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江陵眼疾手快,才避免了任遙在太子殿下面前說出不雅之言。任遙憤怒地掙扎,江陵用力制住任遙,露出標準的紈绔笑:“我們在商量放衙後去哪裡吃飯呢。小事,小事,諸位大人繼續。”
明華章一眼都沒往後面看,身姿清冷筆直,聲音帶著凜然正氣,輕易壓過任遙的嗚嗚聲:“京兆尹,今日匯聚這麼多人就是為了集思廣益,廣開言路,你不聽她的分析有沒有道理,先罵她是女人,這是何意?莫非你覺得,女人不配進官場,對朝政發表看法?”
殿中官員想到宮中那位幾乎屠了半個大唐的女皇,後背霎間涼了。謝濟川嗔怒地瞪了明華章一眼,道:“大膽,太子殿下在此,是非曲直自有殿下定奪,哪輪得到你發話?陛下還在病中,太子殿下主動請纓,為陛下分憂,乃是一片拳拳孝心。若耽誤了破案進程,豈不是離間太子和陛下的母子之情?你們誰擔當的起?”
太子聽到這話也悚然一驚,是啊,魏王正等著給他挑刺呢,若耽擱了時間,魏王不知要如何編排他。母親當著相王、魏王、梁王的面將此事交給他,就是承認他的太子地位,若他辦砸了……
太子都不敢想象後果。隻要能破案,用男人用女人又有什麼區別?太子揮揮手,說:“孤求賢若渴,不拘一格。你們有什麼想法,暢所欲言就是,無須顧忌。”
太子這樣說,那就是認可明華裳參與此案了,以後就算京兆尹也不能再指摘她,要不然就是駁太子的臉面。任遙聽到這裡勉強滿意了,江陵察覺她掙扎的力道變松,慢慢放開她。他正要邀功,手指卻被任遙狠狠抓住,反向一掰。
江陵霎間瞪大眼睛,眼淚都差點飆出來。幸虧他及時咬住嘴唇,才免於在眾人面前失態。
大殿後方的動靜無人在意,太子聽完明華章、謝濟川、明華裳的分析,本就沉重的頭更痛了。
三種思路,代表著三種截然不同的調查方向。理論上他們可以同時推進,最為穩妥,然而事實上哪怕調來了羽林軍,人手依然是稀缺資源,要想及時破案,就要集中力量辦一件事。
太子取舍了半天,最終還是更偏向自己人。謝濟川入詹事府快半年,太子親眼見識了謝濟川的聰明詭變,對世家越發信奉。太子相信百年望族教出來的繼承人,被稱為陳郡謝氏最有望重現先祖之風的鬼才,判斷定然是對的。
太子說道:“孤覺得謝卿的推斷甚是在理。此後,由太子舍人謝濟川全權決定,他的話,有如孤親臨。”
第122章 寡婦
太子一錘定音後,調查方向就確定了,明華章和明華裳雖然遺憾,也隻能配合大局。
接下來要安排具體的任務,太子才懶得管這些,他在京兆府放了自己人,自認一切已盡在掌握,一身輕松,很快便起駕回東宮去了。
明華裳本預料太子走後,京兆尹也該順勢離去了,沒想到京兆尹竟然回到議事堂,坐在主位上,頗有一究到底的架勢。
京兆尹喝了口茶,看向謝濟川:“謝舍人,接下來查案如何安排,不知舍人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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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說讓謝濟川全權決定,但謝濟川六品,京兆尹三品,他怎麼會蠢到當真越過京兆尹做主?謝濟川笑道:“不敢,晚輩才疏學淺,陋見寡識,還需仰仗京兆尹指點,怎麼敢越俎代庖?查案諸事,還望京兆尹不吝賜教。”
京兆尹點點頭,啞著聲音說道:“好。按照殿下的指示,接下來主要查馮家、柳氏。馮家如今隻有馮梁在長安,柳氏帶著孩子在錦繡樓守寡,這兩人的行蹤……”
京兆尹說著劇烈咳嗽起來,劇烈到兩旁人都站起身,欲言又止道:“京兆尹……”
“我沒事。”京兆尹揮手,又用力灌了口茶,強忍著咳說,“這兩人的行蹤分兩路人查,一路去查馮梁昨日辰時在做什麼,這段時間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另一路去查柳氏。去放包裹的人身材瘦削,未必不能是女子。柳氏以妙齡之身嫁給馮掌櫃,沒兩年丈夫死了,她馬上帶著夫家財產改嫁,如今她剛生下兒子,第二任丈夫又死了,偌大家產全落於她一人之手。此婦絕不是善茬,恐怕還很擅長蠱惑男人。調查她要以暗查為主,派人全天跟蹤她,不要急於求成,打草驚蛇。還有,讓下面的衙吏警醒些,勿被她楚楚可憐的表象蒙騙。”
京兆尹說得斷斷續續,他臉色白中泛黃,十分難看。明華章看不過去,道:“京兆尹,您這樣咳嗽也不是辦法,要不要去太醫署請位醫師過來?”
“不用。”京兆尹想都不想,斷然拒絕,“本官好得很,還輪不到你們憐憫本官。明少尹,你去查馮梁行蹤,謝舍人,勞煩你去錦繡樓審柳氏。衙役和羽林軍,你們各帶一隊走吧。”
京兆尹如此強硬,明華章也不好過度插手長官的私事,隻能拱手:“是。”
謝濟川跟著領命,他看向任遙和江陵,依然還是那副笑眯眯的狐狸樣子:“兩位校尉,哪位願意和我走?”
明華裳一直若有所思,這時猛然開口:“謝舍人,我想跟你去錦繡樓。”
謝濟川回身,驚訝地看了明華裳一眼,視線似笑非笑落在明華章身上:“二妹妹青睞,謝某自然求之不得。就是不知明少尹肯不肯割愛?”
殿內眾人,包括明華章,都默認明華裳要跟著兄長,誰也沒想到她竟然主動要求去謝濟川那隊。明華章聽到她說要走時臉色就冷下來了,如今眾人都看過來,他端著從容不迫的兄長姿態,徐徐道:“二娘已經這麼大了,她想去哪裡,當然由她自己決定。二娘,你想好了?”
明華裳聽到兄長的話十分心虛,但還是小聲說:“我想去錦繡樓。”
明華章素白的面絲毫不見波動,手指卻不知不覺攥緊了。謝濟川瞧見明華章明明不爽還強裝不在意的樣子,輕嗤一聲。
他要是真像他說的那樣開明大度,何必廢話那麼多呢?謝濟川故意笑著對明華裳道:“能與二妹妹相伴,謝某榮幸之至。景瞻放心,我肯定護好二妹妹,絕不讓她磕著碰著。”
任遙見狀,忙道:“我也去!”
明華裳小心翼翼瞥了明華章一眼,都不敢細看他的臉色,道了句“兄長再見”,就顛顛跑向另一隊。
江陵隻是看熱鬧的工夫,就發現自己被剩下了。他後知後覺看向明華章,被那雙眸子中的寒意凍得渾身一激靈。
啊其實……他也想去錦繡樓的。不為別的,就衝他們老板娘是個美人。
如果他把這個理由說出來,明華章會信嗎?
最終江陵苦著臉被明華章帶走了。趙廉跟在少尹背後,明明他穿了披風,但一路上還是忍不住搓胳膊。
總覺得今日的風,格外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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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華裳選擇另一隊當然不是為了謝濟川,而是為了再會柳氏。短短月餘,柳氏的第二任丈夫死了,曾經給她開藥的郎中也死了,身邊這麼多人被以相同的方式炸死,明華裳還挺想知道柳氏現在的狀態。
明華裳相信萬物隻要發生過就必會留痕,如果人真是柳氏殺的,她藏不住。
路上,謝濟川主動道:“說說吧,一會去了錦繡樓,該怎麼行動?”
明華裳道:“謝兄,你是領隊,我們都聽你的。”
謝濟川似笑非笑道:“我這不是怕我胡亂安排,壞了二妹妹的計劃麼。剛才你的話很有意思,如果先聽到了妹妹的思路,我就不說了。我還挺期待去查楚驥,說不定能挖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明華裳沒把這種客氣話當真,笑道:“多謝謝兄認可。太子選擇你,可見還是謝兄的方案穩妥周全。”
謝濟川笑了笑,看著前方燦爛渺茫的陽光,輕飄飄道:“蠢材都喜歡求穩。明明有那麼有趣的想法,他卻選了最無聊透頂的一個。”
明華裳和任遙都嚇了一跳,趕快看周圍的人。幸好京兆府衙役和羽林軍混在一起攀交情,和他們有段距離,並沒有聽到謝濟川的話。
明華裳暗暗松了口氣,隱隱後悔她的決定。她不應該選擇謝濟川這邊的,這才是個巨型炸彈,太可怕了。
任遙想不懂,費解道:“既然你覺得無聊,剛才在太子和京兆尹面前,為何你還和明華章據理力爭。”
謝濟川理所應當道:“因為他的辦法聽起來更無聊。查買煙花爆竹的人,挨個上門盤問,光想想就無趣。”
明華裳聽到莫名不高興,辯道:“那是因為這樣做最穩妥。他親自帶人封的錦繡樓,怎麼會想不到柳氏可疑?他隻是不想讓任何人白受冤屈罷了。”
“所以說蠢材才求穩。”謝濟川的嘴依然一針見血又不留情面,涼飕飕道,“他也是蠢材,而且越來越蠢。”
說完,謝濟川低頭掃了眼明華裳,笑道:“你這樣好像隻兔子,眼睛瞪得又圓又紅,就差撲上來咬人了。”
任遙挑眉,及時出來圓場,她要是再不岔開話題,明華裳就真要跳起來咬人了:“二娘,京兆尹今日怎麼咳得那樣厲害?他得風寒了?”
明華裳惡狠狠瞪了謝濟川一眼,冷哼一聲說:“聽捕快說好像是舊疾,隻是今年格外嚴重。”
“他的家人呢?病都這麼重了,還不讓明華章請郎中,他們家裡人也不管?”
明華裳皺眉,這個她還真不清楚。明華裳從後面招來一個衙役,問:“京兆尹的家人在長安嗎?”
衙役也露出不確定之色,想了一會說:“沒人去過京兆尹府上,京兆尹的家事我們也不知。隻聽說他有一個女兒,好像染時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