚楚,有什麼委屈、不滿,你都可以從我這裡討回去,怎麼樣都可以。」
「除了離婚。」
沈宸風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
他突然不再有繁忙的工作,不再有時時的電話、會議,開始關注家裡的花花草草,研究各種電器的使用,甚至看起了做飯視頻。
我的直播工作停止了,主播換成了一個網紅。
曾經無數次,我向他表明不喜歡直播,都被他冷冷一句「你的經紀約屬於公司,要服從公司安排」的話回絕。
可現在,說停就停了,在「雙十一」即將來臨的時候。
晚上,他依舊睡客房,並不強求。
「楚楚,你知道的,我有的是耐心。」
早上,總出現他在廚房的身影。
他學東西還是很快的,面條已經做得很好了。
但我一次都沒有吃過。
節目結束,有些事情就沒必要再繼續了。
可他在這件事上仿佛有執念,每天早上都做,熱氣騰騰的一碗擺在餐桌上。
等到冷了,陀了,再默默倒掉。
安藍給他打過一次電話,那時他在修剪蘭花,動作輕柔細致,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冰冷。
「安藍,我說過,我在家的時候不要給我打電話。如果你繼續這樣沒有分寸,就沒有呆下去的必要了。」
對於他所做的一切,我淡漠、無動於衷。
甚至連話都不怎麼跟他說。
我其實不太能理解他轉變為什麼如此突然。
可我懶得問,甚至懶得去想。
就是……沒有興趣。
心如止水是我一夜一夜熬出來的。
如今,成了刀槍不入的堅實盔甲。
上帝是公平的。
不會平白無故給你頭頂砸餡餅,也不會讓你白白受一段苦。
我們身處一個屋檐下,卻像兩個陌生人。
他固執地,徐徐圖之。
某天晚上,他頭疼發作,捂著腦袋來敲我的門,一向對外沉穩有度的男人,眼中流露出了孩子般的脆弱。
我一個電話,把安藍叫了過來。
看到氣喘籲籲趕來的安藍那一刻,他臉色難看至極,這段時間刻意營造的歲月太平,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我躺在床上,聽見樓下安藍的啜泣聲。
「沈太太說你讓我來的……」
轉天早上我下樓,看見沈宸飛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旁吃面。
他面前一碗,對面的位子放了一碗。
熱氣騰騰,看著色香味俱全。
我依舊熟視無睹,越過他去冰箱拿奶。
卻聽見他平靜無瀾的聲音。
「你的錢和經紀約都在公司,這一點,你應該沒忘吧?」
我緩緩轉頭,凝視他。
他抬頭,朝我溫和地笑。
「楚楚,我們不可能離婚的,對嗎?」
13
節目播出了。
得益於明星離婚的話題度,這檔綜藝一開播就引起萬眾矚目。
最開始,網友們對我幾乎全是負評。
【都是劇本,一看就是演的,她肯離婚?最後離了我直播吃屎!】
【想錢想瘋了!直播沒撈到流量,就想著法上綜藝。國家能不能出手整治這些無良藝人啊!】
【既要還要,矯情又貪婪!】
可後來,隨著沈宸風採訪、互動片段的播出,一部分網友的態度慢慢發生了變化。
【這個沈總說話一口爹味,換我也受不了。】
【他給錢啊!要了錢還要什麼情緒價值?】
【可楚楚自己也賺錢啊,要不是她的流量資源,她男人的傳媒公司也沒這麼大名聲吧!】
【還是覺得演的,楚楚說離婚時一點也不覺得難過。】
【我能理解她的感覺,就是那種哀默大於心死的無力感,我當初和老公離婚時就是這樣。】
【天!最煩張口就教育人的中年男人,我都有點同情楚楚了,離了也好!】
也不乏有一些理性分析問題的網友。
【這對就算不是演的,我看離婚也難,兩人合作捆綁太深,要說商業操作,女明星可玩不過商人,女方的個人資產應該都在男方公司名下了,真要離,怕是得淨身出戶再刮掉一層皮……】
每天晚上,我倚在床頭,逐條瀏覽展現人性的種種評論。
沈宸風並不怎麼在意網上言論的好壞。
他的傳媒板塊和電商板塊聚焦流量,不怕評論,就怕沒人評論。
甚至,網友的看法越爭鋒相對越好。
爭論越多,流量越大……
直到一個網上視頻片段的流出。
是我和安藍落水,他選擇救安藍的過程。
視頻一出,網友們頓時炸了。
【什麼情況?網文照進現實,救助理不救老婆?】
【氣炸了!楚楚是被那個女人推下水的!身為丈夫不踹一腳加害者,還去救!?】
【這必須離!不離對不起觀眾的乳腺!】
【我說話不好聽,可我真想說,急得團團轉。】
【這是當著人的,楚楚背後還不知道經歷些什麼修羅場呢!】
網絡上的觀點非黑即白,我的弱勢地位一顯現,且又是這種人神共憤的寵「三」滅妻事件,網友們瞬間為我義憤填膺起來。
有人做了我八年前出道的選秀片段和這次綜藝節目對比。
那時的我剛滿十九,口齒伶俐,特別愛笑。
在舞臺上笑得明媚,笑得張揚,每個毛孔都散發著對未知生活的熱情和期待。
而現在的我,沉默,疲憊,整個人透著無力和強顏歡笑,眼裡沒了光。
【楚楚沒進娛樂圈前是我們年級第一,數學競賽拿過國獎,本來是個搞科研的苗子。】
【在我們那屆網友心目中,她被叫做「微笑女王」。】
【原來婚姻對於一個女人,影響如此之大!】
網友們紛紛跑到我的社交賬號下問我:
【後來離了嗎?】
【你們不是劇本吧?你是真的要離對吧?】
極少現身社交平臺的我,罕見地在下面回復:
【離婚牽扯方方面面,正在處理中。】
網友們琢磨來琢磨去,又操心地湧到沈宸風公司的直播間刷屏。
人數越來越多,天天喊著要沈宸飛出來表態,人數最高峰一度達到了百萬。
沈宸飛真的出現了。
他是商人,自然不會錯過這波流量紅利。
直播間裡,他穿著接地氣的平價衛衣,往常一絲不苟的頭發垂了下來,認真又誠懇地講述這幾年的婚姻反省。
他承認這幾年忙於工作,對我陪伴和關心少了,以至於讓自己的婚姻出現危機,但他自始至終是愛我的,不然也不會為了挽回婚姻陪我上節目。
救助理,是因為助理有心理疾病當時落水陷入昏迷,而我擅長遊泳,並且畫面外其實有很多工作人員正趕來。他相信,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一個理智且有良知的男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最後,他誠懇又凝重地說:
「我不會離婚。我愛楚楚,我相信楚楚也愛我,她在節目上提離婚,恰恰是想給彼此一個機會。不然,當今社會婚姻自由,她如果真想離婚誰也阻止不了,對嗎?婚姻不易,我們每一個人要且行且珍惜。」
我靜靜看著手機裡,眼眶通紅的沈宸風,心中一片荒蕪。
網絡輿論並沒有完全被壓下去,但有了分化。
流量為王的時代,人們見識過太多的虛假和欺騙,並不敢對公眾人物完全信任。
有人發出疑惑。
【是啊,一個人如果真要離婚還能離不成?工資三千的人為身家數億的人操什麼心?】
就在這個節骨眼,參加節目的素人女開直播了。
她帶著諱莫如深的語氣說:
「楚楚姐曾經和我夜談,說他們夫妻捆綁得太緊,後悔當時結婚沒有做財產切割……」
網友藏龍臥虎大有能人,立刻理清了關鍵點。
【所以不是不想離,是離不了,離了就會一無所有!】
【楚楚這些年雖然不是女一,但參演的電影電視也不少,總不可能沒有個人資產吧?】
【有又怎麼樣,她玩得過純商人?幾個操作就能把個人資產變成公司資產。】
【天!這豈不是搭人搭錢,還搭一輩子!】
【必須離婚!不離拉黑沈氏集團所有產業!】
終於,由一款離婚綜藝引發的現象級網絡輿論,經過數輪來回拉扯,達到空前一致:
勸離。
全網勸離。
這幾年的經濟下行和社會發展低迷,很多人陷入低谷甚至直接躺平,人們心中積攢了太多的情緒,需要一個出口。
婚姻是能引發所有人共鳴的問題。
與普通人的婚姻不同,明星婚姻是唯一可以放在公開平臺上供人娛樂、評判、公斷的存在。
人人都是參與者,人人都是評判者。
接下來一段時間,網友們不僅湧到沈宸風公司直播間裡抗議、罷買,還無差別攻擊名下的傳媒公司和傳統產業線。
沈氏集團股票價格大幅下跌。
沈宸風曾經附庸風雅寫的自傳被自媒體逐字逐句挑出來諷刺。
就連牽扯離婚事件的相關人安藍,也被海外網友爆出,她所謂的斯坦福大學碩士學歷,其實是下級學院合作辦學頒發的學位。
……
14
沈宸風終於同意了離婚。
在百萬網友的見證下,他請了專門的離婚律師,為我們這些年的共同財產作了明晰公正的剝離。
他沒有虧待我。
我不僅獲得了自己應得的,就連他名下的所有財產,我也得到了一半。
看著合同上的數字,我實在震驚。
沒想到沈宸風竟有如此身家。
沒想到他願意給我這麼多。
明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佔比,是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規避掉的。
總之,一場由綜藝節目引發的離婚事件,在歷經轟轟烈烈的兩個月後,終於拉下帷幕。
故事的結局是:
我搖身一變,成了身家百億的單身富婆。
……
我和沈宸風再一次見面,是在民政局。
風波後期,他疲於應付各項會議決策,根本沒時間回家。
是真忙得沒有時間。
他同意離婚後,我立刻找人打包了他的所有東西,送去了公司,連面都沒有見。
此時已是隆冬,白天又下起了小雪。
我和沈宸風從不同方向來,各自下車。
漫天雪花中,我和他默然對視。
他穿著黑呢大衣,頭發上、肩上錐著點點白色,身形瘦削許多,輪廓線條更顯鋒利之感。
「楚楚。」
一開口,嗓音裡含了啞。
我溫和地對他笑了笑。
「聽說一會有暴雪,沈總,我們抓緊時間進去吧。」
他眼睫輕顫,苦笑了一下。
「你連名字都不肯叫我了麼?」
「這段時間,你不跟我見面不接電話,我們畢竟有夫妻之情,你真的要這麼決絕?」
「這次離婚是形勢所迫,楚楚,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我會重新把你追回來——」
他說著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我。
因為我突然開始脫手套捋袖子。
先是羽絨服,再是毛衣,最後露出一截手臂。
他愣愣站著,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