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確定,再看看。”明華裳眼珠子都不錯地盯著裡面,用氣音道,“見機行事。”
屋內,胡寡婦左右看了看,從櫃中取出一張紙。她對著紙自言自語了一會,然後就拿出火折子,欲要點燃。
明華裳本能覺得這是證據,警惕道:“不行,不能讓她燒掉。”
她本想說由她來制造動靜,吸引胡寡婦出來,任遙和謝濟川趁機去屋裡取證。然而她都沒來得及說出口,謝濟川已夾起一塊石頭,飛快擲往窗內。
胡寡婦手背一痛,手中的火折子墜地,滾了一圈熄滅了。胡寡婦慌忙站起來:“是誰?”
謝濟川坦然地站起來,露出全身:“我是京兆府少尹明華章,前來查案。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明華裳一驚,憤怒抬頭:“你說什麼?”
謝濟川低頭,理直氣壯地望著她:“你不是說,君子在心不在形嗎?”
明華裳壓著嗓子怒喝:“那你用你自己的名字,憑什麼假冒我二兄?”
“我不是君子,他是啊。”
任遙頗為嫌棄這兩人,她猛地起身翻窗,躍到屋子裡,在胡寡婦反應過來之前就奪走剛才那張紙。胡寡婦狠狠嚇了一跳,下意識來搶:“還給我!”
任遙後退,輕輕松松避開胡寡婦。她看清上面的內容,怔了下:“求子符?”
不是書信證據,竟然隻是保佑生兒子的符紙?
任遙愣怔的功夫,胡寡婦再一次撲上來,用力抽走了符紙。胡寡婦惡狠狠瞪了她一眼,色厲內荏道:“大膽狂徒,竟敢擅闖民宅?快滾出去,要不然我就報官了!”
“不用報了,我們就是官。”謝濟川推門而入,說,“錦繡樓掌櫃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錢夫人報案,說你肚子裡懷著不知道哪裡的野種,冒充錢掌櫃的遺腹子,想要謀奪財產。胡氏,你是自己交代,還是依錢夫人的意思,讓我們把你帶到大牢裡慢慢想呢?牢裡陰寒,能不能保住你肚子裡的孩子,可就不好說了。”
明華裳跟在最後進來,她瞥了眼謝濟川,心道這人可真陰損,胡謅挑撥隨口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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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胡寡婦一聽就激動了,罵道:“柳氏這個挨千刀的賤人!錢夫人,呸!二嫁之身,她算個屁的錢夫人。大人,我肚子裡的孩子可是貨真價實的錢家血脈,柳氏那樣說,都是為了除掉我的孩兒,這樣她就能私吞家產了。大人,您可要為草民做主啊!”
謝濟川斂袖站著,不肯碰到胡寡婦家任何東西,悠悠說:“現在錢益不在,誰能證明這是他的孩子?退一步講,就算確實是他的骨肉,柳氏已生下嫡長子,錦繡樓及錢家所有財產理應由她的兒子繼承,無論你的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權染指錦繡樓了。”
胡寡婦出奇憤怒,大聲嚷嚷道:“那個賤人水性楊花,之前能害死馮掌櫃改嫁錢益,誰知道這次錢郎的死是不是她做的?”
胡寡婦說完意識到什麼,慌忙捂嘴。然而已經晚了,謝濟川居高臨下看著她,似笑非笑道:“你說什麼?柳氏害死了馮掌櫃?”
胡寡婦慌了,飛快轉過身,手指無意識將求子符揉得稀碎:“我亂說的。我這兩天害喜有些嚴重,腦子昏昏沉沉,時常瞎說話,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任遙煩死磨磨唧唧的胡寡婦了,急道:“你到底知道什麼,趕快說出來,我們才好查清楚真相。”
胡寡婦還是低著頭,不為所動。明華裳仔細打量胡寡婦的表現,說:“是不是錢益和你說了什麼?”
胡寡婦肩膀縮了縮,倉皇躲開視線:“沒有,我不知道。”
明華裳還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謝濟川抬手攔住她,視線冷冰冰射向胡寡婦,道:“我們的耐心是有限的,奉勸你一句,勿要不識抬舉。如果你不說,那我隻能將你剛才那番話轉告給柳氏,到時候你再想找官府說什麼,可就沒機會了。”
謝濟川轉身就走,絲毫不留情面。胡寡婦被嚇到了,慌忙喊道:“別!大人留步,草民不敢。”
明華裳、任遙坐在桌旁,謝濟川依然環臂站著,連個衣角都不想碰。胡寡婦坐在對面,說道:“我說那番話並非空穴來風,而是……而是有一次錢郎和我說,他在錦繡樓都不敢睡死,生怕步了馮掌櫃的後塵。還說要將錦繡樓留給我們的孩子,若有天他出事了,要小心柳氏。”
明華裳和任遙對視一眼,明華裳問:“為什麼要小心柳氏?”
“我也不清楚……”胡寡婦吞吞吐吐道,“錢郎說,三年前柳氏曾讓他買一味藥,他以為是師父的藥不夠了,沒多想就去了。回來後柳氏親手煎藥,第二天,他師父就夜發急病死了。”
說完,胡寡婦期待地看著明華裳、任遙,問:“大人,若柳氏當真毒殺了第一任丈夫,是不是當處死罪?”
明華裳看到胡寡婦眼中幾乎要迸射出來的貪婪、期許,沒忍心戳穿她。妻殺夫是死罪,胡寡婦一心想著等柳氏死了,就再也沒人和她爭錦繡樓,錢益的財產自然要落到她的孩子頭上。但她並不知道,若錢益買藥之事是真的,那錢益也擺脫不了殺師的罪名,同樣是死罪。錦繡樓根本不會判給錢益,而要歸還馮家。
明華裳什麼也沒說,而是問:“他什麼時候和你說的?”
“就前幾天,我診出懷孕的時候。”胡寡婦說,“錢郎知道後很高興,多喝了兩杯,然後和我說了這些話。”
原來是醉話,怪不得錢益會自爆罪行。明華裳問:“他可曾說過,他和誰買的藥?”
胡寡婦猶豫,謝濟川見狀涼涼接話:“你不告訴我們時間、地點,我們如何證實你說的是真的?隻要有證據表明柳氏確實買過藥,那她的殺夫罪就定了。”
胡寡婦一聽,立刻高興道:“大人莫急,讓我想想,我記得錢郎提過一個名字……好像叫,黑虎?”
明華裳三人走出胡寡婦家,等周圍無人後,任遙問:“黑虎又是誰?”
“不知道。”明華裳說,“有問題的附子肯定不會在正規藥鋪買,去問問京兆府的老捕頭,西市裡倒賣黑藥的人,他們應當有數。”
然而等明華裳詢問後,京兆府的老人齊齊露出為難之色:“二娘子,西市天南海北,魚龍混雜,各地遊商、和尚、胡人來來往往,若是稀罕藥材便罷了,但附子是最常見的藥,恐怕不好找。”
“若已經知道他叫黑虎呢?”
“這肯定是化名,黑市倒爺隔三差五就會換名字,這還是三年前的,難。”
一連問了好幾個人都連連搖頭,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明華裳怎麼肯放棄,她說道:“難隻說明需要的時間長,又不是做不到。走,這就去西市,我自己找。”
京兆府的人看了看後面的謝濟川,不敢推三阻四,抬手應諾:“是。”
明華裳三人在西市找人,明華章、江陵這邊也折騰了一天。江陵發現陪明華章查案,比他訓練一整天都累。
他精疲力盡走出宅子,累得像狗一樣,有氣無力說:“這是第四家了,除了幾支上元節沒放完的爆竹,沒找到其他火藥。你還要查嗎?”
江陵今天過得十分充實,他們先去馮家,明華章一一問話,從主子到下人,連倒泔水的老僕都不放過。馮家人說回春堂爆炸那日,馮梁在朋友家做客,許多人都可以作證。然後明華章帶著人搜查馮宅,就差把地磚撬起來看了。
馮家並沒有搜出可疑痕跡,江陵本以為這就差不多了,沒想到明華章馬不停蹄奔赴下一家,重復上述流程。
明華章把這段時間和馮梁走得近的親朋好友全查了一遍,可以印證馮梁沒有說謊,大概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明華章在紙上將馮梁的名字勾去,說:“今日暫時先這樣吧,等晚上我整理一份名單,明日繼續。”
江陵看著精神奕奕、面不改色的明華章,好奇問:“你們京兆府每天都這樣嗎?”
“怎樣?”
“就這樣,每天跑四五個地方。”
明華章眼睛都沒抬,不在意道:“這才多少,和京兆府積壓的懸案比起來不值一提。你該不會覺得累吧?”
江陵嘖聲,一言難盡,欲言又止,最後拍了拍明華章肩膀,認真問:“你莫非打算把所有案子都查完?”
明華章終於抬頭,詫異而理所應當地瞥了江陵一眼:“不然呢?”
京兆府內官員頻繁調動,近十年來換了十五任京兆尹,這就導致上層官員隻想明哲保身,下層的小吏也苟且偷安,阿諛成風,哪還有人查案呢?
因此,這十年間京兆府堆積了大量懸案、冗案,百姓報案後石沉大海,根本得不到回應,就算出勤也像是馮掌櫃之案一樣,官吏走走排場做做樣子,根本沒人好好查。長此以往,難怪長安百姓不信任官府。
那些案件雖然發生在前幾任官員的任期內,但官員任期有終結之日,百姓的冤屈也有嗎?既然現在他是京兆府少尹,他就該負起長安父母官的職責,前幾任官員疏忽的責任,由他來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