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基被妻子遷怒,十分無辜,喊冤道:“何須我攔,邵王是東宮郡王,他不想喝,還有誰敢灌他的酒?但二張兄弟非要鬧著讓邵王喝,我能有什麼辦法。”
提起二張兄弟,三人都靜了靜。作為純正的龍子皇孫,他們實在很難對侍奉在年邁祖母身邊,靠著皮相頤指氣使、興風作浪,甚至想和他們平起平坐的玩意有好感。
李重潤喝了酒,氣性上頭,罵道:“祖母也真是,阿父、相王叔才是她的兒子,她不要子孫侍奉,反而整日和那兩兄弟待在一起,對他們言聽計從。兩個吹拉彈唱的伎人,祖母竟給他們封了國公,聽宮人說,他們還遊說祖母,想要封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祖母一世要強,老了竟被兩個蠢物擺弄於鼓掌,簡直有辱李家列祖列宗。”
如果放在平時,李重潤不會說這種話。畢竟現在女皇才是名義上的皇帝,她年事已高,糊塗不了幾年了。二張兄弟就算再得寵,還能囂張幾時?忍一忍就算了。
但今夜酒精作祟,被二張兄弟呼來喝去的屈辱感就尤其難忍。李重潤心想他是高宗皇帝的孫子,正宗的皇族,憑什麼要對兩個以色侍人的男伎忍氣吞聲?身邊都是自己人,邵王毫不遮掩,積壓多時的不滿盡數倒出。
武延基雖然是魏王的嫡長子,但對父親的行徑很看不慣,尤其不喜父親和二張兄弟來往。他也說道:“他們兩人在煙花柳巷長大,從小學的是如何伺候人,哪配談朝堂大事?陛下卻任由這兩人對朝事指手畫腳,甚至插手官員罷免,實在失策。”
男人對靠色得到財位的男人的敵意,遠遠比女人尖銳多了。他們兩人越說越激動,雖然周圍都是信得過的人,但畢竟在宮裡,永泰郡主怕惹出事端,圓場道:“行了,這終究是祖母的事,既然祖母喜歡,就由她去吧。我們作為子孫,隻管做好自己便是。”
李重潤和武延基臉色都很不屑,看起來並沒有聽進去。永泰郡主也拿丈夫和兄長沒辦法,她見醒酒湯還沒來,就問:“醒酒湯還沒好嗎?我去廚房看看。”
李重潤道:“這些事交給婢女做就行,哪用你親自去?快回來歇著吧。”
“沒事。我又不是紙糊的,走這兩步不妨事。”永泰郡主說著走到門口,推門看到外面的人,驚訝道,“二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
太子的庶出二子李重福站在門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我也剛來,怕耽誤了長兄和長姐談興。長姐這是要去哪兒?”
“我去催催醒酒湯。阿兄一喝酒就頭痛,現在不解酒,明日他又該難受了。”
李重福看了眼屋裡的李重潤、武延基,很識趣地說道:“這種事何須勞煩長姐,我去就行,長姐安心養胎就是。”
李重潤、武延基聽到李重福的話都理所應當,他們兩人都是家裡嫡長子,早習慣了眾星捧月,庶子替他們跑腿再天經地義不過。永泰郡主確實怕走多了驚動胎氣,便沒有堅持,對李重福抿唇笑了笑:“那就有勞二弟了。”
第137章 心意
邵王和永泰郡主走後,明華裳也心動了。和這群隻需尋歡作樂的公主王爺不同,她是在京兆府待了一天後才來的,精力早就耗盡了。但她哪有邵王的面子,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沒去東道主面前討嫌,而是縮到角落裡,忍著吵鬧,等待宴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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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她坐了沒一會,便有侍女過來,說:“明二娘子,鎮國公府派來馬車接您回府。公主說若您累了,便可自行回府。”
明華裳驚訝地望了眼上首,太平公主被人簇擁在中心,顯然沒空注意她。明華裳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是哪位活菩薩做好事時捎帶上了她。能回家的機會她絕不會放過,明華裳託公主府的侍女代她向太平公主問好,然後就攏緊衣服,走向外面。
明華裳上車後,發現招財也跟來了。招財在車上備了茶水點心,一見到明華裳就趕緊給她穿上披風。明華裳捧著熱茶,問:“你怎麼來了?是父親派你來的嗎?”
“不是,是二郎君派人傳話,說您要回來,讓我們備好熱水和衣服,來公主府接您。”
明華裳有些驚訝,但再想想也合理。鎮國公哪裡有這麼細膩的心思,能想得到給女兒準備熱水衣物,必然是明華章安排的。
原來,那個活菩薩不是別人,而是明華章。他去找太平公主,提出讓明華裳先離席,並通知鎮國公府備車接人,明華裳這才能早點回家休息。
而整個過程明華裳一點都不知道,他把一切處理好了,才將結果送到明華裳面前。其細心程度,甚至比鎮國公這個父親都強。
明華裳輕輕啜了口熱茶,心情莫名低沉起來。
夜晚的長安空空蕩蕩,明華裳很快就回到鎮國公府。她進入院子,另外三個丫鬟聽到她回來了,道:“娘子,先喝醒酒湯。熱水已經燒好了,您暖暖身子再去沐浴,洗完就能睡覺了。”
明華裳發現她什麼都沒說,就已經被安排明白了。她嘆了口氣,問:“這又是二兄吩咐的?”
進寶她們點頭,明華裳無話可說,放棄道:“行吧,就按他說的做。他越來越像一個老媽子了。”
等明華裳一切收拾完,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她的身體非常疲憊,但精神卻很清明,毫無睡意。明華裳心亂如麻,對丫鬟們說:“我自己坐一會,你們都出去吧。”
吉祥一愣,拿著手中的帕子道:“可是,娘子您的頭發還沒有絞幹。”
明華裳接過白帕,說:“我自己來就行。你們先出去。”
四個丫鬟應聲退下。門關上,屋內歸於寂靜。明華裳長長嘆了口氣,拿著帕子,有一搭沒一搭擦頭發。
她腦子裡不斷回放今日蘇行止的話,心煩意亂,哪有心思擦頭發。她隨手把帕子扔在地上,任由湿淋淋的頭發浸透衣服。她撐著下巴,看著搖晃的火芯發呆。
蘇行止說,他的親妹妹早就死了,蘇嬤嬤親口說蘇雨霽是明家人,那明華裳和明華章中,就有一個是假的。
會是誰呢?
明華裳想得入神,猛地打了個冷戰,才意識到湿頭發許久沒擦,已經把她的後背洇湿了。她搓了搓胳膊,打算就這樣睡覺,忽然一雙手撈起她的頭發,隨即她後脖頸覆上一陣幹燥溫暖的觸感。一雙手握著帕子,緩慢拭去她後背的水珠。
“不是讓你早點睡嗎,怎麼不擦頭發坐在這裡?”
明華裳狠狠嚇了一跳,她意識到身後人是誰,忙要起身:“二兄,怎麼是你?我來吧……”
明華章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平常老媽子一樣細心的人,此刻卻有股說不出的強勢。他明明沒用多大力,但明華裳莫名不敢反抗了。
他道:“你總是這樣,從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我來幫你吧。”
明華裳僵硬地坐好,明華章擦完她脖頸上的水,換了塊幹淨帕子,將她的長發纏在手掌上,一點點吸裡面的潮氣。
明華裳剛洗完澡,隻穿了身中衣,在她的作死下中衣沾了大片水跡,衣料變成半透明,實在沒多少遮蔽效果。
明華裳脊背都是麻的,對於親兄妹來說這樣的行為也太越界了,何況他們不是兄妹!明華裳坐立不安,尷尬道:“二兄,你怎麼來了?”
“太平殿下的宴席剛散,我來看看你,沒想到你沒睡。”明華章聲音平淡冷靜,一如往常,但這次,明華裳總疑心在其中聽出了危險意味,像海底的火山,雪崩前的冰川,平靜下壓抑著瘋狂。
明華裳幹笑道:“二兄你對我太好了,都叫我不知該如何報答。招財那幾個丫頭該罰,你來了,都不告訴我。”
“是我不讓她們通傳的。”明華章淡淡說,“看你想的那麼入神,不忍心打攪。裳裳,在想什麼?”
明華裳哪敢說她在懷疑他不是她兄長。她打哈哈笑了兩聲,生硬地轉移話題:“在想案子。二兄,你們今日搜城,有什麼新發現嗎?”
明華章眼睫微斂,靜靜盯著纏繞在他指尖的長發。燭火搖晃,映得他的眼睛漆黑幽深,明滅不定。
他臉上的表情太平靜,簡直稱得上淡漠,道:“和以往一般無二,沒什麼新鮮發現。反倒是裳裳,聽謝濟川說,你們今日聊起了心儀之人?”
明華裳怒罵謝濟川,這個叛徒,怎麼還添油加醋?她含糊道:“沒有,我嫌他那張嘴太氣人,故意說他這樣不會有人喜歡的。我故意氣他呢,算不上聊天。”
明華章低低應了聲,問:“那裳裳有喜歡的人嗎?”
明華裳再一次噎住了。她好不容易把話題岔開,明華章怎麼窮追不舍?
明華章哪有那麼好糊弄,以往他會被她避重就輕,不過因為願意順著她,但今天他突然不願意裝下去了。
明華章索性挑明了問:“今日宴會上,你的花,送給了誰?”
明華裳透過鏡子,飛快瞄了明華章一眼。可惜他比她高,哪怕半跪在她身後依然比她高半個頭,根本看不清楚,隻隱約覺得他神色平靜,姿態從容,看起來情緒很穩定。
明華裳放了心,大膽說道:“給江陵了。”
明華章挑眉,眼中神色莫測:“真的?”
明華裳心想以江陵那廝的腦子,過了今夜連數都記不得,哪記得自己到底收到幾朵花,遂信誓旦旦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