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天天見面,江陵幾乎都忘了,年初他們一起去過邙山,在那裡才相識。
明老夫人看到江陵的表現,心裡說不上的失望。看得出來他們確實不熟了,她竟然期待明華裳這個隻懂吃喝的小廢物開竅,真是豬油蒙了心。
明華章覺得江陵再待下去肯定露餡,淡然說:“江世子,江安侯剛才派人來傳話,讓你趕緊回府。你還不走嗎?”
江陵一言難盡地看著明華章,有事江陵,沒事就叫人家江世子,呵,他下次再管他們,他就是狗!
江陵氣衝衝走了,等人走遠後,鎮國公試探地問:“裳裳,你和江世子……”
明華裳光聽這個假設就牙疼,趕緊打斷:“阿父,你想什麼呢?我和他不熟,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沒可能的。”
鎮國公嘆息,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該遺憾:“竟然是為父想多了。以前聽說江安侯長子跋扈,我還以為是個紈绔子弟呢。沒想到今日一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倒也是個不錯的少年郎。”
明華章冷冷打斷鎮國公的誇贊:“父親,你想多了,他就是個紈绔子弟。”
鎮國公隻能忍著遺憾嘆氣:“也是,齊大非偶。我們裳裳聰明活潑,善解人意,肯定不缺求親的兒郎。哎對了,裳裳,你不是在德業觀嗎,怎麼出來了?”
明老夫人聽到明華裳和江陵不是那種關系後就冷淡下來,在明妤的攙扶下回車上了。鎮國公問話時,周圍二房、三房的侍從不約而同豎起耳朵。
明華裳尷尬地笑著,說出來他們可能不信,其實她也不知道。
明華章再一次接過話題,完全代替了明華裳發言:“是我把她接下山的。父親和祖母時隔多年終於搬回長安,這麼大的事,她缺席不妥,所以我就帶她回來了。離觀時我已經和觀主請示過,觀主說隻要心誠,在哪裡修道都可以。正好鎮國公府東北有一個清靜的跨院,我打算讓她搬回家裡住,在府裡修道。”
三夫人聽到這番話毫不意外。明華章修飾的天花亂墜,但三夫人輕而易舉就推出來,這一出定是大房看到李家回春,有心攀附,所以送明華裳去德業觀修行,想借著安定公主的名義討好太子、相王。沒想到明華裳實在太廢,受不了道觀的苦,吵吵鬧鬧要回家,明華章便隻能編個在家修道的名義,帶她回來。
霎間三夫人看明華裳的目光充滿了然,明華裳有口難言,隻能保持微笑。
很好,這個理由非常符合她好吃懶做的廢物形象,想來以後她不用再費口舌解釋了。
鎮國公聽到這話卻很高興,他原本就不同意送明華裳走,是她自己吵著鬧著非要出去。如今她想通了再好不過,鎮國公這輩子已沒什麼野心奢望,隻要兒女都在身邊,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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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高高興興說:“行了,你們在外面站了一天,嘴都幹了,有什麼話回家再說。走,我們回府!”
明華裳暗暗松了口氣,明華章已經讓人將先前擱淺的馬車拉過來,送她上車,然後輕輕一躍翻身上馬,護送著浩浩蕩蕩的公府隊伍往長興坊走去。
朱雀大街對面,蘇行止遠遠望著明家。蘇雨霽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皇族,被皇家逶迤數裡的儀仗深深震撼。她正要和兄長慨嘆皇家的排場,回頭卻發現蘇行止盯著另外一邊,視線良久不動。
蘇雨霽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群簪纓仕女施施然上車,飄帶香風,奴僕如雲。雖然腳下踩著同一片土地,她們卻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在那團迤雲中,蘇雨霽看到一個修長挺拔的少年站在馬車前,正在扶一個少女上車。
蘇雨霽很快辨認出來,是鎮國公府明家。
並不是她認得人,而是明華章的身形實在出挑,隔著五十餘丈的朱雀天街都能一眼認出。
而他護送的那個少女,不用想,必然是鎮國公府出名的龍鳳胎祥瑞,唯一的公府小姐明華裳了。
蘇雨霽心裡有些別扭,忍不住問:“阿兄,你在看什麼?”
蘇行止回神,淡淡搖頭:“沒什麼。”
蘇雨霽不信,緊盯著他的表情,問:“你似乎很關注明家的那對龍鳳胎?為什麼?”
蘇行止心中一凜,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壓下,輕飄飄道:“哪有。院子剛租賃下來,還有許多東西要置辦,走吧,我們去西市看看。”
蘇雨霽看著他,相伴多年,她對他的小習慣再熟悉不過,蘇雨霽立刻感覺到他在說謊。
為什麼呢?是因為明華章,還是明華裳?
蘇雨霽望著蘇行止對她伸出來的手,最終還是握住,選擇無條件信他。
自從祖母死後,他們兩人相依為命,從太原輾轉來到長安,蘇行止早已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蘇母身體不好,生下蘇雨霽後留了病根,纏綿病榻,在她四歲那年死了。父親也去得早,這些年家裡隻有祖母和他們兄妹。而祖母年邁,蘇雨霽記憶中大部分時間,都是蘇行止帶著她。
他牽著她走在鄉間田埂上,巡邏完田地後,他會像今日這樣握著她的手,帶她回家。
父親死後,家中所有事務都落到蘇行止身上,他要照顧祖母,和佃農交涉,處理蘇家的田務,其餘時間還要讀書習字,照顧蘇雨霽。蘇雨霽小的時候,甚至連頭發都是蘇行止幫她扎的。
他們兄妹相依為命,哪怕進入玄梟衛也從未分開過。蘇雨霽相信蘇行止不會騙她,他不說,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蘇雨霽不再追問,等進入西市,看到琳琅滿目的貨物,她的注意力立刻轉移走了。
她熟練地貨比三家,和攤販講價。這種事蘇行止任由蘇雨霽安排,他站在旁邊,看著她分文不讓、兇巴巴的一面,眉眼變得柔和,又控制不住地心生愧疚。
她本該像今日街對面那些高門仕女一樣,此生永遠不必為銀錢發愁。他幾次忍不住想告訴她真相,但想起祖母臨終前的交代,隻能生生忍下。
若他再爭氣一點,有了官職,就可以讓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了。蘇行止正在失神,忽然眉眼一凜,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注視。
有人在跟蹤他們。
第76章 跟蹤
蘇雨霽正要讓蘇行止看這兩匹布哪一匹好,蘇行止突然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低聲說:“別回頭。”
蘇雨霽一怔,馬上明白過來:“那些人又來了?”
蘇行止沒說話,翻了翻布匹,問老板:“掌櫃的,這些夾缬花色太普通了,有沒有其他的?”
小攤主搓手,為難說:“郎君,這是今年賣得最好的團窠對雁夾缬,怎麼就普通了?您不如去外面問問,布莊裡都是這些。”
蘇行止卻露出嫌棄之色,對蘇雨霽說:“我們再往裡走一走,看看胡商那邊的花樣。”
蘇雨霽點頭,放下布匹走了。小攤主挽回了兩句,習以為常,又熱情招攬起下一位客人。蘇行止拉著蘇雨霽拐彎,走入一條狹長擁擠的小道,迎面走來一隊駱駝商隊。蘇行止帶著她突然加速,在密密麻麻的小攤間跑起來。
身後人跟過來正好撞上駱駝,好不容易穿過商隊,隻見前方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彼伏,哪還能找到方才那對兄妹?
他們不死心,分頭一個路口一個路口找,然而西市是什麼地方,匯聚海內外奇珍異薈,客流從早到晚不會停歇,他們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很快就失去了方向。
一個人沒好氣跺了下腳,湊到領頭人面前問:“頭,西市人太多了,跟丟了怎麼辦?”
領頭人目光掃過西市,陰沉沉說:“加派人手盯著,務必找出這對兄妹住哪兒。”
“是。”
蘇行止拉著蘇雨霽跑出西市,穿過好幾道街巷,才終於氣喘籲籲停下。蘇雨霽喘著氣拭汗,問:“阿兄,是兩年前那伙人嗎?”
蘇行止皺眉回望西市方向,搖頭道:“不清楚。但他們紀律周密,人多勢眾,除了那伙人,我想不到其他對象。”
蘇雨霽實在納悶:“蘇家不過一戶普通農戶,家無恆產,身無長物,我們也從未和人結怨,他們盯著我們幹什麼?”
兩年前蘇嬤嬤病逝,蘇行止為祖母操辦喪事時,發現似乎有人盯著他們。蘇行止感覺到危險,帶著蘇雨霽離開家鄉,搬入太原城。但很快那伙人又來了,他們換了兩個地方都甩不脫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