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明華裳的選擇沒錯,有些家族醜事,自家人未必清楚,但鄰居一定門清。
明華裳慢慢點頭,她有好幾個問題想不明白,她先挑最重要的,問:“木偶為什麼拿著刀出現在三娘子床上?三娘子是誰?”
“隗掌櫃的三徒弟嘍。”攤主努努嘴道,“隗掌櫃沒孩子,膝下隻有三個徒弟,一男兩女。大郎君既是長徒又是男子,指定要繼承家業,隗掌櫃便想著讓他娶一個師妹,師兄妹成親比別人親近,還能一起傳承師門手藝。婚事本來都定好了,是大郎君和二娘子喜結連理,誰想前段時間二娘子忽然失蹤,婚事隻能落到三娘子身上,結果緊接著三娘子房間裡出現握著刀的木偶……”
攤主聳聳肩,說道:“一家兄弟都有長短,他們還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師兄妹。唉,隗家的水,深著呢!”
這時候攤位上有新客來了,攤主立刻換上一臉堆笑,前去招待客人。有人在,不方便再打探消息,明華裳和另兩人對視,江陵拿出錢放在桌上,三人悄悄走了。
等走遠後,任遙壓低聲音問:“你說,攤主說得是真的嗎?”
明華裳沉吟道:“攤子是我隨便挑的,沒法提前安排。他賣吃的,而隗家賣木偶,完全沒有利益往來,我想不到他說謊的理由。”
江陵摩拳擦掌:“管他是真是假,我們去隗宅裡看看。”
他們三人說著話,已經走到隗家門口。臺階上的人轉身,墨玉一般的眼珠輕輕掃過,對隗府管家說:“不牢麻煩管家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妹妹找到了。”
明華裳看著面前這一幕,默默眨眼,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謝濟川單手握著折扇,微笑看著他們,不知道是提醒還是警告:“五娘,你兄長以為你走丟了,擔心了許久。我們這次來洛陽是替祖宗制備香燭,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你還不過來認錯?”
明華裳明白了,他們現在的身份是來洛陽的外地人,為了採購辦喪事的香燭,木偶也在購買名單裡。她的設定,大概就是一個驕縱胡鬧的鄉下妞。
明華裳立刻做出不情願之態,挪到明華章身邊:“兄長,我錯了。”
管家對這種事見怪不怪,道:“崔郎君不要生氣,小娘子初進洛陽,都是這般。郎君裡面請。”
明華章淡淡掃了明華裳一眼,沒說話,掀衣走入隗家。明華裳趁機問謝濟川:“你們在做什麼?別告訴我你們打算假冒博陵崔氏。”
謝濟川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五娘真聰明。”
明華裳眼前一黑,博陵崔氏,五姓七望之一。她怕前面的管家聽見,隻能湊近謝濟川,壓低聲音道:“你們瘋了?為什麼不隨便編個富商、外地官員之類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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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濟川用扇子輕輕敲擊手心,說:“可能是因為,我和他身上的貴氣太濃,哪怕編商戶身份,也沒人相信吧。”
明華裳一時哽住,謝濟川看到她的表情笑了:“逗你的。其實是大隱隱於市,隗家見慣了權貴,世家上門他們習以為常,若換成商戶和陌生官員,那才會被記住。”
明華章在前方和管家應酬,他餘光掃到明華裳和謝濟川越湊越近,突然開口:“五娘,過來。”
第32章 墨緣
明華裳正在和謝濟川竊竊私語,突然感覺到所有人都朝他們看來。她尷尬地停下,這時候才發現她一心和謝濟川說話,不知不覺頭都快湊到一起了。
明華裳趕緊退開,乖巧地走到明華章身邊:“兄長。”
她現在還不知道明華章給自己安排的身份是什麼,不敢亂叫,但乖乖喊兄長總是沒錯的。明華章輕輕看了她一眼,眸光像雪後初霽,雖然明亮但沒什麼溫度,道:“跟緊我。”
管家在旁邊看了,笑道:“崔郎君和令妹真是兄妹情深。崔家不愧是高門世族,不光郎君娘子各個風姿卓絕,連感情也這麼好。”
謝濟川在後面笑了笑,說:“管家抬愛,路上聽聞隗掌櫃收養了三個徒弟,不拘男女,一概視若親生,傾囊相授。隗掌櫃宅心仁厚,難怪能將生意做得這麼大。”
“哪裡哪裡。”管家笑著推辭,但笑容怎麼看都有些勉強。這時候,隗宅內傳來沙啞的笑聲:“貴客盈門,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明華章五人聞聲回頭。走在最前方的男子穿著一襲長袍,他面容白皙,眼睛明亮,蓄須也不掩容貌俊秀,看得出來年輕時也是一個美男子。他四十歲上下,但沒有絲毫臃腫,行走間頗有韻律,身段稱得上典雅。
這應當就是隗宅家主——隗嚴清了。明華裳有些意外,聽聲音,她還以為是個衰敗老人,沒想到隗嚴清本人堪稱雋秀。
這樣好的相貌,怎麼生了這麼一副嘔啞嗓子呢?
隗嚴清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人,那個男子看起來二十歲,濃眉大眼,相貌堂堂,是很討人喜歡的正派長相,可惜他精神狀態不好,看著恍恍惚惚,折損了他的俊朗。
隗嚴清給明華章問安,明華章回禮,等眾人站定後,隗嚴清指著身後的年輕人道:“這是小民的大徒弟隗墨緣,劣徒不才,讓崔郎君笑話了。”
說完,隗嚴清看向隗墨緣,語氣中暗暗施壓:“墨緣,還不快來向貴客問好。”
如今世家式微,以科舉為代表的士人階級興起,世家早已喪失在朝堂上的話語權。然而,百餘年門閥統治的影響不是一時半會能抹殺的,百姓還是極為推崇世家,尤以現在名聲最大的五姓七望為代表,在民間享有很高的聲望。
隗嚴清這些年見慣了權貴,購買他們家木偶的也不乏宰相高官,但博陵崔氏竟然也聽說了他們家,甚至要上門訂購。
這對隗嚴清來說可是了不得的榮耀,他一心想將這樁生意做成,而隗墨緣竟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這簡直叫隗嚴清怒火中燒。
隗墨緣突然聽到師父的聲音,身體打了個激靈,連忙垂頭認錯:“師父恕罪,徒兒想起木偶還沒上色,不慎走神了。”
隗嚴清看了他一眼,轉身一臉笑意,對明華章拱手道:“我這徒兒沒見過世面,讓崔郎君見笑了。不知郎君想要什麼樣的木偶,隻要我隗家能達到,定全力以赴,絕不叫郎君失望。”
明華章說:“祖母病危,我奉伯父之命來洛陽為祖母置備身後之物。給祖母用的東西,錢財都是其次,妥善才是最要緊的。我路上聽聞,你們家的木偶,鬧出過岔子?”
隗嚴清的笑容生硬起來,道:“怎麼會?別的不敢說,但論起陪葬木偶,我們稱第二,洛陽城裡就沒有人敢稱第一。那些話都是坊間謠傳,做不得真。”
“是嗎?”明華章還是一副高傲冷淡、不為所動的模樣,問,“可是我卻聽說,你們的木偶會噬主,甚至鬧出了人命?”
木偶是去陰間侍奉主人的,如果會反過來噬主,那問題可就大了。隗嚴清不由抬眸看向明華章,卻見那位年輕的郎君神情還是冷冷淡淡,說:“崔家不在乎浮名,唯獨孝之一字,不容絲毫馬虎。如果隗掌櫃不方便說,那就算了。”
明華章說完,轉身就走,姿態高的仿佛不是他們來找隗家買木偶,而是隗家求著要將木偶賣給他們。明華裳默默抽氣,這就走了?明華章會不會把架子端得太高了?
但明華裳心裡嘀咕,動作上卻沒有猶豫,緊跟著明華章往後走。江陵有些遲疑,被謝濟川使了個眼色,強行拉走了。
他們走下臺階,沒過幾步,身後就傳來隗嚴清的聲音:“崔郎君留步。唉,都是我治家不嚴,我原本覺得這是家醜,不足為外人道,若崔郎君在意,我將原委告訴郎君也無妨。”
江陵瞪大眼睛,意外地看向明華章,簡直懷疑隗嚴清是不是有些受虐方面的癖好。明華章都將姿態擺的這麼高,隗嚴清還上趕著來討好?
江陵無法理解。
明華章對此倒並不意外,他暗暗望了江陵一眼,警告他收斂好表情,然後才從容不迫轉身,微微挑眉:“哦,此話怎講?”
隗嚴清嘆氣,說道:“噬主的傳聞,應當是從我二徒弟隗白宣身上傳出來的。其實並非木偶噬主,而是……而是這個孩子和我賭氣,把自己關在木偶工坊裡,不吃不喝。我以為她在做木偶,就沒有管她,誰知好幾天過去,我發覺不對,讓人強行開門時,卻發現她自殺了。”
明華章眉頭輕輕挑起:“自殺?”
“沒錯。”隗嚴清長嘆,“她死時身邊擺滿了木偶,看著就像木偶殺了她一樣,這才傳出木偶噬主的傳聞。自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隗家又做這種生意,我怕主顧們聽後多想,就讓人將消息壓下了,對外隻說老二失蹤。等過段時間,風聲散了,我再給她好好下葬。”
明華裳發現崔姓還真是好用,這些話,恐怕朝廷官差來問,隗嚴清都不一定肯說吧?
當然,這其中也有明華章的功勞,他容貌清冷俊美,氣度雍容高潔,站在這裡活脫脫是世人想象中的門閥貴公子,沒人會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崔家人。尤其他還是一副高嶺之花、不可攀折的模樣,他越愛搭不理,別人就越想討好他。
這種矛盾心理,大概就是人性本賤吧。
明華裳默默感慨明華章會找突破點,同時害怕地抱住明華章胳膊,驚慌道:“什麼,這裡有死人?阿兄,這裡好可怕,我們快走吧。”
任遙和江陵正聽得仔細,明華裳突然一嗓子嚎出來,都把他們嚇了一跳。江陵震驚地看著明華裳埋在明華章身上,不停地嚶嚶嚶,他的瞳孔不受控地放大。
他隻是擰不過江安侯,不得不換個地方打發時間。但加入玄梟衛,竟然要做到這一步嗎?
明華章還算鎮定,他安撫般按住明華裳肩膀,半抱住受驚的妹妹,說:“舍妹膽子小,很害怕死人。冒昧問一句,令徒的屍體,現在還在隗宅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