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裡人來找你了。”
明華裳和蘇行止齊齊一驚,趕緊走出去,卻在外面看到了招財。明華裳心裡乍緊乍松,自己都覺得離奇,自然是鎮國公府的人,她怎麼覺得會是蘇雨霽呢?
招財神色凝重,看到她忙跑過來:“娘子,國公有令,讓您趕快回府。”
明華裳驚訝,鎮國公從來沒有幹涉過她出門,今日怎麼突然要叫她回去?明華裳問:“為什麼?”
招財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她飛快掃了周圍一眼,踮起腳尖湊到明華裳耳邊:“娘子,宮裡出事了,丹鳳門亂成一團,似乎是女皇發怒,責罰邵王、魏王世子。國公怕出什麼事,讓奴婢趕緊接您回去。”
明華裳心驚,下意識問:“那二兄呢?”
“國公第一時間就派人去找了,但跟二郎君搜查的人說,二郎君出京了,現在聯
系不上,國公就讓人來接娘子。”招財道,“我們還以為您和二郎君在一處呢,誰想竟隔了這麼遠,我們找了好久才問到羽林軍在長壽坊。”
明日查案截止,蘇雨霽失蹤,明華章出城,鎮國公讓她回府,所有事情一下子堆到她身上,明華裳一瞬間腦子發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她又沒有三頭六臂,到底該聽誰的?她多麼希望現在能從天而降一個救世主,幫她找出兇手,找到蘇雨霽,解決所有難題。
然而她知道,世上不會有救世主,她隻能靠自己。
明華裳緊緊攥著手指,強迫自己冷靜。她不禁想,如果現在明華章在這裡,他會怎麼辦呢?
想到他,明華裳紛繁慌亂的心仿佛抓到了浮木,試著順著他的思路想。如果是他,他一定會先穩定所有人的情緒,然後排優先順序,辦最重要的事。
明華裳便也跟著想,對她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
這個問題才出現在腦海裡,明華裳就有了答案。毫無疑問是家人,明華章這個時間出城肯定有他的盤算,無需明華裳操心,相反,蘇雨霽才是最應該擔心的那個。
蘇雨霽很可能是她的姐姐,明華裳不能讓她出事,一定要趕在蘇雨霽被幕後之人操控之前,告訴她一切真相。如果蘇雨霽中了幕後人的圈套,來鎮國公府認親,那所有人都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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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趕緊找到蘇雨霽。
其次是破案。明日期限就截止了,如果破不了案,所有人都會被女皇遷怒。她不是京兆府的人,可以置身事外,但其他人不能。並肩作戰這麼長時間,她不能不負責任地拋下隊友不管。
相比之下,鎮國公讓她回府避風頭,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這當然是種自保手段,但當縮頭烏龜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女皇斥責邵王和魏王世子,她又不是皇族,憂心也無用,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
至少保證自己的家人不要在這個關頭遞把柄給敵人。
明華裳拿定主意,心湖冷靜下來,隻覺得自己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明華裳對招財說:“你帶侍衛來了嗎?”
招財點頭:“帶了。”
“好。”明華裳說,“現在派最得力的人去京兆府,將父親的話轉告謝舍人,之後如何行動聽謝舍人安排。你帶一個侍衛留在這裡,幫襯羽林軍,剩下的人跟我走。”
招財下意識應下,詫異問:“娘子,您要去哪兒?”
“蘇御史家裡有點事,我去幫他找人。”明華裳將自己原本的計劃交給招財,說,“這幾戶人家我本打算仔細問問,但時間來不及了,你幫我問完,然後就回府等我。話重點要問這些,無論聽到什麼,你都記下,回府後告訴我。”
招財和明華裳一起長大,兩人默契十足,明華裳非常放心讓招財去問話。別的不敢說,但論起打探消息,羽林軍未必比得上內宅丫鬟。
招財猶豫:“可是國公說……”
“我身邊帶著這麼多侍衛呢,不會有事的。”明華裳說,“放心,父親那邊我去說,不會讓他牽連你的。好招財,你幫我這個忙,等回去我給你買松子吃。”
招財是明華裳的丫鬟,這些年習慣了聽二娘子的話,見狀嘟嘟囔囔道:“好吧。娘子,你要小心。”
“我知道。”明華裳都來不及告別,頭也不回跑向蘇行止,匆匆道,“你快去問話吧,我先走了。”
·
大明宮。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雲彩飄蕩在空中,在餘輝照耀下,絢爛的如同仙境幻夢。永泰郡主跪在白玉臺階下,不斷磕頭哀求:“祖母,求求您,饒過阿兄和郎君這回吧。是我錯了,我不該帶郎君回東宮,不該在他們議論邺國公的時候不加勸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望祖母看在他們初犯的份上,放過他們吧。”
高高的紫宸殿金碧輝煌,威嚴肅穆,陽光折射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睜不開眼睛。永泰郡主臉色蒼白,小腹墜痛,額角流下冷汗,但她抬頭望著漫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宮階,還是咬牙,繼續跪在冰冷僵硬的石磚上求情。
永泰郡主昨夜宿在東宮,武延基見她孕吐反應大,就陪著她在父母身邊多住幾天。今日她正在東宮裡養胎,忽然來了一隊太監,把李重潤、武延基帶走了。
東宮的人嚇到了,趕緊派人出去打聽,這才得知昨日他們三人議論二張兄弟的話不知為何傳到了女皇耳朵裡,女皇大怒,下令將李重潤、武延基二人杖責一百棍。
這一百棍由女皇的親信執行,沒有任何水分。一百棍便是專門訓練過的士兵都抵不住,何況李重潤、武延基兩個公子哥。
這幾乎是要他們的命。
太子聽到消息的時候就嚇昏了,醒來後就抱著韋妃哭,安樂郡主也哭哭啼啼喊怕。東宮裡亂成一團,沒有一個人去救人,永泰郡主沒辦法,隻能撐著虛弱的身體,一邊派人去魏王府請魏王進宮,另一邊跑來和女皇求情。
她看不清祖母寢宮的門開了沒有,但她不能放棄。執刑的人已走了那麼久,太平公主、相王一個都沒有出現,甚至連她的公公,武延基的父親魏王都沒來。
永泰郡主便知道,他們不會來了。再疼愛的晚輩,如何比得上保全自己,明哲保身?
她隻有自己了。如果她也放棄,那李重潤和武延基要怎麼辦呢?難道讓她眼睜睜看著兄長和夫君被打死嗎?
永泰郡主一聲聲哀求,一次次叩首,那些聲音穿過名貴的楠木門,鮮豔的波斯掛毯,隻剩下悶悶的響動。
上官婉兒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看著上方的女皇。女皇靠在榻上,閉著眼聽女官稟報政務,仿佛聽不到外面的動靜。
上官婉兒聽著那些帶著哭腔、聲聲泣血的哀求,心有不忍,然而她看到女皇平靜的側臉,那些同情便如漣漪,很快消失不見。
女皇登基後,心思越來越深,上官婉兒很少見女皇動這麼大的怒了。她不知道二張兄弟說了什麼,但女皇不顧臣子還在,下令讓人將李重潤、武延基帶到丹鳳門杖刑,可見他們說的話遠不止不滿二張兄弟,更多的是犯了女皇的忌諱。
誰來求情,就是和女皇對著幹。太平公主、魏王是最受女皇寵愛,也是最了解女皇的人,他們都不敢冒險,上官婉兒何必為了幾個和她沒有幹系的郡王郡主,惹火上身呢?
她的祖父便是因為站錯了隊,被女皇抄家的。她從小在掖庭長大,二十年宮廷生活教給她最重要的道理,就是依附強者,莫管闲事。
上官婉兒最終垂下眼眸,不去管外面一聲比一聲悽楚的哭聲。有些聲音,隻要閉上眼睛,就再也聽不到了。
女皇闔著眼,漠然聽下面人稟報。今日的政事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其實不需要花費心思,她聽這麼久,是在想李重潤和武延基的話。
朝野如何看二張兄弟,女皇心裡都清楚。她並不在乎那些話,男人當帝王便能有三宮六院,男人掌權後殺人便是英雄氣魄,女人為何不行?
她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順她者昌,逆她者亡,男人能做的,她武瞾一點都不差。
但李重潤和武延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說她養男寵,有辱李家列祖列宗。
隻有皇後、太後養男寵才是醜聞,皇帝增添後宮,有何不可呢?李重潤嘴裡喊著陛下,其實心裡並沒有把她當皇帝,他們看她,依然在看一個老女人。
女皇這一生,最驕傲的事情是建立了大周王朝,最遺憾的事情,也是大周王朝。她的大周一代而斬,無疾而終,後人提起她,恐怕依然會說武瞾是大唐皇帝,甚至皇後。
她迫於臣子和民心,不得不將天下還給李家,已經成了她的心病。百姓說就罷了,李重潤憑什麼敢說?
當年她能眼睛都不眨殺了自己的二兒子,如今就能杖斃孫子。