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了,他們幾人一直待在一起,可以相互作證,沒嫌疑。”
那就麻煩了,又是一樁沒有目擊證人的案子。明華裳斂容想了想,問:“我來的路上,聽百姓說是前段時間那個連環殺手再度作案,二位捕快,你們覺得呢?”
其中一個捕快三兩下把包子塞到嘴裡,搖頭道:“那是百姓謬傳呢。前幾個案子都是挖了腿骨,這個屍體好端端的,沒缺胳膊少腿。”
明華裳皺眉,屍體死狀又變了,是兇手換了殺人風格,還是分別有三人作案?
明華裳想不通,還是得看屍體。她仔細觀察拋屍地點,注意到地上的血跡,問:“程思月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捕快搖頭,無奈道,“屍體被成國公府抬走了,仵作不敢驗屍。但從她露出來的胳膊上看,有不少紫青傷痕。”
明華裳在玄梟衛學過些驗屍知識,知道青紫色傷痕是生前傷,說明程思月活著時就遭受了傷害。這樣的死法倒和黃採薇有些像了,黃採薇也是仵作不敢驗屍,不知致命傷是什麼,但手臂上有淤痕。
四年前黃採薇案就是因為當時的京兆府任由黃家帶走屍體,草草了事,導致卷宗看似查了很多,但其實連黃採薇的死因都不知道。哪怕由明華章、明華裳接手後,依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遲遲無法找出兇手。如今再度死人,明華裳很為死者傷心,但她不能任由同樣的錯誤再次發生。
明華裳問:“成國公府的人在哪裡,能不能說服他們,讓仵作給程思月驗屍?”
捕快聳聳肩,指向外面:“那不是,明少尹正在說。”
成國公聽完明華章的話,氣得冷笑。他目光如鷹隼,怒衝衝盯著明華章道:“我的孫女在你們治下遇害,你們給不出說法就罷了,現在,還想侮辱她死後清白?”
明華章對著成國公兇神惡煞的目光不閃不避,道:“成國公,令孫女遇害,我很理解你的悲痛。但要想為程小姐做主,更應當讓仵作為她驗屍,早日找出殺害她的兇手。像你們這樣藏著掖著,無異於殺人者的幫兇。”
成國公大怒:“你說什麼?”
“明少尹,不得無禮。”京兆尹見勢不對,忙呵斥明華章,對著成國公賠笑,“國公,您勿要和一個後輩計較。他剛入官場,什麼都不懂,滿口胡言亂語,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
說著,京兆尹轉向明華章,厲聲道:“還不快向成國公賠罪?”
明華章叉手,但眉宇間凜意不變,依然不卑不亢道:“晚輩無意冒犯,但法度昭昭,不容徇私。還請成國公配合京兆府辦案,歸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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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聽後大驚,成國公氣得連說了兩個好字,道:“本公竟不知,鎮國公是這樣教養兒孫的。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四品官,真以為考中了進士,被人給了些臉面,就可以在本公面前耀武揚威了?”
京兆尹冷汗涔涔,試圖圓場:“成國公息怒……明華章,本官是怎麼教你的,還不請罪?”
他們這裡正亂著,忽然旁邊傳來一道清澈的女子聲音,像連月陰晦後第一縷陽光,霎間刺破混沌,春回大地:“小女給成國公、京兆尹請安。小女和三娘子有幾面之緣,神往已久,沒想到她竟然遭此毒手。成國公的忌諱小女明白,若成國公、京兆尹信得過我,我願意代替京兆府,去國公府為程三娘子驗屍,奠她亡魂。”
第95章 思月
明華裳出現,所有人都怔了下。明華章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走到明華裳身前,暗暗瞪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將她擋住:“舍妹頑劣,讓國公和京兆尹見笑了。”
成國公皺眉,面露不悅,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招惹他了?京兆尹上下打量,隱含審視:“這是誰?”
“這是……”
“我是明少尹的妹妹,鎮國公府二娘。”明華裳趕在明華章前,抬高聲音壓住他的話,“我來給二兄送吃的,無意撞上京兆尹破案,並非有意打擾官府辦差。但我聽說了程三娘子的遭遇後,十分難受,我和她相識一場,實在不忍她這樣不清不白地走了。成國公,您若是真的心疼她,忍心讓她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哪怕日後入土也要遭人非議嗎?不如不破不立,將一切查明,抓出兇手,還三娘子一個公道。”
先前京兆尹拉人情關系,明華章曉之以理,成國公都不為所動。死的不是他們的親人,他們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明華裳說完後,成國公沉默了。
他聽到消息的時候,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趕緊來接孫女。可是,這一路走來成國公還是聽到了許多蜚語,有人說三娘子和人私奔,但對方變卦,未曾赴約,所以她才遇害,還有說她來通濟坊偷情的。短短工夫,連她的“奸夫”都被編的有鼻子有眼。
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然悲痛,成國公如何能忍受從小寵到大的孫女被人這樣指點?所以他十分強硬,不許京兆府的人再去打擾她的清淨。可是,這個小娘子的話正中靶心,切中了成國公痛點。
他可以給公府內的人下禁口令,可以給京兆府、金吾衛施壓,可是他管得住坊間悠悠眾口嗎?若是此事不查清楚,三娘就要永遠擔著私奔甚至偷奸的名聲,他們這些長輩情何以堪?她下面那些妹妹們又要如何自處?
明華裳看出成國公松動,趁熱打鐵道:“成國公,您放心,我可以代替仵作去看三娘。仵作想看什麼,我來代勞,之後再傳話給他們,絕不會影響三娘清譽。您若是不放心,可以派奴僕跟著我,我絕無二話。”
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了,成國公嘆了口氣,沉著臉道:“好,老夫暫時再信你們一次。若還查不出兇手……”
不等京兆尹和稀泥,明華章主動上前一步,對成國公拱手:“職責所在,晚輩定當盡心竭力。若還查不出兇手,聽憑成國公和陛下發落。”
成國公沒說話,最終默認了。明華章帶著明華裳去成國公府,國公孫女被殺這麼大的案子,京兆尹再當甩手掌櫃就說不過去了,他也一同去了公府。
成國公府內,女眷們正沉浸在噩耗中,處處都是哭聲。成國公夫人看到一群穿著官服的人來了,目露警惕,京兆尹滿嘴官腔,置身事外,明華章隻能上前,主動給國公夫人行禮:“晚輩京兆府少尹明華章,給夫人請安。程娘子受害,我等深表同情,但殺害她的兇手尚未落網,長安內任何一位女子都可能是下一位受害者。望夫人配合,允許我等檢查令千金身體,為表尊重,我會讓舍妹動手,夫人亦可派人旁觀。”
明華裳聽到這裡從明華章身後站出來,端端正正給成國公夫人叉手:“夫人、世子夫人節哀,小女明華裳,曾和三娘子有數面之緣。我想來送程三娘子一程,為她伸冤,還她死後清名。”
成國公夫人看到國公也在,便知道這是成國公同意的。她臉上沉肅,看不出什麼情緒,說:“既然是三娘的朋友,那就進來吧,送她最後一程。但三娘還未殓容,還望諸位大人回避。”
明華章拱手:“這是自然。”
說完,明華章就帶著京兆府一眾官差出門,主動合上門窗。堂內隻剩下女眷,都是女子,說話也不必那般顧忌,明華裳問:“夫人,可容我見見三娘?”
國公夫人嘆氣,說:“她在裡面,老大家的,帶她去看吧。”
一位臉色蒼白、幾乎哭暈的夫人上前,明華裳認出來這就是成國公世子夫人,也就是程思月的母親。明華裳忙扶住世子夫人,步入內室。
室內正中放著一個木板,上面蓋著塊白布。明華裳嘆氣,祭拜程思月後,問:“世子夫人,帶三娘子回來後,你們可曾給三娘子擦洗或換衣?”
世子夫人抽泣著搖頭:“尚未。”
明華裳微松了口氣,不幸中的萬幸,女眷們沉浸在悲痛中,還沒有給程思月擦身。明華裳在徵得世子夫人的同意後,上前解開程思月的衣服。
她剛才說服京兆尹、成國公時,說是由仵作遠程指導,她來動手,其實明華裳自己就學過粗淺的驗屍知識,隻要不開刀,她的儲備足夠。她解開衣服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程思月的皮膚上面青紫交加,胸、背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腿間更是慘不忍睹。世子夫人承受不住地撇過頭,嗚嗚哭了起來。明華裳聽著哭聲難受,但還是忍住,繼續檢查程思月的身體。
她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但手腕上有深可見血的綁痕,傷口還沾著細小的麻繩碎屑,像是曾被繩索縛住。明華裳小心夾出碎屑,放入證物盒中。明華裳翻開程思月的眼睛、嘴唇,注意到眼睛上有點狀出血。
是窒息死亡?明華裳去翻她的手指,輕輕咦了一聲。
她的指甲上有紫绀痕跡,符合窒息徵兆,但更重要的是,她右手中指不見了。
明華裳忙問世子夫人:“夫人,三娘雙手正常嗎?”
“當然。”世子夫人說,“她的手指長得特別好看,又細又長,她平常最是愛護那雙手了。”
那這節指頭是意外斷裂還是兇手所為?明華裳湊近去看,注意到斷指處的切口非常利落,手筋被割斷,關節是整整齊齊分開的。
處理關節這麼幹淨,那就說明是兇手特意取走的。明華裳不期然想起黃採薇案整齊剔除的脛骨。
但為什麼是手指?手指中為什麼又是中指?
明華裳仔細檢查後,又認真地幫程思月將衣服穿好。她出去和仵作匯報結果,當著成國公和明華章的面,仵作不敢指揮明華裳,事實上也確實沒什麼能補充的,仵作謝道:“明娘子檢查的很仔細,沒什麼遺漏了,辛苦娘子。”
“我應該做的。”明華裳說,“這個兇手殘暴不仁,泯滅人性,抓到他是為民除害,我合該出一份力。”
明華章說道:“等回府後,我會讓舍妹口述,我親自來書寫驗屍文書,還請京兆尹、成國公放心。不知可否請成國公通融,叫三娘子身邊人過來問話?”
屍體都驗了,審問也沒什麼可推辭的,成國公擺擺手同意了。成國公畢竟年紀大了,折騰了一上午,臉上露出明顯的疲態,眾人見狀請成國公暫避休息,京兆尹順理成章陪著成國公去書房,將盤問這類辛苦瑣碎的跑腿活扔給明華章。
明華章臉上沒有任何怨懟氣憤,他還是那樣從容不迫,沉著穩重,先是給眾多衙役分組,然後根據各人能力分配不同任務,時間、地點、內容交待的清清楚楚,有條不紊。眾官吏一一領命離開,最後,明華裳湊上來,期待問:“二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