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注視著紙條在火光中化成灰燼,淡淡道:“沒什麼,扔掉一些無用的腐朽塵灰罷了。”
火舌飛快抖動,映得他瞳仁時明時暗。是啊,這麼粗淺的道理,他竟然需要明華裳提醒。
他承認韓頡說的話是對的,官場中最重要的就是平衡圓滑,揣摩上意。想要做成事,就必須屈服於人情世故。
可是他不願意。若狀元需要別人送他才能得到,那他寧願不要。
明華裳覺得明華章的行為很奇怪,他大晚上突然跑來她的屋子,除了燒了張紙條外什麼都沒說,看她寫完疏論就走了。明華裳按要求鎖好門窗後,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今夜來到底是幹什麼的?莫非,真的隻是檢查她作業?
……他這兄長做的,倒也不必如此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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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都隊伍一天天近了,據斥候回報,按現在的速度,明日下午女皇聖駕便會抵達長安。這幾日長安忙得人仰馬翻,連遺世獨立的終南山也不能幸免,山上明顯躁動起來。
今天最終考核結束,陸陸續續有人拿到評分,然後悄無聲息地下山。隻是一轉眼,基地仿佛就空了。
明華裳是最後一批拿到成績的。日稷時分,她跟著明華章去見韓頡,一推門卻發現裡面已經站滿了人。
謝濟川、江陵、任遙在不意外,但明華裳沒想到,蘇行止和蘇雨霽也在。
明華裳有些懵了,明華章看起來卻很從容,不慌不忙走向韓頡,眾人自發給他讓出一條路:“韓將軍。”
明華裳默默跟在明華章身後,在第二排站定。明華章肩寬腿長,站在前面輕輕松松將明華裳罩住,明華裳趁機問身旁的江陵:“什麼情況?”
江陵搖頭,朝蘇行止、蘇雨霽的方向擠擠眼,然後攤手。
很扭曲的表情,但明華裳莫名看懂了。這時候韓頡和明華章寒暄完畢,說:“好,現在人來齊了,我就一起說了。首先恭喜你們,這四個月表現良好,玄梟衛決定讓你們去長安執行任務。這是你們的評分,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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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蘇雨霽和蘇行止也在,原來,他們要留在長安。
明華裳不由悄悄抬眼,看向蘇雨霽。
光看蘇雨霽的長相,其實很清麗婉約,但她氣質冷傲,清瘦的背挺得筆直,霎間衝散了那股柔弱感,猶如秋霜下的菊,弱質纖纖不改倔強本色。僅從氣質上說,和明華章倒有些相似。
抱著這種心情,明華裳再打量蘇行止,越打量越覺得他們長得像。
按照預知夢,明年蘇雨霽就會找上鎮國公府,揭露自己才是明家的女兒,鳩佔鵲巢的明華裳會在桂花香氣中無聲無息地死去。
想到這裡,明華裳猛然發現一個怪點,夢中她死於洛陽鎮國公府,可如今分明已經遷都,鎮國公府舉家搬入長安。如果明年她不回洛陽,是不是就不會死呢?
明華裳思忖了半天,覺得這個念頭有些刻舟求劍了。不找出想殺她的人,她身在長安或在洛陽,又有什麼區別呢?蘇行止人看起來還不錯,如果她趁這一年和蘇行止打好關系,搬到鎮國公府外,和蘇行止相互照應,不知道還來得及嗎?
明華裳腦中想著未來的事,不知不覺盯著蘇行止發呆,直到身邊人撞了她一下,她才猛地回神。
明華裳茫然抬頭,發現江陵瞪大眼睛,詫異地看著她,明華章拿著她的考核卷宗站在前方,已不知等了她多久。
江陵奇怪地問:“你想什麼呢?”
明華裳飛快掃過四周,她剛才的目光那麼明顯,別說蘇家兄妹,連上方的韓頡都注意到了。她尷尬欲死,強撐著表情接過檔案,說:“沒什麼,隻是想到要離開了,有些舍不得。”
江陵欲言又止,一臉迷惑。她天天嫌棄這裡荒郊野嶺,飯菜難吃,沒看出她舍不得呀?何況,就算她真的不舍,那盯著外組的男子做什麼?
明華裳說完後就意識到自己找了個很爛的借口,眼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她尷尬地恨不得鑽到地縫裡。明華裳慌忙轉移話題:“韓將軍竟然這麼快就把所有人的試卷看完了,真是辛苦。哎,我是甲?”
最後幾個字她都飆出了高音,明華裳霎間心花怒放,也不在意剛才的丟人了,美滋滋問江陵:“你怎麼樣?”
江陵本來很神氣,聽到她的話眉頭一皺:“你也是甲?”
明華裳的笑容漸漸凝固:“也?”
明華裳和江陵對視,詭異地沉默了。
他們倆自己菜還相互看不起,兩人近乎同時想,她(他)都有甲級,甲竟然這麼不值錢嗎?
但兩人表面上還是笑嘻嘻的,互相恭喜對方,並虛偽地吹捧。這些話落在明華章耳朵裡,如刀子一般,刺得他耳朵疼。
她進來後故意站在後排,就是為了悄悄看蘇行止的背影。她和江陵打打鬧鬧活潑隨意,遠沒有面對他時的拘謹。
她已到了少女懷春的時候,而她又是這樣愛嬌愛俏、善解人意的性子,很難有人不喜歡她。是不是很快他就會聽到,她想要嫁人的消息了?
明華章淡淡打斷明華裳和江陵的話:“安靜,韓將軍還有話要說。”
明華裳實在長松一口氣,趕緊閉嘴,乖巧站好。韓頡唔了一聲,倒不知道自己還有話說。
他努力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這段時間你們辛苦了,回去收拾行李,準備下山吧,再晚夜路就不好走了。等明日陛下降臨長安,你們的親族也會回來,趁今夜好好編一編借口,別被人看出破綻。”
韓頡說的很客氣,但翻譯一下,大概就是:滾吧,別給他添麻煩。
七人沉默,旋即心照不宣告辭。明華章走在最後,神情還是冷冷淡淡的,明華裳綴到他身邊,問:“二兄,我剛才沒看到你,你不會生氣吧?”
明華章平靜說:“不會呀。我有什麼立場生你的氣?”
這話似乎怪怪的,如果是江陵說的,明華裳肯定覺得他在陰陽怪氣,但這話出自明華章之口,明華裳便覺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暗暗責怪自己多心,然後高高興興和明華章說:“那就好。二兄,我能不能不回鎮國公府住?”
明華章黑瞳緊緊縮了下,倏地回頭看她。走在斜前方的蘇行止也身體一震,明顯地停下來。
蘇雨霽奇怪,莫名地回頭看蘇行止:“阿兄?”
明華裳被明華章眸中的冷意嚇了一跳,沒注意到前方蘇行止的異常。明華裳眨眨眼,以為明華章誤會了,連忙解釋:“二兄,我並不是對你的安排有意見,你不辭辛苦幫我找到德業觀,我很感謝你。但四月時我信誓旦旦說要去道觀清修,這才四個月就搬回公府,出爾反爾,豈不更惹人猜疑?不如我在外面租賃一個宅子,自己單獨住,以後執行任務也方便。”
在場的人都知根知底,唯一不知道他們真實身份的蘇家兄妹以後也會長留長安,下個月甚至要和明華章一起科舉。到時候蘇行止很輕易就能探聽到明華章的身世,明華裳沒有掩飾的必要,所以就直說了。
畢竟國公府內想殺她的人至今都沒找到,不如搬出來,化被動為主動。
明華裳期待地望著明華章,然而,素來善解人意的二兄這次卻沒有順著她,他眼如寒星,視線咄咄逼人,聲音卻平靜如湖:“為什麼想搬出來?”
“呃……”明華裳卡了下,絞盡腦汁說,“搬出來行動自由,想見誰就見誰,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出入不需要經過別人同意,而且方便圓謊……”
“好。”明華章淡淡點頭,說,“我幫你解決這些問題,你跟我回家。”
明華裳臉上的表情僵住,不明白明華章在做什麼。明華章抬眸望了眼,圈住明華裳的手,大步越過蘇行止,朝外走去。
明華裳被抓得踉跄了兩步,經過蘇行止、蘇雨霽兄妹時,她還友好地對他們笑了笑。
然後就覺得手腕上的力氣更重了。
明華章和明華裳走出許久,蘇行止依然定定望著他們的方向,目光讓蘇雨霽覺得很奇怪。蘇雨霽順著前方看了看,疑惑問:“阿兄,你在看什麼?”
蘇行止回神,看到蘇雨霽圓圓的杏眼,抿了抿唇,終究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