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章連忙攔住:“世子、世子夫人,不可。於公這是我的職務,於私你們是我的長輩,我豈敢受你們的禮?”
鎮國公也說道:“世子太客氣了,你我同朝為臣,本就要相互幫助。快請坐。”
雙方一番推讓,終於重新落座。侍從在鎮國公身邊放了座位,明華章卻沒去,而是走到明華裳身邊坐下。
明華裳沒料到他竟然過來了,慢半拍往旁邊挪,但一個席位上坐兩人終究太擠了,明華裳的裙擺被他壓住,她一心一意拽自己的衣裙,話題不知怎麼突然落到她身上:“聽說二娘子也遇到了盧渡,還差點被害,沒事吧?”
明華裳猛不防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抬頭看到成國公夫人的眼睛,怔了一下,才接上話:“謝夫人關心,多虧兄長和羽林軍來得及時,我沒事。”
明華裳以身犯險,誘導盧渡再次作案,等盧渡被抓後,她沒有暴露自己是主動和盧渡制造巧遇的,而是將一切都推脫為巧合。
成國公夫人應了一聲,說:“沒事就好,二娘子這番受了驚,可要好好養養。”
明華裳道謝,對成國公夫人的熱情有些受寵若驚。明華章擰眉,看到坐在世子身後的程大郎程荀,心中生出一股不舒服。
他怎麼覺得,程家人來意不善呢?
世子夫人把明華裳叫到身邊,拉著她的手仔細看了看,說:“沒出事就好,我聽說你也遇上盧渡的時候,險些嚇死,幸好隻是虛驚一場。我早就覺得你和思月很像,要是她也像你一樣機靈該多好。”
世子夫人說著忍不住悲從中來,程荀上前,低聲提醒母親:“阿娘,這還在鎮國公府呢。”
世子夫人一邊拭淚,一邊向眾人致歉失態了。明華裳心裡嘆息,低聲寬慰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說不定我能逃脫,就是思月在天保佑呢。她聰明伶俐又孝順,有您和國公夫人為她積福,來世,她定能安康順遂,一世無憂。”
這話說出來極大緩解了世子夫人的悲痛,她也知道人死燈滅,哪有什麼來世呢?可是在至親死亡時,她寧願這樣自欺欺人。世子夫人看著明華裳,越看越覺得喜歡,忍不住問明老夫人:“二娘子真是剔透靈秀,善解人意,不知,二娘子定親了沒?”
這話說出來,明華章眉心重重跳了下,心裡不祥的預感落地,臉色一下子冷了。
明老夫人和鎮國公也意會了,鎮國公臉上表情頗為復雜,反而是明老夫人眼角皺紋放松了些,淡淡道:“她呀,被她父親寵壞了,慣來頑劣,老身想多管教她些時日,還沒有說親呢。”
世子夫人也意識到剛才那句話太明顯了。他們今日闔家來鎮國公府,除了道謝,自然也有試探結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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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國公夫人自認還有些看人的眼光,她篤定明華章潛龍在淵,等來日必能乘風而起,很想提前和這位俊傑結親。可惜程思月死了,成國公府也沒有其他合適的姑娘,挑來挑去,成國公夫人盯上了明華裳。
坊間都說明家二娘子不學無術,無能廢物,她卻很喜歡這個小娘子的通透。她慣來不喜歡所謂才女,端才女架子的人,才華沒見著多少,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等毛病倒不少。過日子就要明華裳這樣踏實透亮的,看似普通平庸,實則像水一樣,無論什麼困境都能撐過去。
他們家大郎君就有些讀聖賢書讀傻了,板正有餘,變通不足,若有她來輔助程荀,日後定能將程氏一門發揚光大。
成國公夫人本想今日來探探明家的口風,兒媳可好,直接將話問塌了。不過如此也好,成國公夫人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道:“二娘子如何稱得上頑劣,若她生在我們家裡,老身定得如珠似寶捧著。二娘子先是替思月伸冤,又是開解大郎,乃是我們程家的恩人吶。大郎,還不快去謝謝二娘子。”
成國公夫人的話就像江潮,接天連地一波比一波洶湧,明華裳都來不及反應就被困在浪中。她連忙推辭:“夫人您這是什麼話,小女愧不敢當……”
明華裳以為成國公夫人就是客氣客氣,沒想到程荀真的起身,停到明華裳面前作揖:“多謝二娘子。”
明華裳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回禮:“大郎君客氣。”
明華章坐在對面,看著明華裳、程荀一左一右坐在世子夫人身邊,現在還起身相對而拜,宛如相敬如賓的小夫妻一般。他手指不知不覺緊握成拳,冷白色的手背上繃出青色血管。
可是在場除了他,其他人都樂見其成,就連鎮國公也未曾阻止。
明華章身體仿佛被分成兩半,血液像巖漿一樣翻騰滾燙,頭腦卻像凍在冰川裡,逼著他冷靜的,一個細節不落地看著面前這一幕。
她每日都待在他身邊,一副活潑乖巧模樣,他竟然不知,她什麼時候和程荀有了交集,還幫程荀開解心結。
這種事若不是程荀自己說,成國公夫人怎麼會知道呢?所以這次上門,程荀也是知情者,甚至是促成者。他想做什麼,求娶明華裳嗎?
原來,隻有明華章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嗎?
明華裳尷尬得都要原地爆炸了,偏偏所有人,祖母、堂姐妹、丫鬟,都用調侃促狹的眼神看著她。明華裳恨不得地上出現一條縫讓她原地消失,然而世界還不放過她,明老夫人笑著道:“你們年輕人聽我們說話,恐怕早不耐煩了,罷了,不拘著你們了。大娘,你陪著客人去院子裡走走,看好妹妹們。”
這一句話將明華裳、明妁也趕出去了,顯然是故意給明華裳、程荀制造空間。明妤心裡明白祖母的用意,起身娉娉嫋嫋行禮:“是,祖母。”
明華裳心中瘋狂尖叫,她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然而明妁已經站起身,看好戲般瞟了她一眼,拉著她道:“走吧,大功臣。”
明華裳被迫拖出去,程荀臉上有些不自在,但還是給鎮國公、明老夫人等人行禮後,才低頭退下。
程荀走後,很久沒說話的明華章忽然起身。他動作太猛,像一柄劍驟然出鞘,利刃在空中劃過獵獵風聲。鎮國公被嚇了一跳,詫異地回頭看他:“二郎,你做什麼?”
這種時候明華章臉上依然是矜貴清冷的,他微微彎腰給長輩行禮,聲線冷靜得出奇:“我也去遊園。”
第113章 示威
等退出正堂後,明妤、明妁很有眼色,沒一會就“無意”走遠了,隻留下明華裳和程荀並行。兩人不約而同都有些尷尬,程荀主動說道:“思月的事,多謝二娘子。”
明華裳說:“多虧我二兄和京兆府眾大人齊力找出兇手,我不敢居功。”
明華裳對外一律推脫為運氣,這個說法騙得過長輩,卻騙不過程荀。程荀問:“二娘子,你在清禪寺偶遇盧渡,當真是巧合嗎?”
明華裳自然不會承認,信誓旦旦道:“當然。”
程荀嘴唇動了動,看著明華裳欲言又止。上次她莫名跑到成國公府問他盧博士的事情,那時候程荀就感覺出什麼,後來聽說明華裳在清禪寺遇到兇手,被隨後趕到的明華章當場活捉,程荀心裡的猜測就更清晰了。
明華裳應當是和她兄長做局,故意誘捕盧渡吧。實在看不出來,外界口中不學無術、徒有其表的廢物明二小姐,竟然有膽量孤身會兇手。
長著最乖巧柔美的臉,卻生了一顆如此膽大妄為的心,真是讓人意外。
程荀其實不贊同明華裳如此冒險,她終究是閨閣小姐,在內宅逗逗貓、繡繡花就好,實在不該摻和那些血腥事。隻不過這次命案關系著他妹妹,明華裳剛幫他們找出了兇手,程荀不好說反對的話,便誠懇勸道:“二娘子,我很感謝你和令兄替思月昭雪,但女兒家孤身在外太危險了,以後,你不應當再以身犯險。”
明華裳笑笑,垂下眸子,沒繼續說話。她知道成國公夫人和祖母的意思,自然也明白,從世俗意義上講,程荀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成婚對象,他說這些話是真心為她好。
他是長安最常見的貴族郎君,自幼學習四書五經,接受繼承人教育。他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婚後給予妻子尊榮體面,會承擔起養育兒女、頂門立戶的職責,但是,也僅是如此。
他不會將朝廷公務帶回後宅,不會聽妻子發表對朝廷大事的見解,更不會對一個女子說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不是程荀的錯,作為一個貴族郎君,他不逛青樓,婚前不搞庶子庶女,已經比絕大多數公子哥強了。
程荀沒明白為什麼剛才還好好的,忽然明華裳就變得疏離,兩人間的距離莫名拉遠。他頓了會,試著尋找話題:“不知二娘子平時在家做什麼,有什麼愛好?”
“除了吃就是睡。”明華裳如實說,“除了吃喝,我不擅長任何才藝。”
程荀尷尬了下,笑著圓場:“二娘子說笑,明少尹在東都就是有名的俊才,和謝氏長子齊名,你作為他的妹妹,怎麼可能不擅詩詞書畫。”
明華裳微笑看著他,說道:“是真的。反正我二兄做什麼都優秀,有他為鎮國公府爭光,我還努力什麼,不如享受生活。”
程荀怔了下,他看著眼前少女晶瑩明亮、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時仿佛墜入霧中,明華裳就站在霧後,看似觸手可及,卻又捉摸不清。程荀第一次覺得看不懂一個女子,他不由問:“京中女子都以有才華、通女紅為榮,你不學這些,不會著急嗎?”
“有什麼可急的?”明華裳對此很坦然,說,“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我想要什麼,不需要的東西就不學,沒必要活得和其他人一樣。”
這回程荀停頓了許久,意味不明看向明華裳:“你和外界傳聞一點都不一樣。”
明華裳並不關心外人怎麼看她,嗯了一聲就沒話了。兩邊梅花無聲怒放,暗香浮動,程荀走了會,再次沒話找話:“二娘子似乎和明少尹關系很好?”
“是啊。”明華裳道,“我二兄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程荀聽到這些話本能不舒服,但他想到明華裳很少出府,她的世界裡隻有兄長,將兄長視為天也正常。他道:“明少尹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英才,連祖父都對他贊不絕口。這次查案他立了大功,在陛下和滿朝文武面前露了臉,等來日,必能大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