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嘖嘖感嘆:“錢益在師父剛死後就娶了師娘,結果沒兩年,他又和鄰居胡寡婦勾搭在一起,甚至孩子都有了。果然啊,會偷情的男人,永遠不要指望他會浪子回頭,不知道柳氏知道他和胡寡婦的事,會不會後悔。”
明華章理解不了,詫異說:“他已經娶了柳氏,有妻有子,生活安穩,為什麼還要拈花惹草,破壞自己的生活?他闲的沒事幹嗎?”
明華裳靠在明華章肩上,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說:“可能有些男人,就喜歡眼皮子底下偷歡,享受背德的快感呢。”
明華裳等著她那聖人君子一樣的兄長反駁她,她還挺想聽明華章是如何引經據典斥責這等不倫之事的。然而她等了許久,身後人竟然沒反應。
明華裳驚訝地直起身,歪頭去看明華章:“二兄,你怎麼不說話?”
明華章筆直坐著,姿態高潔如玉像,淡然道:“那些男人的心思,我如何懂。”
明華裳啞然,喃喃點頭:“也是,二兄光明坦蕩,正人君子,怎麼看得上徒弟娶師娘這等逆悖倫常之事。此案最大的三個獲益者,馮梁、錢躍、胡寡婦都去看過百歲燈,理論上都有對燈動手腳的機會。其中馮梁可能是為了給馮掌櫃報仇,炸死錢益後收回錦繡樓;錢躍可能是眼紅兄長的錢財,如果兄長不在了,他就能借侄兒的名義名正言順侵吞財產;其中胡寡婦是最沒有理由殺錢益的,錢掌櫃死了,誰證明她肚子裡的孩子呢?如今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她還需要錢益這顆搖錢樹,不應當殺他。”
明華章靜靜聽著,儀態光風霽月,手指卻暗暗攥緊了,緩慢摩挲指節。錢益和柳氏是沒有血緣的徒弟師娘,她便這樣鄙夷,那他……
明華章壓住心裡的慚愧,用一如往常的清冷聲線,說:“胡寡婦沒有殺人動機,可是柳氏有。”
明華裳眼睛一亮,撫掌道:“對哦,我怎麼忘了她。她攜遺產改嫁錢益,錢益卻在外面招蜂引蝶,和鄰居寡婦不幹不淨。如果胡寡婦生下一個兒子,那將直接威脅她的地位,最不濟都能分走一半家產。以她對兒子的在意,完全做得出為保兒子財產而殺了錢益。燈就放在錦繡樓,她作為老板娘,想對燈做些手腳,遠比另外幾人便利多了。”
“但這些隻是猜測。”明華章翻開卷軸,試圖尋找新的突破點,“破案最怕預設惡意,一旦有了偏向,那就會無意識給心目中的兇手尋找證據。如果冤枉了無辜者,我們就是兇手。馮掌櫃到底是自然死亡還是被謀殺,關系著此案兇手的動機,不能含糊。若馮掌櫃當真是半夜病死,也不能因此冤枉了柳氏。”
明華裳覺得很有道理,所以這種難題交給兄長做吧。她心安理得靠在明華章肩上,過了一會,明華章聽到身邊鼻息漸平,他回眸一看,明華裳閉著眼睛,都睡著了。
他本來想叫醒她,讓她去榻上睡,然而他手抬起來,卻久久不舍得將她推醒。
這幾日她一刻不離跟著他,清早隨他一起出門,晚上硬守到他收工回府。明華章在衙門待多久,她就陪多久,哪怕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也不肯放棄。
明華章說過好幾次讓她先走,她卻搖頭,說光陰一去不復返,她要充實過好每一天。明華章知道她想快點破案,再心疼也隻能忍著。
明華章低頭,長久看著她的側臉。她的眼睛長得很美,平時像清泉一樣,總是那麼歡快活潑,沒一刻消停。此刻她閉住眼,如海棠春睡,雪落紅梅,有一種不染世俗、兀自盛放的豔麗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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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知不覺間,那個豁著牙掉眼淚的小娘子,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有了充滿女人味的嬌美容顏,有了自己的主見和堅持,也有了愛慕者。
明華章盯著她,像被蠱惑一般,臉頰不知不覺靠近。他的唇快幾乎觸碰到明華裳額頭上,忽然外面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少尹,大事不好了,城南……”
衙役接到報案,發現正是熟悉的地點,趕緊跑過來稟報少尹。他砰地一聲推開門,看到他們少尹手掌虛虛捂著肩上少女的耳朵,雙眸如寒劍般朝他射來。
衙役磕巴了下,嘴邊的話一下子忘了。這時少女已經被吵醒,迷迷蒙蒙睜開眼睛:“我怎麼睡著了……二兄,出事了嗎?”
明華章冷冷掃了衙役一眼,看向她時聲音依然輕柔如風:“沒什麼,隻是小事,你繼續睡吧。”
明華裳看清門口有人,趕緊整理頭發坐好。衙役這時候才敢進門,哭喪著臉道:“少尹,不是小事,出大事了!”
“何事?”
“您讓小的們盯著的那位神醫楚驥,今早被炸死在自家醫館裡了。”
第120章 楚驥
城南,百姓圍著一間焦黑的藥材鋪指指點點,官差不斷趕人,還是攔不住人群看熱鬧的心。
“光天白日的,怎麼燒成這樣了?”
“哪是燒的,是炸的!”
“怎麼回事?”
“不知道,大清早的我正忙著掃地呢,突然聽見轟隆一聲,出來一看,回春堂被炸的焦黑。可憐了楚郎中,遠近聞名的神醫,竟被炸死了。”
“什麼,死的竟然是楚神醫?長安最近怎麼盡發生邪事,前兩天城北一個酒樓掌櫃也被炸死了,那天還是上元節呢。”
“唉,不知道是不是王道失德,惹怒了上天,這才在長安降下種種天譴。從去年起長安就命案不斷,都沒安生過。”
“噓,這種話可說不得!”
身後議論聲紛紛擾擾,明華裳站在回春堂門口,仔細看店中擺設。明華章從裡間出來,明華裳問:“怎麼樣?”
“和錢益一樣,被炸的面目全非,宛如焦炭。這究竟是什麼火藥,威力如此強大?”
炸成這個樣子,便是叫仵作來驗屍都無從下手,屍體上很難再提取到線索。明華裳微微嘆氣,說:“錢益被炸死,曾經給柳氏開藥方的郎中也被炸死,我知道不能先入為主,但事情是不是太巧了?”
明華章有條不紊給各個官差交待了任務,用眼神示意明華裳跟上,朝後院走去:“不急著下定論,先去問問這位楚神醫是如何被炸的。”
死者楚驥,乃遠近聞名的神醫,百年老字號回春堂的當代傳人。事發時回春堂剛開門不久,店中無客,唯有楚驥和藥童在。
藥童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呆呆坐在後院藥坊裡,看起來失魂落魄的。他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一男一女相攜而來,男子身上的官袍緋豔霸道,隨著他邁入,亂糟糟的藥坊仿佛霎間局促起來。
藥童站起身,聲音都有些哆嗦:“見過大人,師父不是我殺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明華章道:“沒人說元兇是你。你把當時的情景不分巨細,全部復述一遍,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分辨。”
藥童戰戰兢兢說:“醫館照例辰時開張,快辰時時我開了門,師父讓我去後面炮制藥材,他來整理藥櫃,然後我就一直在後面切藥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一聲炸響,我嚇了一跳,趕緊跑去前堂看,卻看到師父倒在地上,周圍全是火,地上血肉模糊,有一截斷掉的胳膊都飛到門口了。那時師父還有氣,我嚇壞了,趕快跑出去喊人,但等我叫人回來,師父就斷氣了。”
藥童說著又嗚嗚哭起來,看起來受到了極大驚嚇。明華裳看藥童臉上的驚惶不似作偽,問:“從開門到爆炸這段時間,有人來過回春堂嗎?”
藥童茫然搖頭:“我一直在後面切藥,我不知道。”
明華裳問:“那你可曾聽到可疑的聲音?比如你師父和什麼人交談、爭吵?”
藥童下意識搖頭,頓了下,不確定道:“師父出去了一趟,算嗎?那會我正在切藥,突然聽到師父問‘是誰’,我以為師父在喊我,趕緊跑去前堂。但師父沒注意到我,他從外面抱了一個包裹回來,抱怨‘又是誰亂敲門’。我見沒我的事,就回來繼續炮制藥材了。再然後,就聽到了爆炸。”
明華裳神情一凜,這麼說,那個包裹裡面極可能是火藥!她忙問:“是什麼樣的包裹?”
藥童拿手比劃:“大概這麼高,這麼長,看起來挺沉的。我以為是藥材,就沒在意。”
“經常有人在你們門口放包裹嗎?”
“也不算經常吧。”藥童說,“有些人付不起藥錢,會送自家的雞蛋、布匹來抵,也有人去城外採野菜,送來我們藥鋪,多少能抵些錢。”
明華裳若有所思,如此看來,應當是兇手將火藥藏在包裹裡,放到回春堂門口,故意敲門提醒楚驥後立刻離開。楚驥以為又是抵賬的東西,毫無防備抱進來拆開,旋即被炸死。
明華裳問:“這幾日有人來找過你師父嗎?”
藥童搖頭,明華裳拿出柳氏的畫像,又問:“最近你見過這個女子嗎?”
藥童盯了一會畫像,還是搖頭。明華裳很意外:“你好好想想,不拘最近,幾個月前也可以。”
藥童仰頭想了好一會,依然一臉困惑:“不記得了。”
藥童被嚇著了,明華裳也不好繼續逼問,她看了看周圍,問:“我可以在這裡看看嗎?”
藥童瞥了眼明華章身上的官袍,畏懼地點頭。明華裳在作坊中走過,拿起各種制藥工具看,問:“平時炮制藥草,都是你在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