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江陵和任遙待久了,嘴裡也開始爆粗話。他用力拿手帕擦果子,抱怨道:“我告訴你們,這次我犧牲大了。要是我爹知道,肯定得打死我。”
任遙笑了聲,道:“放心,你要是真被打死了,我去給你抬棺。”
“這可使不得。”江陵說,“抬棺的怎麼都得是我們江家人,你要真有這份心,不如給我磕個頭,我勉為其難收你當兒子。”
“你找死。”任遙怒了,抡起拳頭就要抽他。江陵被揍得多了,輕車熟路往旁邊躲。結果他自己沒事,反倒是把瓷盤帶翻落地,咔嚓一聲摔裂了。
空氣霎間凝滯,謝濟川長長嘆了口氣,認真思索自己做了什麼,才會讓韓頡將他和這伙人安排在一起。
明華章無奈道:“好了,安生些。你們繼續商量,我去看看她。”
明華章知道明華裳為什麼離開。她不同意謝濟川的意見卻又拿不出證據,心裡肯定不好受,所以明華章沒有攔她,而是給她空間施展拳腳,等她努力過後,便該安心了。
但外面全是人,也不能任由她亂跑,明華章打算去跟著她,他起身時,江陵還不安分,嘀咕道:“把這個盤子拼起來,也看不出裂了呀。”
“你瞎嗎,這麼明顯的裂紋都看不到。”
“它本來就是冰裂紋,再加一道又有什麼關系。噓,別聲張,我把它放遠了,天香樓的人肯定看不出來。”
任遙一臉看傻子的表情,江陵卻覺得自己很有道理。他起身,正要去藏盤子,沒想到明華章忽然轉身,一動不動盯著他,目光犀利的令人害怕。
江陵嚇了一跳,差點又把瓷盤摔地上。他撓撓下巴,道:“我隻是摔了個盤子,又不是不賠,你不至於用這種眼神看我吧。”
明華章還是不動,謝濟川感覺到不對勁,問:“景瞻,怎麼了?”
明華章沉著臉對江陵伸手:“把盤子給我。”
江陵看著自己手中的碎瓷片,不明所以地遞給他。明華章擺弄了一會,抬眸,眼睛明亮驚人:“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第69章 重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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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裳心不在焉地幹完了整碗飯,她心中始終有一種別扭感,仿佛有什麼東西放在臺面上,卻被她忽略了。
明華裳相信直覺,內心的感覺不會騙人,她決定再回命案現場,或許,真有什麼東西被她漏掉了。
明華裳頂著江安侯府的名頭,沒人敢盤問她。她從廣寒月苑出來後,繞著大堂轉了圈,見附近沒人便鑽入東樓隔間,再次從暗門進入兇案現場。
這次身邊沒有其他人,所有事都要自己動手,明華裳反而能更沉浸地投入兇手角色中。明華裳有些吃力地搬走架子,推開暗門。
入眼景物和之前看到的一樣,明華裳再次回到書案前,幹脆自己坐到張子雲死時的位置上,切換成死者的視角。
明華裳靠著書案,仰頭看向房梁,她感受了好一會,覺得有些怪異。
如果她是張子雲,坐在這個地方會做什麼呢?明華裳四周梭巡,試著探究張子雲當時的心情。她無意掃到地上的紙,愣住了。
這些畫看著為何這麼別扭,還需要扭頭?她怔了片刻,恍然大悟。
是啊,這麼明顯的破綻,之前她為什麼沒發現呢!周圍的稿紙是倒著的,明顯不是從這個方位扔出來。張子雲坐在這個地方看不了畫,手邊也沒有酒,那總不能在這裡看房梁玩吧?
這就說明,這裡不是張子雲暈倒的地方,他是被人捂死後,又拖到書案邊的!
明華裳轱轆一下爬起來,嘗試將自己代入張子雲,思索她原本應當在哪裡。明華裳掃視了一遍,注意到小茶幾。
看地上堆積的稿件,張子雲後面越畫越差,心情已非常煩躁了。這種情況下,他很可能會借酒澆愁,不想喝到一半被迭夢散迷倒,一直昏迷到兇手進來。
明華裳靠近茶幾,隻見幾案上擺著一套精致的西域酒器,有一個杯子滾在地上,桌腳邊還放著一壇未開封的酒。按月狐的說法,這裡理應還有一壇酒,已喝了一半。
明華裳近乎貼在地上,尋找可疑痕跡。她趴得久了,起身時有些暈,手肘無意將身後的東西撞落。
金屬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明華裳嚇了一跳,慌忙用手護住酒壺,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
幸好有驚無險,外面沒人注意到動靜,明華裳慢慢松了口氣,將酒壺放回小案幾,嘴裡忍不住抱怨:“是誰將酒壺放在這麼靠邊的地方上,就不怕撞翻了嗎?”
即將放下酒壺時,明華裳的動作忽然頓住。她盯著桌上捶揲錾花蓮紋高足杯,再看向手中纏枝摩羯紋細頸酒壺,良久靜默。
明華裳不太懂佛,但好歹認得酒壺上長鼻利齒、魚身魚尾的動物是摩羯,被佛教尊奉為河水之精、生命之本,而酒杯上的蓮花紋卻是最傳統的中原紋樣,隻不過融合了粟特的捶揲工藝。
一套金器價格不菲,花紋必然是配套的,沒道理酒壺用佛教花紋,酒杯卻用中原紋樣。除非,這不是一套金器,原本擺在這裡的酒壺被人換走了。
兇手換酒壺做什麼?酒壺上有什麼不可見人的秘密嗎?
明華裳靈光一閃,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會不會酒壺上有兇手殺人的證據,這個證據一旦暴露會直接指向他,後果足以致命。但屍體被發現後這間房裡一直有人,後面更是官府來了,還在門上貼了封條。兇手無法銷毀兇器,隻能趁夜深人靜铤而走險,重回現場,拿走酒壺?
而這酒是玉瓊準備的,在老鸨來之前,是玉瓊和張子雲酌酒作畫。
這個想法仿佛黑夜中的一點火星,霎間野火燎原,困擾明華裳許久的其他疑團也迎刃而解。明華裳眼中的光明明滅滅,一條線逐漸在她腦中連成形。
她終於知道先前她覺得別扭的地方是什麼了。明華章一眼找到暗門是靠牆縫透出來的光,然而看現場,兇手分明是很細心謹慎的人,他離開現場時為何會如此粗枝大葉,連暗門都沒關好呢?
明華裳原本以為兇手著急,他匆忙間逃離現場,難免無法面面俱到。但如果是因為,兇手離開時看不到呢?
風情思苑裡無光,隔間裡也是黑燈瞎火的,所以他關門時不知道門縫沒對好。可是張子雲被發現死亡時雖是黑夜,但包廂裡燈燭高燃,今早啞奴偷偷摸摸靠近包廂時天也亮了,裡外明暗對比這麼明顯,不應當看不出來。
唯一滿足無光條件的,隻有昨天晚上,正好和兇手需要二探現場銷毀證據吻合。所以,啞奴的嫌疑可以排除。
同樣也可以排除老鸨,畢竟老鸨是最早發現屍體的人,如果她遺漏了重要證物,喊人時順手將酒壺藏在袖子裡就好,何必大晚上再來一趟?
明華裳心跳加速,血液在體內奔騰起來。這樣說來,滿足條件的隻剩一人——昨夜看似沒有出過門,其實可以從房間氣窗跳入樓梯,再潛入暗門的玉瓊!
難怪明華裳進入現場後,覺得整個屋子自然協調,沒看出哪裡被人破壞過。這恰恰就是兇手的高明之處,一切都很合適,連這套酒具都是風格一致的西域金器,隻除了上面的花紋不同。
這種細節,除了明華裳這種出身富貴又熱愛吃喝的小廢物,還有誰能注意到?
明華裳激動起來,匆匆將酒壺放回原位,提著衣擺就往外跑。
明華裳氣喘籲籲跑回西樓,連路上撞到人也不顧了。她推開江陵房間的門,激動道:“兄……世子,我知道了!”
江陵正要出去找她,猛地看到門被推開,都嚇了一跳。他連忙把明華裳拉到屋裡,關上門道:“你瘋了,忘了進門前要用暗號聯系?裡面還有人,萬一被外面的人看到怎麼辦?”
明華裳這時候才慢慢記起來,玄梟衛是有這個規定,她也是高興傻了,竟忘了這麼重要的流程。明華裳壓抑著興奮,低聲道:“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江陵看向內室正在忙的另三人,道:“巧了,就在你推門前,明華章也說知道了,還讓我立刻找你回來。我還沒出門,你自己就跑回來了。你們倆猜出來的兇手,是一個人嗎?”
明華章聽到明華裳回來了,隻是抬眸掃了眼,淡淡對她伸手:“過來。”
明華裳噠噠蹦過去,明華章接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明華裳好奇地看向前方,任遙研墨,謝濟川作畫,明華章負手旁觀,這個搭配,怎麼看都有些魔幻。
明華裳看了一會,慢慢認出來:“謝阿兄畫的是樓下那座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