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的幾味藥材是師父親自動手,其他都是我做。”
明華裳看著堆積成山的藥草,問:“這麼多活,你幹的過來嗎?”
藥童垂下頭,訥訥說:“晚睡幾個時辰,總是能幹得過來的。師父怕被人學走了藥方,從不讓人靠近作坊,我得師父賞識才能和師父學習炮制。事情多,正說明了師父看重我。”
明華裳看看才十四五歲的藥童,再看看繁重的炮制苦勞,深深嘆了口氣:“你才多大,你師父為了保護他的秘方,竟壓榨你這麼小的孩子,真是自私。”
藥童唯唯諾諾說師父好話:“也不是,之前有大師兄的。隻是師兄炮制藥材時中毒死了,這些事才輪到我身上。”
明華章聽到死人,本能問:“什麼時候的事?”
“六年前。”
馮掌櫃之死是三年前,回春堂的事發生在命案之前,應當沒關系。明華章說不上失望還是松口氣,他見藥童畏畏縮縮被嚇到的樣子,不欲為難一個孩子,示意明華裳出來說。
他們兩人走到無人之處,明華裳問:“二兄,你說此次爆炸和前幾日錦繡樓之事,是同一人所為嗎?”
明華章臉色嚴肅:“不能確定。但從炸藥威力和相隔時間來說,很可能是同一個兇手。”
明華裳道:“如果這兩案真的是同一人所為,那這個人就太可怕了。楚驥之死至少能說明兩點,其一,兇手對回春堂很熟悉,對開門時間、楚驥的習慣了如指掌;其二,兇手的炸藥進步了。楚驥看到來路不明的東西後,絕不可能自己點火,炸藥應當是提前點燃,藏在包裹裡,楚驥不清楚實情,拆開時正好撞到炸藥引爆。”
明華章和明華裳視線相對,都看到對方眼裡的擔憂。這麼強大的火藥,還加了延時機關,那就意味著任何人都可能是受害者,簡直防不勝防。
明華章站不住了,快步往外走去,說:“這個人的危害遠比普通殺人犯大,必須盡快將其緝拿歸案。我這就讓人去查街坊鄰居,我就不信沒有一個人看到是誰在回春堂門口放了包裹。”
明華章去安排衙役,明華裳沒有出去,依然在回春堂內踱步,最後,她停在唯一沒被炸藥波及的牆壁上。
牆上掛著許多匾額,顏色最新、成色最亮的一塊烏木反而掛在最上方,上面寫著“大醫精誠”四個字,因此沒被爆炸波及,看起來依然十分氣派。
明華裳看了一會,叫來藥童,問:“這些是你師父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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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童抬頭看了眼,回道:“這些是病人送給回春堂的牌匾,有師父的,也有師祖、太師祖的。”
明華裳問:“哪塊是你師父的?”
“最上面那塊。”
明華裳心道果然。她暗自挑挑眉,心想這位神醫楚驥把自己的牌匾掛在最上方,看起來不像傳言那般忠厚孝順、尊師重道呀。
她想著便問道:“這塊牌匾看起來很新,你師父經常擦拭嗎?”
藥童一板一眼答道:“這是前幾天送來的,師父很高興,立馬讓人掛在牆上了,到現在還沒有擦過。”
“是何人送來的?”
“不知道。”藥童說道,“抬匾額來的人說,有人在他們店裡定制匾額,指明了送給回春堂楚郎中,並沒有留下姓名。興許是哪位不願意透露名字的病人吧,以前受了我師父的恩惠,就悄悄送了塊匾額過來。”
明華裳點點頭,行醫之人收到感恩匾額再正常不過,但她看著上面的字,總覺得說不出的奇怪。
她記得“大醫精誠”是藥王寫在《千金要方》裡,專門講行醫之德的。病人感謝郎中,不應該送些“懸壺濟世”、“再世華佗”之類的牌匾嗎,為何要送藥王規誡醫德的匾額?
明華裳盯著牌匾,心想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她正要去別處看看,背後傳來一陣陣問好聲。明華裳回頭,看到京兆尹來了。
京兆尹站在黑黢黢的案發現場,臉色很不好看。他注意到明華裳,明華裳垂眸,遙遙給京兆尹行禮。
京兆尹問:“案發重地,為何有無關之人?”
旁邊的官差有些尷尬,小心道:“京兆尹,這是明少尹的妹妹,算不上無關之人。”
“本官竟不知,什麼時候官員的親屬,也能隨便出入現場了。”京兆尹冷冷掃過官差,“不如,你來教本官規矩?”
官差冷汗涔涔,忙道不敢。明華裳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但看旁邊人的臉色,也知道絕不是好話。她不欲讓下面人為難,遠遠對那邊笑了笑,就自己出去了。
走出回春堂,陽光驟然刺入眼睛。身邊人來來往往,每個人都很忙,明華裳用手擋住眼睛,茫然了一會,決意去找明華章。
此刻明華章正挨家挨戶詢問。斷案沒那麼多靈機一動、神機妙算,更多的是繁瑣而重復的笨工夫。明華裳被衙役領到明華章跟前,明華章看到她,驚訝問:“你怎麼出來了?”
明華裳不想挑撥他和長官的關系,笑了笑說:“裡面味道太嗆人了,出來走走。”
明華章想到剛才衙役說京兆尹來了,沒有再問,道:“你在旁邊休息一會,很快我就問完了。”
明華章問了一條街,終於在最後一家問到些像樣的線索。這戶人家的老婆婆出去倒水時,無意看到有人在回春堂門口放了東西,然後就低著頭走了。隻可惜老婆婆眼睛昏花,兼之對方穿著鬥篷,她沒看到具體長相,隻記得對方個子不算高,但長得很瘦。
老人家說話顛三倒四,口齒也不清晰,明華章一直耐心聽著,等終於問完,日頭已經升到當空。
明華裳看著手中隻有一個背影的畫像,愁的頭都大了:“連正臉都沒有,這可怎麼找?”
“但至少可以確定,投放炸藥之人身材瘦削。”當著眾人的面,明華章依然鎮定自若,冷靜地鼓舞士氣,“有了進展就是好事。接下來去查近期大量買火藥的人,定能找出他。”
明華裳嘆氣,如今也唯有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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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長安後,女皇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今日城裡又傳來炸死人的消息。遷都至今,事端不休,這不得不讓女皇多想,大唐的龍首之都長安,是不是克她?
女皇靠在榻上,雖然面無表情,但無人敢大聲出氣。控鶴監的宮女跪在榻下,流利地總結今日玄梟衛傳上來的有價值的消息。這裡面最值得關注的,無疑是和爆炸相關的事,宮女說到最後,小心加了一句:“雙璧說這兩起爆炸很可能是同一人所為,請命調查此事。”
女皇聽到熟悉的名字,難得主動提問:“雙璧?”
“是。”宮女說完垂下頭,不敢窺探天意。女皇靜靜靠了會,平淡說:“允。”
“雙璧還說,此案關系重大,僅憑他自身無法勝任,請求援助。”
女皇隨意點點頭,說:“傳令給他們組,一起行動。之後無論他需要什麼,隻要不過分,就都允了。”
宮女聽到女皇的態度,心裡轉了一圈,明白了。她稟報後就輕手輕腳離開,等人走後,女皇看著空蕩蕩的紫宸殿,第一次發現大明宮是這樣大,這樣空。
她下意識想喊人,然而真開口時,她卻思忖了許久。
叫誰來呢?上官婉兒避出去了,現在不在殿外,其他宮女畏畏縮縮的,看著叫人掃興;太平貼心,但每一句話都在揣度她的心意;二張兄弟太吵,女皇現在沒心情消遣;太子、相王她信不過,梁王、魏王倒是可信,但她著實累了,不想聽他們耍心機。
思來想去,女皇貴為天子,竟連一個能陪她安心養病的人都找不出來。女皇靠在榻上,望著面前金碧輝煌的紫宸殿,輕輕扯了扯唇角。
這煌煌大明宮,還是她說服高宗皇帝建的。年輕時眼光總是那麼高,看什麼都覺得不夠,老了才知宮殿太寬敞,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上官婉兒在女皇身邊侍奉多年,早鍛煉出一副玲瓏心竅。她知道有些時間不能去打擾女皇,便主動找事離開。她悠然穿行在大明宮中,度量控鶴監的人應當走了,才施施然回去。
她帶著人推門進來,本來姿容怡然,儀態萬方,等看到女皇歪在榻上,她霎間嚇得花容失色,驚慌地撲過來:“陛下,您怎麼了?”
女皇龍體不適的消息很快傳遍宮廷,御醫從屏風後出來,外面的人聽到聲音,紛紛起身。
御醫看著這天下最有權力的一家人,垂下眼眸,微微拱手行禮:“臣給諸位殿下請安。陛下龍體無恙,隻是氣急攻心,日後還需好生將養,忌勞累,忌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