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騎馬護在車廂側,擰眉眺望前方,試圖找一條新路,明華裳掀開車簾,說:“二兄,這裡人太多了,我還是下來走吧。”
入目所及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根本找不到通路。明華章嘆氣,率先下馬攔住人流:“隻能如此了。”
明華裳提著裙子出來,正要跳下車轅時,旁邊伸來一隻玉白修長的手。明華裳飛快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握住他的手,跳下馬車。
兩邊人潮洶湧,不斷有人朝明華裳擠來,明華章高個子的優勢在此時顯露無疑,他站在她前方,輕而易舉攔住人群。
他握著她的手,硬是在人山人海中開出一條路。明華裳根本看不清方向,隻知道緊跟著他。
她在穿梭間隙抬頭,看到他肩膀看似清瘦,卻巍然如山,像一支利劍分開浪潮,兩邊嘈雜一點都沒有沾染到明華裳身上。
明華裳手指蜷了蜷,觸碰到他的掌心,昨夜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態又低落起來。
遷都多年的女皇重回長安,真可謂是萬人空巷,盛況空前。越往前走越艱難,這種時候在黃金地段空出一大片地,就顯得尤其招搖。明華裳認出樹下的人,驚訝道:“江陵?”
江陵仿佛感受到注視,回頭瞧見他們,驚喜非常,用力揮手:“快來這裡!”
今日朱雀街實在太多人了,而且也不安全,明華章不客氣,帶著明華裳走到江安侯府圍出來的棚子內。明華裳站在蔭涼下,擦了擦腦門上擠出來的汗,再看面前錦衣華服、兀自傻樂的江陵,充分明白權勢可真是一件好東西。
明華裳問:“你怎麼在這裡?”
“來等我爹。”江陵說,“今日皇上、郡王、公主都會從這裡經過,我爹特意吩咐了,讓我找個顯眼的地方站著。我覺得這個地方怎麼都夠顯眼了吧。”
明華裳點點頭,無話可說:“你說得對。”
他們清早就出門候著,一直等到下午日昳,才終於聽到鳴鑼聲。明華裳踮起腳尖,看到威嚴煊赫的儀仗隊蜿蜒走過,後面跟著一輛九龍拱鳳的輦車。
不用說,光看車頂的裝飾也足以說明裡面的人是誰。明華章提醒她行禮,明華裳連忙低頭,耳邊山呼萬歲,氣勢排山倒海。
車輪聲從眼前通過時,明華裳忍不住抬眼偷瞄。輦車兩邊的錦簾被收起來,露出裡面穿著龍袍的女子。她頭發整齊烏黑,眼眸犀利矍鑠,舉手投足間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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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能感覺到她年紀已經很大了,但並不妨礙她看起來威嚴強悍。明華裳看了一眼就趕緊收回視線,心裡砰砰直跳。
原來,這就是聞名天下的女皇,不愧是能廢了三個兒子的女人,果然不同凡響。
女皇的輦車之後,是各王爺、公主的車駕。往常都是梁王、魏王伴隨左右,但這次女皇身後第一輛車換成了太子夫妻的。
太子和韋妃並肩坐在車上。太子被圈禁多年,驟然看到這麼多人,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尤其是他想到這麼多雙眼睛,若他露出絲毫不雅之態,那丟的就是李家的臉。
想到這裡,太子越發緊張。韋妃聽著兩旁山呼海嘯的“太子千歲”、“太子妃金安”,隻覺得心潮澎湃,而女皇坐在最前方,又該是何等風光?
這時候韋妃感覺到身邊人在抖,她飛快瞥了太子一眼,頗為恨鐵不成鋼。她借著衣袖的掩飾,用力按住太子的手,唇齒微動說:“殿下,這麼多人看著呢,不可失態。”
這是他們重回長安的第一戰,也是證明太子地位至關重要的一戰,決不能啞火。太子感受到妻子的決心,總算找到了支柱,慢慢鎮定下來。
太子夫妻的車後才是梁王、魏王,再之後是相王、太平公主、定王。
相王的車經過時,臨淄王兄弟幾人護衛在父親車側,兩邊百姓看到年輕英武、錦衣駿馬的臨淄王,歡呼聲換了一個調子,許多女子不管成婚的沒成婚的,熱情地朝馬上拋來香囊手帕。
大唐女子,就是如此熱烈豪放。
江陵抱臂站著,嘖聲道:“她們香囊裡裝了石頭嗎,扔得這麼遠?你看那個荷包,掉在地上都咣當一聲!這麼重的東西照著臉扔,命不夠硬都走不完這條街。嘖,遊街這種事,請我去我都不幹。”
明華裳幽幽瞪了江陵一眼:“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能走御街的,除皇族外,隻有凱旋的將軍和登科的進士。你盡管放心,你不會有這種煩惱的。”
“哎!”江陵挑眉,不樂意了,“你看不起誰呢?”
“那你說說你能夠上哪一種?尚公主,中進士,還是打勝仗?”
以江陵的腦子,文學這條路徹底對他關閉了,數來數去也隻有憑他的臉混個驸馬當當。江陵卻仿佛被激怒了,說:“誰說的,我怎麼就不能率兵打仗了?”
明華裳呵呵笑了笑,沒接話,意味不言而喻。江陵惱了,撸袖子要和明華裳掰扯掰扯,這時候明華章的聲音清冷傳來:“江安侯過來了。”
江陵聽到父親的名字本能一震,抬頭,果然看到太平公主的鑾駕辚辚而過,江安侯和驸馬定王騎著馬,就跟在馬車兩側。
江安侯看到江陵,不動聲色瞪了江陵一眼,江陵霎間泄氣,頗為無趣地轉過頭。
皇親國戚們走完,後面跟著的就是普通公侯伯府了。明華裳很快看到鎮國公,激動地跳起來揮手:“阿父!”
此時女皇的輦車早就已經回宮了,百姓主要看的是郡王公主,他們這些半吊子爵位可有可無。路邊人群已經散了很多,他們也無須入宮復命,可以自行散開回家。
鎮國公遠遠看到路邊站著一位清風朗月般的郎君,旁邊是位活潑嬌豔的小女娘。鎮國公看著一雙兒女心酸不已,忙下馬走向明華章和明華裳:“二郎,裳裳,四個月了,你們怎麼也不回封信,教阿父好想!”
第75章 行止
鎮國公走近後,才注意到還有一位唇紅齒白的俊俏郎君。他遲疑:“這位是……”
“這是江陵。”明華章搶在明華裳之前介紹道,“江安侯的世子。”
鎮國公了悟,面上的表情鄭重起來:“原來是江安侯的公子,失禮。”
江陵被自家老子吼慣了,沒料到明華章、明華裳的父親竟然如此……慈愛。他忙回禮:“鎮國公折煞我也,您是長輩,我怎麼敢當您的禮?”
鎮國公和江陵寒暄了一二,幹巴巴問了兩句江安侯的身體,然後就沒話了。
他們這種毫無存在感的公府,完全沒法和大權在握的江安侯比。明家和江府素無往來,鎮國公都不知道,明華章兄妹什麼時候和江安侯的公子這麼熟了?
明老夫人聽說江安侯世子在,也在孫女、丫鬟的攙扶下下車,二夫人、三夫人跟隨其後。女眷們的視線從江陵身上掃過,旋即齊齊落到明華裳身上,目光中是隱晦的深意。
沒聽說二郎和江安侯世子走得近,那就是為了明華裳而來?世子竟然帶著明華裳站入江家的天棚,這豈不是意味著見父母?
二夫人、三夫人的臉上都浮出些難言意味,明老夫人也對這件事很關心,不動聲色問明華裳:“二娘,無功不受祿,你們怎麼站在江家的棚子裡?有失禮節。”
江陵一聽沒多想,大咧咧道:“老夫人您別怪她,是我在街上看到他們,把他們叫過來的。”
明老夫人慢慢哦了聲:“江世子真是俠肝義膽。二娘,你怎麼和江世子認識的?老身竟還不知這事。”
明華裳和江陵在終南山打鬧慣了,佔江家的棚子站一站,誰都沒當回事。如今聽到祖母別有深意的詢問,明華裳才慢慢轉過彎來。
不好,祖母該不會誤會了吧?別吧,她和江陵?
明華裳心情復雜,委婉撇清道:“祖母,您誤會了,我和江世子不熟。”
不熟能讓她站到江家的棚子裡?大街上這麼多人,江世子怎麼不對別人發善心呢?明老夫人並不相信這種話,繼續問:“那就多謝世子了。這個孩子以前不常出府,剛來長安人生地不熟,我還怕她不識路呢。幸好有世子,多謝世子幫忙。”
江陵正要豪爽地說不用謝,忽然被明華章截住:“祖母,您忘了,二娘去德業觀修行了,昨日我才接她來長安,今日是她和江世子第二次見面。我和江世子在飛紅山莊有過幾面之緣,世子今天肯仗義相助,實乃性情中人。”
江陵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第二次見面?”
明華章回頭,平靜注視著他:“你忘了,在飛紅山莊謁見太平公主時,二娘也在堂上。不過當時人多,你沒印象也是常理。”
江陵慢慢應了聲:“啊?哦,對,原來飛紅宴的時候,你們兄妹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