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果是往常,她就回去補覺了,但今日還有正事。明華裳強撐起精神,揚聲道:“如意。”


  一個梳元寶髻的丫鬟應聲,飛快跑到明華裳身邊來,聲音清甜又幹脆:“娘子,怎麼了?”


  明華裳身邊四個丫鬟,分別叫招財、進寶、吉祥、如意,其中招財管她的衣服首飾,平日裡隨她出門;進寶做得一手好菜,負責飲食,有時候明華裳嘴饞了,就讓進寶開小灶或出去買點心;吉祥穩重踏實,管明華裳院子內外的灑掃器皿;如意機靈會來事,負責幫明華裳打探消息,走動關系。


  明華裳勾勾手指,如意心領神會湊近。明華裳低聲吩咐:“你去外面問問上年紀的婆子,看有沒有人認得一個姓蘇的嬤嬤,是我娘的奶媽,以前在主院裡伺候。”


  預知夢中,鎮國公斬釘截鐵、明明白白說出明華裳是假的,蘇雨霽才是他真正的女兒。父親說得那樣絕對,明華裳毫不懷疑此事真假,可是她有記憶以來,並沒有聽說過蘇嬤嬤這號人。


  甚至在真相揭穿當天,也隻是蘇雨霽上門展示證據,鎮國公核查後就承認了,並沒有將元兇蘇嬤嬤找出來對峙。一個有能力調換公府千金的奶媽,在內宅應當很有地位才是,為何明華裳對此人毫無印象?


  如意領命而去。如意不愧是交際花,才一下午,她就打聽明白了。


  燈下,明華裳一邊喝甘子酥,一邊聽如意道:“……娘子要問的那人有些年頭了,奴婢跑了一下午,問了十來個人,才終於有人聽說過蘇嬤嬤。不過她也不熟,隻知道蘇嬤嬤曾經是國公夫人最信任的奶媽媽,陪著夫人從太原嫁過來的。蘇嬤嬤貼身伺候夫人,她的兒子兒媳在長安內幫夫人管鋪面,十分體面。十六年前她告老還鄉,就再沒有出現過了。”


  十六年前?那不正是明華裳出生的那年嗎,明華裳忙追問:“她為何告老還鄉?”


  “不清楚,好像是她的孫兒天資聰穎,是個讀書的人材,之前一直託宗族養著,但孫兒漸大,她覺得全家分離不是事,就帶著兒子兒媳回鄉,專心供孫兒讀書了。”


  明華裳挑眉,無法接受這個理由。告老還鄉、含飴弄孫看似很有說服力,但蘇嬤嬤又不是夫子,她回鄉能教孫兒什麼呢?按正常人的想法,將孫兒接到長安全家團聚,不是更合理嗎?


  何況,王瑜蘭產後殒命,嫁妝、鋪面無人打理,兩個嬰兒嗷嗷待哺,蘇嬤嬤作為夫人的奶娘,這種時候不是最應該留在主家,一邊照顧小主人,一邊讓兒子兒媳接手王瑜蘭的田鋪嗎?在兩個小主人長大之前,光管理嫁妝就能獲得一筆不菲的收益,蘇嬤嬤在這種關頭告老還鄉,實在不符合趨利人性。


  明華裳問:“是誰放蘇嬤嬤離開國公府的?”


  如意皺眉,努力回想,不確定道:“應當是國公爺吧?當時國公府還在長安,夫人懷娘子和二郎時孕相不好,恰逢外面局勢不太平,三天兩頭搜查謀反。國公爺怕驚著夫人,便送夫人去終南山上的莊園靜養。夫人是在莊子上生下二郎和娘子的,可惜夫人卻沒熬過來,剛生下龍鳳胎就走了。後來國公爺帶著郎君、娘子回府,似乎從這時起就沒見過蘇嬤嬤了,大概是國公爺打發走的吧。”


  明華裳倒不知道她出生那年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她沉吟不語,慢慢生出一個猜測。


  能讓人頂住利益誘惑的,唯有更大的利益。會不會是王瑜蘭在城外生產,山莊裡的規矩比不上國公府,因此給了蘇嬤嬤可乘之機。她悄悄替換兩個孩子後,做賊心虛,趁王瑜蘭身死、鎮國公不明真相時,她以告老還鄉為名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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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可能,但明華裳總覺得她忽略了什麼。明華裳問:“當年跟著我娘去山莊待產的人還有誰?”


  如意搖頭:“奴婢不知。”


  這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如意十二年前才入府,她怎麼可能知道永徽年間的事?明華裳道:“你接著打聽當年陪我娘去山莊的人,找到後不要聲張,先來稟報我,然後悄悄將他們帶過來。”


  如意應是,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問道:“娘子,您打聽這些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保她狗命,要不是性命被不知名之人威脅,誰樂意查這些陳年舊事呢?明華裳呼出一口濁氣,說:“好奇一些事情。這些事不許告訴別人,出了這道門,不得對任何人提起,連對阿父、二兄也不可以,知道嗎?”


  明華裳難得這樣嚴肅,如意被嚇了一跳,趕緊應下。


  明華裳問完事情後,就讓如意退下了。她一個人坐在屋裡,看著躍動的燭火,倏地生出一種茫然。


  她是明華裳,卻不是鎮國公府的明華裳。等明年真千金回來後,她要何去何從呢?


  趁這一年趕緊找個好郎君嫁了?


  這個念頭隻在明華裳腦海裡出現了一瞬,就被她否決了。貴族官宦結親,莫非是衝著新娘本人來的嗎?他們想娶的是承載著對方家族財富和親緣的象徵品,聯姻對象本人反而是最不重要的。視她如珍寶的父親在得知她真實身份後都放棄了她,她為什麼覺得一個剛認識的男人會對她不離不棄呢?


  繼續留在明家一早就被明華裳劃掉了,她可不想再莫名其妙被害死。或許她該回到她真正的家族蘇家?


  明華裳同樣不覺得這是什麼好選擇。有一個為了錢財能將自家孫女和公府千金調換的祖母,這樣的家庭會是什麼好人家嗎?更不用說蘇嬤嬤還有一個非常出息的孫子,舉全家之力供此子讀書,明華裳回去,誰知道會不會被賣掉?


  不能留在鎮國公府,也不能回蘇家,她就隻能想辦法自立門戶了。但自立不是買一處宅子這麼簡單,她是女子,想在沒有父親、兄長、丈夫的情況下獨立生存,就隻能立女戶。而立女戶又有種種苛刻條件,想辦下來談何容易。


  就算她在官府中找了門路,成功辦下女戶,但她這種琴棋書畫樣樣不通的廢物,日後又要如何維生呢?


  明華裳想到一片灰暗的前途,深深替自己嘆了口氣。她看到手裡的甘子酥快要涼了,一口氣喝完。


  天大地大,吃飯睡覺最大。萬幸還有一年,她可以慢慢安排。當務之急,是接下來的飛紅宴。


  明華裳扯出一條單子,認認真真記她要帶什麼吃的。城南的梅花糕真的很難買,她得趕緊讓進寶準備了。


  一眨眼,正月十四到了。神都取消宵禁,三日內舉國狂歡,百無禁忌。萬象神宮上掛起高高的紅燈籠,大街小巷擺滿花燈,連冰冷慈悲的佛像都仿佛染上了人間的溫情。周邊郡縣的百姓拖家帶口來洛陽看燈會,而與此同時,卻有許多寶馬香車逆著人流,往城外走去。


  太平公主在邙山設飛紅宴,邀全京城才俊去邙山踏雪賞燈。自從女皇當政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就成了一句諷刺,前有女皇統御天下,後有以上官婉兒為代表的一系列女官參政,為君、為官不再是男人的專屬。越來越多女子走出閨房,參與到曾經隻有男人的領域中,這次太平公主設宴也是如此,非但廣邀世家俊才,同樣邀請了許多貴族才女。


  一時間邙山寶馬雕車,香風滿路,明華裳本來還擔心上山的路難走,沒想到積雪被絡繹不絕的馬車碾平了,她還算順暢地到了山頂。一下車,明華裳就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


  衣香鬢影,滿堂金玉,恐怕全洛陽的顯貴都在這裡了吧?明華裳鹹魚了十六年,第一次見如此大場面,她下意識去找明華章:“二兄。”


  明華章牽著馬,正和門口的人說什麼。他見明華裳看過來,將韁繩交到親隨手裡,簡略道:“你將馬牽到馬厩裡,不要用他們的草料,用我們自己的,你親自去盯著,不得有誤。”


  隨從應是,牽著馬走了。明華章走向明華裳,問:“上山的時間比預計長,你有沒有不舒服?”


  明華裳搖頭:“我沒事,我車上有吃有喝,哪能不舒服。反倒是二兄一路都在騎馬,沒凍著吧?”


  還有心情吃東西,看來是無恙了。明華章說:“這點路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既然你沒事,我先送你去住的地方。”


  明華章和明華裳正要走,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清越含笑的聲音:“景瞻。”


  明華裳並沒有注意到兄長明華章挑挑眉,露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她順著聲音回頭,看到一個男子站在雪松下,一身青衣雋永修長,瞧見明華裳抬眉笑了笑,眉眼恣意風流:“景瞻,這就是二妹妹?”


第5章 宴會


  明華章瞧見少年,目光不為所動,少年卻不在意明華章的冷淡,笑著走到明華章面前:“景瞻,你來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我還以為隻有我要赴宴,路上還遺憾了許久。沒想到你也來了,那宴會就有趣多了。”


  少年說著看向明華裳,笑道:“想來這便是你的龍鳳胎妹妹了?久仰大名,今日一見,二妹妹比想象中還要可愛。”


  明華章冷冷瞥了少年一眼:“妹妹是你能叫的?二娘,不用管他,我們走吧。”


  少年沒在乎明華章的冷遇,他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笑得溫柔又風流:“忘了給二妹妹介紹,我乃謝濟川,你兄長的好友。”


  明華裳已經猜出來了,她斂衽叉手,給謝濟川行禮:“謝公子。”


  謝濟川俯身回禮,和煦道:“不用這麼客氣,你是景瞻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喚我兄長就好。”


  明華裳有些受寵若驚地應下。和她這種鹹魚不同,謝濟川和明華章兩人在神都盛名在外,官宦圈裡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先前說明華章是一半洛陽少女的春閨夢裡人,另一半便是謝濟川。謝濟川出自大世族謝家,是陳郡謝氏的一氏分支,乃是比五姓七望還要古老清貴的世家。


  哪怕謝家在戰亂中人丁凋落,一蹶不振,再不復魏晉時的煊赫,但王謝美名流傳千古,這個姓氏依然是不少人的白月光。


  謝濟川便是謝家這一代的嫡長子。他少時便有才名,三歲能誦,六歲能文,十歲援筆成篇,不易一字,神童之名遠播。而他相貌品行亦極好,無論身份貴賤,他待人態度如一,始終溫柔和煦不卑不亢,完全是世人想象中世家郎的模樣,俘獲了不少女子的芳心。


  優秀的人總和優秀的人交朋友,謝濟川和明華章關系很好,兩人時常一同赴宴題文,被人並稱為神都雙秀。


  哪怕是明華裳這麼宅的人,都聽說過神都雙秀的美名。洛陽少女們聚在一起,話題總是繞不開這兩人,他們兩個一個清輝冷傲如長月,一個瀟灑風流如春風,歷來各有擁趸。而現在,這兩人都站在明華裳身邊,明華裳已經感覺到四面八方針尖一樣的視線了。


  明華裳早就知道謝濟川的存在,但她和明華章都不熟,更不用說兄長的朋友,今日才是他們二人正式相見。她覺得自己承擔少女少婦們殺人一樣的目光很冤,委婉道:“這裡風有點大,不如我們進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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