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不會有這麼好的事。
任遙嗤笑一聲,心裡舒坦了。她就說,憑什麼她要扮低眉順眼的婢女,江陵這廝就能享受。原來,他是死者。
明華裳作為酒伎陪坐在主人身邊,聞言認真對江陵說:“這可是獨一份的機會,我們這麼多人,心思全在你身上,你可要好好享受。”
“……”,江陵道,“那我還要謝謝你們?”
“不用謝。”明華裳笑吟吟道,“等你死後,告訴我你死的時候在想什麼就夠了。”
韓頡終於將演員訓練到勉強滿意的程度,示意開始。明華章最開始隻當一場鬧劇,漸漸地他認真起來,明華章隨意回眸,發現謝濟川不看筆記了,不知何時起全神貫注盯著臺上。
明華章低聲道:“不急著睡覺了?”
謝濟川搖頭:“還是上面的遊戲更有意思。賭不賭?”
明華章看著明華裳緊緊靠在江陵身邊,眉尖細微地擰了擰,語氣不覺變得冷淡:“什麼?”
“賭看誰最先找出兇手。”謝濟川道,“輸的人,替贏家抄十天書。”
明華章極輕掠了眼謝濟川,聲音如風吹林木,冰玉相擊:“這麼自信自己能贏?”
“直接說賭不賭就是。”
“好。”明華章淡淡應下,道,“贏了後我不用你幫我抄書,將你們家收藏的南朝大案卷宗誊抄一份給我就行。”
謝濟川嘶了聲:“你還真是張口就來,你知道南朝歷史有多長,卷宗有多少字嗎?你又不去大理寺,看這些做什麼?”
謝家百年興盛,南北朝時平分江東半壁江山,南朝皇帝年年換,但王謝大族屹立不倒,鼎盛時從丞相到實權將軍,朝中半數以上的官員都姓謝。謝家的家藏,說不定遠比朝廷編撰的南朝史詳實。
明華章沒回復,謝濟川停了停,明白過來了:“哦,為了給她看。你開始不是很反對她加入嗎,怎麼,她當眾說你最好,你這麼快就被攻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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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章沉著臉,道:“我們是兄妹,勿要胡言亂語。”
謝濟川看著他笑笑,目光意味深長。明華章望著前方已進入角色,小心翼翼卻又嬌美可人的明華裳,低不可聞道:“我再三阻攔,反而使她大放異彩,變相推動她進入玄梟衛。或許這就是天命吧,既然已經無法挽回,我隻能盡全力保全她,至少護她平安。”
明華裳的天賦獨一無二,在飛紅山莊的時候明華章就意識到了。那時他嚴厲要求她藏拙,試圖將她藏在人群裡,可惜事與願違。
她的能力已經進入玄梟衛視線,再攔著隻會浪費她的天賦,增加任務風險。不如好好培養,讓她從靠直覺猜測,慢慢轉成靠經驗和技巧,有體系地推理。
沒有人可以一輩子靠天賦,他不願意她被耗幹天份,過早凋零。
臺上,宴會已經開場。賓客觥籌交錯,高談闊論,侍女穿梭在人群中,不敢有片刻停歇。嬌美的女子們倚靠在才子身邊,輕談淺笑。在視線中央,一個清高冷傲的女子抱琵琶而坐,她指尖飛快從弦上掠過,樂聲傾瀉而出,激昂中藏著股肅殺之氣。
明華裳驚訝,蘇雨霽竟然真的會彈琵琶?她還以為蘇雨霽隻是擺擺架子。
明華裳兩廂對比,心中十分羞愧。蘇雨霽養在鄉下都能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樂理,不愧是明華章的妹妹,天生流著才女的血。相比之下,明華裳實在太廢物了。
可是蘇行止看著也很有才華的樣子。造物主未免太偏心,一家子才子才女,到她這裡就突然沒墨了?
明華裳惆悵了一會,這時有人來給主人敬酒,明華裳忙收斂起心緒,盡心盡力扮演酒伎。
那位叫李四的大才子極盡辭藻,稱贊主人的才華,坐在胡床對面的張三也笑著湊趣,主人被捧得高興,端起酒杯卻發現裡面空了。明華裳忙端起酒壺,汩汩滿上,溫聲軟語遞給江陵。
江陵豪氣衝天,一口飲盡,仿佛真的置身於宴會中。學員操著蹩腳的揚州話,絞盡腦汁搜刮奉承詞,韓頡在外冷眼旁觀,忽然道:“好了,金牛可以死了。”
眾人齊齊一愣,韓頡拍手,道:“故事結束。開始猜吧,兇手是誰?”
此刻江陵還沉浸在豪言壯語中,十分茫然:“我死了?怎麼死的?”
明華裳立刻去看酒杯,說:“毒殺。毒下在酒裡?”
“啊?”江陵越發迷茫,“大家都喝酒了,為什麼隻有我死?”
韓頡袖手旁觀,一言不發。明華裳按著江陵倒下,道:“屍體不要說話,不要打擾我們捉拿真兇。”
其餘扮演的人陸陸續續站起來,他們相互對視,說:“如果毒在酒裡,那接觸過這杯酒的,不就隻有你嗎?你是兇手?”
明華裳一怔,她剛剛還恥笑江陵,沒料到這麼快就把自己繞了進來。明華裳擰眉,本能生出一股排斥感:“不。毒未必隻能下在杯子裡,還有可能在酒壺裡。我記得這壺酒是剛剛擺上來的,上酒的管家,敬酒的賓客,當然,也包括我,都碰過酒壺。這些人都可能是兇手。”
第54章 畫師
眾人交換視線,看向明華裳的目光依然充滿懷疑:“酒是你親手遞出去的,他喝了你的酒就死了。你說這些話,很可能隻是拖人下水,混淆視線。”
明華裳無言以對,點頭道:“好,你們不信我,總該信死者的話吧。金牛,你死的時候,感覺怎麼樣?”
江陵安詳地躺著,幽幽道:“剛才才讓屍體不要說話,現在就要我詐屍?”
“別啰嗦。”明華裳沒好氣拍了他一下,“說正事呢。”
江陵仔細想了想,說:“沒什麼感覺。很茫然,很快。”
明華裳道:“所以,你死前,並不知道自己要死。”
“這不是廢話嗎。”有人嘀咕道,“誰死前會預知,一旦知道那便躲開了。”
“這是兩回事。”明華裳問江陵,“你方才的表現,都是按將軍的指示來的?”
江陵點頭。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不知道因何而死,也不知誰要殺他,他正演得起勁,突然被告知他死了,體驗感可謂極差。
“那我的猜測就沒錯。”明華裳說,“任何人一舉一動都反映著內心,心境不同,哪怕身處相似的場景,舉止也會完全不同。至少在這個宴會上,主人十分放松,並不防備場中人會對他不利,所以死時才那樣意外。如果在場有和他不對付的人,他的表現不會如此輕松。”
眾人覺得明華裳在說廢話:“所以呢?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明華裳也不惱,心理畫像總是如此,畫像前無人察覺,一旦描繪出來,所有人都成了事後諸葛亮。明華裳說道:“既然主人十足信任在場眾人,那就說明大家並無前仇私怨,這樁殺機不是衝著主人本身來的。將軍,這場宴會除了主人暴斃,肯定還發生了些其他事吧?”
韓頡眼神高深莫測,似笑非笑道:“確實。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隱藏信息,是我小瞧你了。”
他說著遺憾的話,可是聽語氣分明很滿意。韓頡說道:“恭喜你們找到隱藏線索,沒有被表層迷惑。既然如此,我不妨再給你們些提示,宴會主人是一位知名畫師,在奏琵琶前,他曾在這裡展示他最新的畫作,隨後讓僕從將畫作收走,他和賓客、歌姬繼續宴飲作樂。之後就發生了你們扮演的這一幕,主人暴斃不久,下人在角落處找到送畫僕人的屍體,那幅畫不翼而飛。”
明華章靜坐下方,淡淡開口問:“那幅畫貴重嗎?”
韓頡轉身,對上明華章的視線,意味不明笑了笑:“十分貴重。”
“那就是見財起意。”謝濟川道,“定是在場某個人看到了畫師新作,心生歹意,將畫奪走,並殺死了主人。”
眾人交頭接耳,深以為然。有人高聲道:“那兇手就更是她了。這個畫師頗有名氣,能被他奉為座上賓的定然都是名士才子,絕不會貪區區一幅畫的錢。唯有這些青樓女子,懂畫識畫卻又缺錢,才有可能铤而走險。”
明華裳道:“這話我不同意。就算青樓女子真的貪財,她們時常出入權宦府邸,和恩客索要金銀首飾想來不難,為何要大費周折偷一幅畫,為此背負兩條人命的風險?”
雙方各執一詞,推論陷入僵局。明華章看向韓頡:“將軍,死人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呢?”
韓頡不緊不慢道:“主人死後,宴會自然一團亂。混亂中還是主人的好友張三挺身而出,吩咐人分別去請郎中、捕頭、和尚,管家派車馬接人,後來官府確認主人已死,張三又替主人操持後事,讓管家去置辦燈燭等物,他本人腿腳不好,拄著拐杖忙到半夜,很受府上感激。至於其他賓客和歌姬,在命案剛發生時就被請到廂房,等官府的人來了,問話後才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