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真是他認錯了?明華章早早就回府教妹妹畫畫,雙璧另有其人?
魏王自然不是真的想看明華章作畫,他耐心等了一會,見明華章動作始終瀟灑自如,頗為無趣,轉身走了。鎮國公瞪了明華裳一眼,但又不得不去送魏王,隻能抽空呵斥道:“胡鬧,大晚上的,你在這裡做什麼?快回去。”
明華裳不服氣地頂嘴:“我好好待著你罵我偷懶,我上進學畫你又罵我胡鬧,你有完沒完!”
“你!”鎮國公怒瞪這個不孝女,最後惡狠狠剜了她一眼,道,“你等我回來和你算賬。”
鎮國公去送魏王了,剩下侍從知道二郎君的習慣,自覺地合門離開。等關上門後,明華裳臉上的驕縱剝落,立刻變為一臉擔憂:“二兄,你怎麼樣?”
明華章按住自己手臂,臉白得像雪,眉尖緊緊蹙著,搖頭說:“沒事。”
明華裳急得不行:“你衣服上都一身血,怎麼會沒事?我這就找東西給你取箭。”
若魏王看得仔細些就會發現,明華章長袖圓領袍之下是一身勁裝,上面還殘留著血跡。明華章隻是恍神的功夫,明華裳已經抱了箱子回來,抬手就要來解明華章的衣扣。明華章嚇了一跳,本能躲開:“不可。”
“別動!”明華裳按住他的手,怒瞪他一眼,“傷口那麼深,還敢亂動?”
明華章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後抿唇默認了。
明華裳小心翼翼解開他的衣服,明華章上身右半邊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傷口模樣一覽無餘。明華裳看清細節,倒吸一口涼氣。
箭矢頭完全陷在他的血肉裡,幾乎都看不見尾鉤了。明華裳取來繩子,勾住鐵溝,慢慢往外拔,連呼吸都放輕了。
明華章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睫毛,竟完全忘了疼。這麼一小段距離,明華裳已累出一頭薄汗,她換了個角度,緊張問:“疼嗎?”
明華章從恍惚中回神,隨便應了一聲,不知道答的到底是什麼。明華章突然覺得熱,自從明華裳來了,他屋裡整日燒著炭,炭火似乎太旺了,這兩層衣服似乎也太厚了。
尤其是明華裳湊在他肩膀前,仔細凝視著傷口,她的頭發若有若無拂在他皮膚上,那股痒意傳遍全身,明華章頭一次覺得坐著這麼難熬。
明華章不得不找些話題轉移注意力,問:“你怎麼知道魏王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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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猜的。”明華裳終於把箭頭拔了出來,她長松一口氣,忙取來白布,用力按在他傷口上。她費力用嘴咬開金瘡藥瓶塞,小心翼翼給他上藥,鼻息溫柔地撲在他傷口上:“你很晚都沒有回來,我擔心你遇到危險,就讓人穿上你的衣服,假冒你從門口走入。幸好他們都很好騙,幸好,你全須全尾回來了。”
明華章在普渡寺遇襲後,使計甩開追兵,進入普渡寺密道。他的猜測沒錯,密道的另一頭果然是通向寺外的。明華章忍著傷回到長安,險險在關城門之前進城,然而,卻遇到了更嚴峻的問題。
長安已經宵禁,街上沒有行人,而巡邏隊伍卻明顯比平常多。他身上還帶著傷,很難躲過排查。
正在明華章思索怎麼辦時,任遙和江陵來了。他們兩人肯定不會是湊巧路過,而是接到了明華裳的消息。
連環殺人案發生後,女皇命羽林軍在城中巡邏,任遙和江陵正是其中一員。江陵別的幹不成,唯獨面子大,他去街口胡攪蠻纏,纏住魏王的人,任遙趁機帶著偽裝成巡邏士兵的明華章離開,護送他回鎮國公府。
明華裳讓人偽裝成明華章,假造他很早就回府的證據,還讓人去通知江陵和任遙,及時接應他。她甚至細心到在屋裡畫了半幅畫,證明他一直待在屋內,驚險騙過了魏王。
可以說,明華章能活著坐在這裡,全靠明華裳。
明華章目光落在她清泉般的杏眼上,始終無法移開視線。他喉結動了動,低低道:“謝謝。”
第107章 包扎
明華裳正在低頭上藥,聽到明華章的聲音,她下意識道:“二兄你太客氣了,我們可是……”
她抬頭,猝不及防撞入明華章的眼睛。燈光折映在他眼中,宛如萬千星河墜落,燦爛靜謐,專注深沉。明華裳的心跳了跳,剩下“兄妹”那兩個字,忽然無法再說出口了。
更糟糕的是,明華裳這時候才意識到明華章沒穿衣服,她正按在他的身體上,指尖下觸感清冷溫潤,宛如美玉。
明華裳關節僵了僵,忽然覺得無所適從。她僵硬取來繃帶,一圈圈纏在他的傷口上。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明華裳要包扎,免不得觸碰到明華章身體。他作息自律,勤於練武,骨架舒展挺拔,身上的肉卻十分緊致,平時穿衣服顯得修長清瘦,此刻脫了衣,才驚覺他肌肉並不少,尤其是肩膀到手臂,修長有力,肌理分明,線條十分漂亮,像一隻蟄伏的豹子,勁瘦而有力,於無聲處蘊藏著巨大能量。
明華裳第一次面對男人身體,眼睛都不知該落在何處了。她臉頰發熱,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道:“二兄,你去了哪裡,傷口怎麼這麼重?”
明華章正待說什麼,屋外忽然傳來鎮國公的聲音,明華裳嚇了一跳,慌忙將衣服披在他身上,自己像做賊一樣鑽到簾子後,瓮聲說:“不要說話,一會父親問起來,你就說我回去了。”
明華章還來不及反對,明華裳就躲好了。而這時鎮國公已經推門,明華章隻能飛快扣好衣扣,起身迎接父親:“阿父。”
鎮國公進門,看到明華章衣服微微凌亂,神色似乎也不太自然,他視線掃到旁邊的藥瓶、紗布,自覺了然,嘆氣道:“方才,魏王是為你而來?”
剛才太匆忙,領口的扣子沒有扣好,明華章一邊緩慢調整肩膀位置,一邊無奈。
他們又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完全能大大方方見鎮國公,明華裳為什麼要躲起來?她這麼一藏,性質完全變了。
明華章也很尷尬,勉力做出泰然的樣子,道:“是。今日我去城外查案,似乎和魏王有些牽扯。”
鎮國公欲言又止,最後道:“你自小有主意,這麼多年從未讓人操心過,我也放心讓你來決定一切。你想去京兆府,那便去吧,但行事要注意度,切莫為了一些短期、表面的事,損害了自己。”
明華章似乎微微怔住,垂下眼眸,睫毛像蝴蝶一般收斂:“我知道,謝父親教誨。”
鎮國公嘆氣:“你既然叫我一聲父親,我便要擔起為父的職責。家裡隻剩下你一支獨苗了,你若出事,血脈便要斷絕了。女皇下令讓郡主和武家郡王聯姻,這些日子也一直促成李武兩家融合,可見她確實有意將皇位傳給廬陵王。出頭之日就在前方,你可不能在這種關頭出事。”
明華章垂著頭,輕聲應下。鎮國公說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原本來意,問:“裳裳呢?”
明華裳窩在帷幔裡,心想都說了這麼久話,她爹可算想起問她了。不過,明家雖然子嗣不豐,但二房、三房都有兒子,明華章再金貴,也不至於到全族隻剩下他一支獨苗的程度吧?
而且,父親和明華章說話的語氣,為什麼透著一股別扭勁?
明華裳縮在簾子裡,百思不得其解。她透出一隻眼睛,悄悄往前方看,隻見帷幔和屏風之後,明華章的背影朦朦朧朧,修長挺拔,有一種遺世獨立的俊秀。
明華章聽到鎮國公的問話愈發尷尬,他本打算鎮國公一進來就表明實情的,但沒想到鎮國公說了這番話,明華章隻能先行回答。然而話頭一開就沒法停止,談話越拖越久,此刻再讓明華裳出來,似乎更加奇怪。
明華章十分為難,最後隻能硬著頭皮道:“她已經回自己院子了。”
鎮國公壓根沒懷疑聰明勤勉、君子謙謙的明華章會騙他,他應了聲,放心道:“那就好。她從小沒了母親,我忍不住想加倍補償她,慢慢把她縱成了這副模樣。她平時若有失禮的地方,你多擔待。”
明華章沒法告訴鎮國公其實現在明華裳就在裡面,隻能正容道:“您這是說什麼話,她便是我的親人,我自然會不遺餘力對她好。”
鎮國公放下心,如今夜色已深,他作為父親,也不方便去十六歲女兒的房間裡查看,交待明華章好好養傷後就走了。明華裳支起耳朵,費力聽窗外腳步聲走遠沒有,忽然眼前一亮,她抬頭,見明華章沉著臉,清冷又無奈地看著她。
“父親走了,出來吧。”
明華裳無辜地眨眨眼睛,如釋重負爬起來。明華章伸手拉她,明華裳忙道:“不行,你胳膊上有傷……”
“無妨。”明華章說著,已經將她拉起來。明華章走到榻邊,彎腰收拾一團亂的血布、藥瓶,明華裳怎麼敢讓一個傷員做這種事,趕緊說:“二兄,你快去休息,我來吧。”
“沒事。”明華章動作利索,反而將明華裳按到榻上坐下,自己有條不紊將一切收拾好,放回原位。明華裳愧疚極了,跟在明華章身後,試圖接過箱子:“你右手傷口那麼深,不能拿重的東西,我來就好。”
明華章嘴上說著多謝,手上卻並沒有放松,他將藥箱放回木架上,低聲對明華裳說:“這些日子你要小心,我可能暴露了。”
明華裳悚然一驚,抬起的手頓住了。這時明華章已經將箱子放好,握著明華裳的手坐回榻上。他臉色蒼白,不知是失血還是本來顏色,竟然十分冷靜淡然。
仿佛隻是談論明天的天氣一般,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其實這件事明華章已經想了一路,他自問為人還算小心,不曾得罪什麼人,現在查的案子也不算水深。如果不想讓他查,有的是手段警示他,何至於一出手就動殺招呢?思來想去,唯一能給他招致殺機的,仿佛隻有玄梟衛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