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似是笑了下,回頭,眼眸清凌凌望著謝濟川:“一心二用,對自己這麼自信?”
“一個編出來的故事,能有什麼難度。”謝濟川不以為意,散漫道,“都不用動腦子,隻看誰扮演時不自然,就能知道誰是兇手了。多看一眼,都是我抬舉它。”
明華章對此隻是笑了笑,隨手將書卷擲出:“隨你。”
謝濟川左手撐著下巴,右臂抬起,在空中輕輕一抓,精準接住明華章拋過來的暗器。他一邊百無聊賴聽韓頡在課堂中招募扮演者,一邊一目十行,掃過明華章的筆記。
明華章這人頗無趣,像是聖人站在他背後一樣,任何時候都端著君子架子,每日讀書自省,言必信書必預。謝濟川尤其厭惡麻煩,他時常打趣明華章比他更像謝家人,對那套繁文缛節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謝濟川嘴上說得毒,身體上還是很誠實的。畢竟明華章邏輯思維還行,他將書中的內容提取一遍,歸納整理成文本,謝濟川再看既省時又省力,比他自己讀書快得多。
謝濟川就這樣一邊損人,一邊竊取明華章的勞動果實。謝濟川大致掃了眼,心想哪用一節課,他最多一刻就能看完,再花一刻看完這堂課的內容,剩下的時間就能睡覺了,完美。
謝濟川頭都懶得抬,韓頡這邊正在熱火朝天地排戲。屋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根本不像課堂,而像是戲園子。
韓頡點人,道:“故事發生在一個宴會上。你們來扮演賓客,名字就叫……唔,張三李四王五吧。看來下次還是要多招些女子,演戲的人不夠,算了你們幾個都上來吧,扮演歌姬、侍女。”
課堂中人雖多,但是男女懸殊,女子一隻手掌就數得過來,明華裳也被迫趕鴨子上架,扮演一位彈琵琶的歌姬。
上節課是密語課,屋裡樂器管夠,明華裳抱上貨真價實的琵琶,這才有些慌:“將軍,我不會彈琵琶。”
“啊?”韓頡意外,這在人均會一門樂器的洛陽貴族圈裡非常罕見,韓頡問,“你以前沒學過?”
“學過。”明華裳誠實道,“但沒學會。”
韓頡愕然,明華裳眼睛眨巴眨巴的,腼腆又坦然地看著他,倒讓韓頡說不出話了。
雖然說的不是他,但明華章微妙地感受到一股丟人。謝濟川還不怕死地湊過來,笑道:“呦,你整日把君子慎獨掛在嘴邊,對妹妹卻這樣縱容?”
明華章抵著牙尖道:“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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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尋常,明華章便出去替明華裳了,但韓頡要的是女子,明華章實在愛莫能助。正在明華章為難時,蘇雨霽主動說:“將軍,讓我來吧。”
韓頡嘆氣:“那你們兩人換一下,雙璧來侍酒,若水去做花魁。”
明華裳如釋重負放下琵琶,對著蘇雨霽輕聲道謝,但蘇雨霽沒理她。明華裳也不在意,笑吟吟跑到另一邊,給扮演主人的江陵倒酒:“主人,喝酒。”
江陵被惡心出一身雞皮疙瘩:“咦,你好好說話,好惡心。”
站在另外一邊同為侍女的任遙十分不服:“憑什麼讓他當主人?”
江陵一聽,立馬昂起胸膛,驕傲道:“自然因為我相貌堂堂,天生貴氣。”
任遙冷嗤一聲:“你?長得最好看的人還在下面坐著,怎麼輪的到你做主角?”
鬧哄哄的人群一頓,八卦視線齊齊朝下方掃來。也是巧了,每日更穩穩群夭屋兒耳氣五二八一公認的美男子謝濟川、明華章、蘇行止都在臺下坐著,那麼,誰才是最好看的人呢?
謝濟川噗嗤一笑,還嫌不夠亂,笑道:“莫看我,我雖然自認長相還行,但若論最字,還不敢當。”
謝濟川主動退出,眾人視線不由在明華章和蘇行止之間打轉。明華章覺得這種無意義的爭端實在無聊,他正要退出,忽然明華裳道:“若論最好看,那肯定是我雙璧兄。”
課堂中再次一靜。在場眾人雖然相互提防,交情甚淺,但畢竟都是年輕人,提起這種話題控制不住地沸騰起來。眾人交頭接耳:“他怎麼也叫雙璧?”
“雙璧雙璧,自然是一雙人了。”
“他們什麼關系?莫非是情侶?”
這些議論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明華章聽了個一清二楚。他有些尷尬,沉了臉對明華裳道:“別胡鬧。”
“我又沒說錯!”明華裳認真又肯定地說道,“這裡長得最好看的郎君,就是你呀。”
謝濟川捂住心口,道:“我雖然有自知之明,但雙璧妹妹這麼不假思索地選擇他,還是太讓人傷心了。”
偏偏蘇行止也道:“無論才學還是儀容,我不如雙璧兄多矣,我認輸。”
蘇行止不知道南鬥為什麼要換稱號,他猜測是南鬥身份暴露了,所以拉來一個女子掩飾身份。蘇行止假裝不知,順勢接過去。
若是其他人,蘇行止定不會在蘇雨霽面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那是南鬥,入行以來聲名赫赫,戰績彪炳,無論多難的任務,落在他手上,從無失手。
蘇行止先前一直以為南鬥是個老練謹慎的中年人,沒想到真人竟如此年輕俊朗,看起來比蘇行止年紀還小。
蘇行止自尊心再高,也得承認他不如南鬥。而且長相這種事騙不了人,蘇行止也覺得明華章長得好。
江陵看到自己輸給了明華章,也很坦然,大大方方揮手道:“別人的話我還要說道說道,但如果是他,我認。排在他後面不丟人。”
明華裳與有榮焉地哼了一聲,美滋滋道:“那當然。”
明華章習慣了被人注視,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當面稱贊好看,卻頭一次覺得難為情。
明華章耳朵有些熱,他低咳一聲,對明華裳道:“別鬧。”
謝濟川似笑非笑看著明華章,他隻說別鬧,卻沒否認。謝濟川怎麼覺得,明華章心裡其實很受用呢?
韓頡及時將扯歪的話題拉回來,道:“我選擇金牛和長相無關,主要是因為合適。宴會的主人是個仗義疏財、豪放不羈的性子,他喜歡結交朋友,家中三道九流時常出入,這次宴會上的來賓也十分廣闊。無論雙璧、危月還是千山,扮起來都不像。”
眾人點頭,對此都很認同。明華裳發現韓頡並不是簡單講一個故事,他對細節堪稱吹毛求疵,不停挑剔學員演的不像。
“你扮演的是一個恃才傲物的揚州才子,最不濟,口音要變成揚州的吧。”
扮演才子李四的男郎十分不耐:“隻是一句話,用得著這麼麻煩嗎?”
“怎麼不用。”韓頡道,“你在外執行任務,因為一句話沒說對暴露身份時,對方會對你網開一面嗎?”
學員啞口無言,隻能聽話。明華裳正在看人熱鬧,火猛不防就燒到她身上:“你也是,你這樣昂首挺胸的,像是陪酒嗎?酒伎不是婢女,頭要抬起來,肩膀卻要垂下去,背不能挺著,要謙卑、柔順、長袖善舞。”
這是慣例,有男人、有酒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女人。然而一旦開席,別指望他們手腳能規矩,而官宦的妻基本都是門當戶對的貴女,讓名門仕女來宴席上和一堆男人廝混,成什麼體統。
所以大家心照不宣,設宴時會請來青樓女子助興。這些女子見多識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酒席上既能打圓場又能熱絡氛圍,被動手動腳也不惱,宴畢後還留宿,堪稱一舉多得。
後院的夫人們對此也心知肚明,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夫婿在他府赴宴留宿,基本就等於偷腥。
這也是明華裳不願意嫁人的原因之一。長安洛陽的官宦子弟從小在這種環境中長大,他們的父親、叔伯、朋友都是如此,哪怕家規管得嚴,等入仕後,官場應酬往往就定在風月場所,不去才會被認為不合群。在這種環境裡待久了,哪能指望他們潔身自好呢?
明華裳曾經很鄙薄這種風氣,如今她成了陪酒的女子,才意識到她實在太幸運了,沒有一出生就投在賤籍。
明華裳發現韓頡不止要讓他們排練故事,更是通過這種手段教他們如何偽裝身份,如何假扮不同的人。明華裳收斂起輕視,仔細回想以前見過的宴會,揣摩如何做一個以色侍人的酒伎。
江陵見韓頡將眾人支使得團團轉,期待地問:“那我呢,我要做什麼?”
韓頡淡淡瞥了他一眼,說:“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因為你是死者。”
江陵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