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的死者楚君死在官道上,離這裡不遠,路上明華章簡單給明華裳介紹死者信息:“楚君住在平康坊怡紅樓,沒有父母親人,她常年接客,也沒有固定朋友。據怡紅樓的人說,她初十那天出城上香,晚上沒回來,樓裡人以為她在外接客,都沒有當回事。第二天一早,聽說城外官道上死了人,老鸨聽人描述衣服,才意識到可能是楚君。之後官差帶怡紅院的人來認過,確實是她無疑。”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現場,明華章示意:“她的屍體原本就放在這個位置。這裡是官道,車馬來往不斷,放著死人影響不好,所以我檢查過後,就讓人將楚君的屍體送到義莊了。”
明華裳看到地上大灘的黑紅血跡,眉毛不受控地皺了皺。明華章看到,不動聲色擋在她身前,說:“百姓報案後,我立刻帶人過來,算是第一批見到現場的人,你有什麼想知道的直接問我就好,不用自己去看了。”
明華裳搖頭,示意她沒事,問:“發現時她的身體是什麼樣子?”
明華章哪怕在玄梟衛內歷練過,回想起那日的場景也隻能這般評價:“很血腥。她的膝蓋以下被生生斬斷,肉沫、碎骨頭崩得到處都是,周圍全是血。”
明華裳光想著這一幕就不適。她雖然經歷過好幾個案子,但之前幾任兇手比較講究,殺人穩準狠,傷口並不大,不像這次,活脫脫的虐殺。
明華裳問:“她的腿是生前傷還是死後傷?”
明華章說:“血跡集中在這一帶,並沒有攀爬、移動的跡象,應當是死後砍斷的。”
明華裳下意識點點頭,忽然一怔:“不對,你說砍斷?”
明華章應聲,有些不明所以:“怎麼了?”
明華裳皺著眉想了一會,問:“她身上有被侵犯痕跡嗎?”
明華章意識到她想說什麼了,搖頭道:“沒有。”
“那就奇怪了。”明華裳喃喃,“殺人慣技隻會前進不會後退,就算過了四年,手法也不應該出現這麼大的變化。二兄,兇手確定是一個人嗎?”
明華章沉吟,道:“你的疑問有道理。京兆府卷宗裡默認兇手是一個人,我看了之後先入為主,確實武斷了。”
明華裳怕誤導明華章,忙說:“其實我也不確定,隻是感覺有點奇怪。二兄,你知道楚君、黃採薇等人長什麼樣子嗎?”
這個明華章還真沒注意過:“為什麼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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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明華裳說,“這些女子身份天差地別,暫時沒找到她們之間有交集,要麼她們和兇手有什麼我們暫時不知道的關系,要麼就是這些女子有某些共同點,被兇手挑選出來了。”
兇殺案中大部分都是為了情財仇,這類案子無論看起來多麼復雜,隻要順著死者關系摸,總能找到嫌疑人,真正難的是隨機殺人。
如果兇手和死者沒有情感關系也沒有利益糾紛,隻是因為遇到了,想殺就殺了,那想要找兇手,無異於大海撈針。
京兆府現在面對的,就是沒有目擊證人,沒有殺人動機,茫茫大海一般的案情。他們隻能找到有關的人,一個個問,寄希望於能從詢問中碰到線索。
可是想也知道,這樣主次不分廣撒網,捕到魚的可能性非常小。難道兇手還會跑回現場,主動等他們問話嗎?
明華章說:“楚君的樣貌我記得,等回去後我把她的相貌畫出來。黃採薇的得問四年前的人。”
衙役們看到明華章和明華裳站在林子裡說話,他們以為少尹在和妹妹闲話家常,識趣地沒來打擾。明華章招手後,一伙衙役跑過來,問:“少尹,您有什麼吩咐?”
明華裳送來了吃食後,衙役對明華章的態度顯著殷勤許多。明華章自然感覺到差距了,他不動聲色,道:“你們誰記得黃採薇的模樣?”
這……衙役撓撓頭,說:“我們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隻記得她鼻青臉腫,渾身是血,誰能注意到她的長相?”
也是,明華章微嘆:“看來,這些事得去問黃家人了。”
明華章正打算派人去請黃祭酒,突然前方喧哗,一個穿著紅衣的官員下馬,邁著威風八面的官步朝這邊走來。明華裳注意到明華章的眼神沉下來,臉上小表情收斂於無,她試著問:“這是……”
明華章看不出情緒,淡淡道:“京兆尹嵇大人。”
明華裳了然,原來是明華章的上官。她到底是無關之人,辦案期間來“打擾”明華章不合朝廷法度,明華裳壓低聲音道:“二兄,那我先去普渡寺看看,不打擾你和嵇大人了。你要走的時候叫我。”
明華章聞言皺眉,但京兆尹徑直朝著他走來,明華章脫身不得,隻能再三提醒:“在普渡寺內注意安全,身邊帶好丫鬟侍衛,不要自己單獨行動。”
明華裳點頭:“我明白。”
明華裳說完,趁著京兆尹還沒過來,趕緊溜走。招財站在馬車邊左顧右盼,終於看到明華裳回來,忙道:“娘子,您去哪兒了?”
明華裳爬上馬車,隨意道:“我去找二兄說說話。”
招財皺著眉,實在想不通什麼話能說這麼久,不解地嘀咕:“您昨日才去見過二郎,今日怎麼還有這麼多話?您和二郎也太親密了。”
明華裳就當沒聽到,揚聲對車夫說:“走吧,去普渡寺,給寺裡的佛祖上炷香。”
她實在很想知道,下手如此狠辣的兇手,為什麼會選擇普渡寺。
第91章 青山
普渡寺內。
因為附近再一次發生了命案,普渡寺客人稀少,明華裳進來的時候,立馬受到沙彌的殷勤招待。普渡寺專門派了一個年輕俊秀的小沙彌跟在明華裳身邊,為她鞍前馬後,答疑解惑。
明華裳自然不會拒絕年輕俊俏的小和尚,她先去大雄寶殿裡給佛祖上香,不知道是不是明華裳見識短淺,她總覺得上方衣著華麗、頭髻寶冠的佛陀和她常見的不一樣。
明華裳問:“小師父,這是哪位尊者?”
小沙彌雙手合十,介紹道:“這是毗盧遮那佛,梵文意為光明遍照,所以中原百姓又稱之為大日如來。”
明華裳慢慢哦了聲,虛心問:“那這幾位呢?”
大日如來跏趺坐於千葉寶蓮臺上,手結佛印,身帶火焰,面容雌雄莫辯,更像明華裳印象中的菩薩。大日如來兩側還放著四尊佛,沙彌每走到一座佛祖面前都要停下來行禮,然後虔誠道:“這是南方歡喜世界寶相佛,這是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這是東方香積世界阿閥佛,這是北方蓮花世界微妙聲佛。”
小沙彌一一介紹五方佛的化身、真言,明華裳不信佛,這些佛語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認真傾聽,給出十足尊重。
從大雄寶殿出來後,明華裳提出想在附近轉轉,小沙彌無有不應,陪著明華裳在普渡寺裡闲逛。明華裳一間間看大殿,問:“小師父,今日為何人這麼少?”
小沙彌一臉悲催:“施主有所不知,不遠處官道上發現了死人,城中都傳是因為她們來了普渡寺才遭遇不測,許多香客都不肯上門了。四年前本就受了影響,現在可好,客人更少了。”
明華裳狀若不知,輕輕應了聲,一臉天真問:“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一位官員的千金來普渡寺上香,不知為何跑到了後門山林裡去,在那裡遭遇不測。她的父親非說是我們寺不吉利,我好幾個師兄甚至被當做嫌疑人抓去問話,最後實在問不出來才放人。”小沙彌抱怨道,“這次更是離譜,一位女施主上香後從寺中離開,在回城的官道上遇害,竟然也能怪到我們頭上。”
明華裳試探問:“那位女施主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會不會是出門太晚了,遇到了山賊?”
“初十那日寺裡有法事,人來人往,非常繁忙,我們忙著設壇、誦經,哪能注意到一位女香客何時離開?而且酉時法事就散了,我們送走了所有香客,關門收拾祭壇,所有師兄弟都可以相互作證。戌時我們才收拾好經書,所有人都累極了,吃完齋飯就各自回房休息,全程寺門一直是關著的。酉時天還沒黑,回城絕對來得及,我們怎知香客為何要在城外逗留,導致身死?”
小沙彌嘴上沒明說,但話裡話外都在表示受害者是個青樓女子,說不定是她不檢點和人廝混,誤了回城的時機,這才被害,和普渡寺沒有任何關系。明華裳聽出來了,她沒有表態,裝作關切地問:“寺廟關門後,會有人偷偷開門出去嗎?”
“不可能。”小沙彌肯定地說,“所有鑰匙都在住持手裡,每日落鎖後所有人都要待在房裡做功課,不得擅出。住持德高望重,身邊一直都有弟子跟著修行,他不會做徇私之事的。”
明華裳若有所思,普渡寺酉時就趕人離開,也就是說楚君最遲酉時就出門了。酉時到戌時普渡寺眾人都待在一起,可以相互作證,戌時後大門落鎖,鑰匙唯有住持能接觸。明華裳剛剛見過普渡寺住持,他看著有七八十歲,幹瘦矍鑠,不太像有力氣殺死一個女子,還能砍斷對方雙腿。
兇手莫非不是普渡寺之人?那為什麼要圍繞著普渡寺作案呢?
明華裳想不通,繼續套小沙彌的話,她一臉詫異問:“既然這樣,那外面為什麼說是普渡寺?”
“誰知道呢?”小沙彌苦著臉,“我們寺無名無號,承蒙施主功德才建起來,本來香火就少,也不知礙了誰的眼,要受這種無妄之災。四年前那件事發生後,住持迫於無奈改了寺名,都過去這麼久了,流言又被掀起來,定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